燭光微微搖動。秋花慘淡秋草黃,耿耿秋燈秋夜長。
遠處傳來打更的聲音,漸漸走近,又慢慢走遠了。一天天,夜夜如此。
已是三更天了!坐在牀邊,我眼望窗外,樹枝輕搖,想着他離去的步履匆匆。此夜,風聲漸緊,他可會冷?
“小姐,夜深了,你也該歇息了。”小柔,我的小柔,善解人意的小柔,此刻,默默地陪着我細數着一葉知秋。
“小柔,我睡不着。還有,你收拾些衣服細軟,明天,我們就離開左府吧!”那一紙休書早已鋪就好自己的路,與其在這裡看人臉色,不如歸去。
“小姐,我們去哪兒?回柳府麼?”
“柳府?”想起庭院深深,想起柳絲輕搖,想起莞爾。若沒有那一掛鞦韆,沒有那天的姐代妹搖,又怎麼會有今天的故事,怎麼會如風中幽荷如今孤單單兀自飄搖。
我搖了搖頭,“如今,已經被休了,怎麼有臉回去呢?”大千世界,芸芸衆生,難道真的就沒有我立足之地麼?
“那麼,小姐,我們要去哪兒?”小柔的語氣隱隱含着擔憂。從小賣身爲奴,她的人生從來都是別人安排好的,如今,要跟着我如秋葉般飄零怎不叫她惶恐。
“沒事的,世間這麼大,總歸有我們的去處。”我也在想究竟要怎樣才能活下去,怎麼養活我和小柔。要麼,自己辦個學堂,教授孩子琴棋書畫,要是孩子多的話,我也可以傳授些舞蹈啊。我爲着自己的想法而雀躍,眼睛也頓時亮起來。沒有什麼可以打垮我,凡事,總會有辦法的。
“小柔,把那些平日積攢的碎銀子和首飾都包上,我們日後會用到的。還有,前幾日做的衣裳再有幾套舊日穿的都找出來,那件紫色的披風拿給我。”小柔按着我的吩咐一件件整理好,紫檀木箱底的披風拿在手上,彷彿春花般妖嬈,那日,他以怎樣的溫柔站在轎前,如今,落花飛絮遍尋不見。
“小柔啊,我們這樣大張旗鼓的拿走,我怕明天會有麻煩,倒不如……”一想起老爺那張陰鶩的臉,我咬了咬脣。
“小姐,倒不如我們提前把包袱藏好,到時候,拿了就走。”小柔依然是最知我心,那雙清亮的眼睛熠熠靈動透着狡黠。
“恩,就藏在大門口的花叢裡吧。這會兒月黑夜冷,我和你一起去。”小柔替我披上披風,走了兩步,才覺得腿和胳膊隱隱痠痛,那個人留給我的是永遠都抹不去的烙印,疼,在身亦在心。拿起桌上的休書,他俊逸的字刺痛我的雙眼。多希望能夠和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可如今,他用這一紙休書斷了我的路。
“小柔,也放進包袱裡吧。”我把他的字仔細疊好,就像是疊放起他愛我的那顆心,從此,只願晨昏朝起,各自安好。
關上門,一陣風吹來,吹熄了屋內桌上的蠟燭。窗外,只有遠處角門的燈籠被風颳得忽明忽暗。
“小姐,燈熄了。”小柔想回轉身,點亮燈燭。
“罷了,也無人會來。等回來在掌燈吧!”夜已安靜,只有草叢裡的蟲兒有一聲沒一聲地唱着,我們主僕二人相依相偎走在無人的夜色裡。
不能害怕也不敢害怕。
黑夜中,三個人影鬼鬼祟祟朝《青苑》走來。
“你確定她們都睡了?”周巧蓮還是不放心,小聲的問過去。
“燈都熄了,睡了,都睡了。這都三更天了,誰能不睡?”錢二打着哈欠,卻不敢太聲張,他越來越害怕這個女人,卻怎麼也不敢想,再一會兒那個如玉一樣的美人將會香消玉殞。
“彩冰,你和我把油潑在臥房這邊,你,去書房那邊。”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雖然,風不大,但是油借風勢,已足夠了。柳語嫣,別怪我,誰讓你處處和我作對,還那麼多事,看了不該看的。更有雄兒,不知好歹的東西。除掉了你,我看還有誰能入了他的心?
角門旁的門房裡,喝酒猜拳的聲音隱約傳來,值夜的更夫趁着夜深恰好都在飲酒。小柔把包袱藏在薔薇花叢裡,花早已不在,那密密匝匝的葉子層層疊疊互相糾纏。
“小姐,都藏好了。”小柔拍了拍手,黑夜裡,她的眸子閃閃發亮。
“恩,我們回吧。”衝她笑笑,挽起她的胳膊,我知道,此刻也只有我纔是她的安慰。
迴轉身,《青苑》火光沖天,我們瘋了一樣往回跑。
只聽有人在喊,“走水了,走水了……《青苑》走水啦!……”
即便再慌亂,那個聲音我還是熟悉不過,那天,在巧園,就是這個男人的聲音。
火已經着起來了,我們躲在梨樹下的暗影裡看人影攢動。我摟着小柔,小柔低低哭着,“小姐,你的箏,還有你寫的那些字,你喜歡的書都在裡面……”
紅光獵獵,一個窈窕的身影映入眼簾。周巧蓮。
我暗暗笑了。女人啊,何至於此!竟要置我於死地。忽然,我懂了,她是怕我說出她的醜事,所以,殺人滅口。她真是高看我了!這樣的事情我真的不屑於去說,可,我卻因這而“死”。
院子裡,頓時亂了。老爺太太那邊也有人過來,門上但凡當值的都跑了來,提桶擡水,吆三喝四。
我眼見着我倩碧的紗窗燒掉了,火勢蔓延,嗶啵作響,臥房這邊幾乎殆盡,好在書房沒能燒起來。
遠遠地,太太的哭聲傳來,“語嫣啊,你有什麼委屈跟娘說啊,何必如此想不開啊!你這樣,要我怎麼跟親家交代啊!語嫣……”
夜風吹來,宛如嗚咽,一滴淚清然垂落。這一晚生離死別,這一夜愛恨糾纏,這一刻看透人間悲涼,從此,卻煙消燈滅。
“小柔,我們走。其實這樣,也好。”我的一聲嘆息在秋夜裡悄無痕跡。
哭聲漸行漸遠,就像我和左家。欲將沉醉換悲涼,清歌莫斷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