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陽殿,便宜師父顯得很是興奮,一直扼惑,扼惑地叫着。
沈覓頭也不敢擡,生怕別人看出他是在叫自己。
好不容易找到涔兒,便打算回霽月閣去。
哪成想衛承易卻不打算讓他走。
“扼惑……”
他開口就是沈覓羞於啓齒的字,沈覓連忙打斷他,擺出笑臉,道:“師父,我覺得吧,你還是叫我徒兒真切一點。”
衛承易皺了皺眉,恍然道:“是了,你雖榮升貴族,卻不願過多聲張。”
說着,拍了拍沈覓的肩膀,笑道:“很好,穩重而內斂,不愧是成大事者,我果然沒看錯你。”
沈覓深深地嘆了口氣,一言不發。
只要他不再說那兩個字,他想什麼就是什麼吧。
這時,又聽衛承易說道:“之前聽人說,你以二難之身種下神紋,我還有點不相信,沒想到今天能得到你的親口承認。”
“反正現在閒來無事,快隨師父一起去合偃閣,讓我好好看看。”
“不行!”涔兒插言道:“小姐說了,讓沈大人出了正陽殿,在這裡等她,她有事要和沈大人說。”
“小師妹啊,”衛承易撓了撓頭,說道:“讓她一會兒也來合偃閣不就行了。”
沈覓不懷好意地猜想,便宜師父這麼想拉着自己,該不會是因爲害怕一個人回去,找不到合偃閣的路吧。
“可是……”
沈覓還想再說什麼,卻被便宜師父一把拉住,他對着涔兒說道:“等小師妹來,叫她直接去合偃閣,正好師父也在。”
說着,不由分說地把沈覓拽走了。
沈覓有些奇怪,便宜師父一直都是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很少和人起爭執,怎麼這會兒突然變得這麼強勢?
他本想問一問,但便宜師父卻一直悶頭走路,只有找不到去合偃閣的路時,纔會詢問一下沈覓。
好不容易到了合偃閣,便宜師父直接把沈覓帶到了六樓。
沈覓看着空無一人的樓層,和目不轉睛盯着自己的便宜師父,不由有些心虛。
“師,師父,”沈覓嚥了口口水,努力保持着淡定:“你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突然,衛承易毫無徵兆地揮出一掌,直襲沈覓胸口。
沈覓只覺眼前彷彿有高山將傾,對方的身形無限放大,自己則變得越來越渺小。
瞬間,沈覓體內的塵息如開水一般,沸騰了起來。
胸腔右側的妖心,如擊鼓般狂跳不已,他知道,這是塵息運轉到極致的結果。
紫光大勝。
對方的手掌在觸及到自己的瞬間,他身形向後退去,堪堪躲開了這一擊。
“師……”
沈覓剛一張嘴,便覺狂風灌口,不知什麼時候,整間樓閣已被狂風覆蓋,地上的桌椅板凳全被掀到了天上。
而沈覓,正處於風暴的中心。
還沒完!
便宜師父沒有停手。
沈覓顧不得多想,催動塵息發動瞬機卦。
雖然不知道便宜師父抽什麼風,但如果自己稍有懈怠,很可能會死在他的手上。
對方可是距離塵聖只有一步之遙的七難塵師。
衛承易一掌揮空,立刻手腕一轉,在空中橫揮一掌,甩出一道嗡鳴的風刃。
有了準備之後,沈覓顯得從容了很多。
先天雷紋與瞬機卦同時發動,身子一側,躲開了風刃。
“嗯?這是……”
衛承易微微蹙眉,似乎對沈覓能夠如此輕易躲開自己的攻擊有些驚訝。
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平靜,身形一動,眨眼間便來到了沈覓的身前。
他周身圍繞着狂風,狂風猛烈,沈覓置身其中,只覺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衛承易沒有給他過多的反應時間,手臂一擡,又揮了一掌。
沈覓故技重施,利用瞬機卦卜算出掌落之處,先一步躲閃了開來。
可身子才動了一半,卻發現對方手掌竟提前轉向,朝自己胸口抓來。
想要再躲卻已經來不及,衛承易五指已陷入自己肉裡。
沈覓吃痛,大叫道:“師父,你要幹什麼!”
衛承易卻不理會他,五指越陷越深,彷彿要從他胸膛處剜下一塊肉來。
“他要摘除你的妖心!”窮奇突然在沈覓腦海中咆哮:“快跑,再晚就來不及了。”
沈覓心說我也想跑啊,但自己明明塵息充盈,體力旺盛,卻無法挪動分毫,只得眼睜睜地看着便宜師父五指一點點插進去。
“馳騖,住手!”
正當沈覓無計可施之時,忽然耳邊響起一陣如同炸雷一般的聲響。
衛承易手一抖,停止了動作。
狂風瞬熄,沈覓感覺自己又能恢復行動,連忙掙脫便宜師父的魔爪,向後跳去。
死裡逃生之際,他揉搓着胸口,心有餘悸地四下張望。
這纔看到,房間裡通往天台的樓梯上,站着一人。
這人灰髮蛇瞳,身着五羽螣袍。惡狠狠地瞪着衛承易。
“馳騖(衛承易的字),合偃閣動手,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衛承易氣勢全無,慌忙跪倒在地,低聲道:“請師父恕罪。”
“哼。”
大祭司蛇瞳泛着金光,一股乳白色的塵息自體內飄出,盤旋一週,懸停在衛承易的頭頂。
塵息落下,嗖的一下,竟鑽進了衛承易的腦袋中。
衛承易身子一僵,沒發出任何聲響便倒在了地上。
沈覓大驚,連忙查看他的狀況。
衛承易臉色煞白,雙目緊閉,身子竟然在微微發抖,沈覓無論怎麼叫都叫不醒他。
“大祭司!”沈覓緊張地看向大祭司,叫道:“師父他……”
大祭司眸間金光漸漸褪去,淡淡地說道:“不妨,死不了。”
“這幾個不成器的弟子,都被我慣得不成樣了,長點教訓也好。”
“而且,”大祭司斜乜着沈覓,說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說罷,一揮長袖,徑直朝樓頂走去。
沈覓被這一系列的場景弄得有些發懵。
直到窮奇在腦海裡說話,也終於清醒過來。
“這老頭好強啊,即便以我遊歷世間三千年的閱歷也很少能遇到這麼厲害的強者。”
“我勸你還是趕緊跑吧,這老頭脾氣似乎不太好,別一會兒話不投機,一巴掌把你扇死。”
沈覓暗罵了句“晦氣”。
大祭司的實力他可是知道的,當時在清遠山的時候,隨便唸了兩句詩,便將整座大山都移爲了平地。
自己要想跑,大祭司完全可以先讓自己跑上半個時辰,他再出招都來得及。
沈覓嘆了口氣,從地上隨便找來一把椅子,把便宜師父安置好,這才心情沉重地上了樓。
露臺寒風大作,吹得沈覓眼都有些睜不開。
大祭司站在露臺邊上,負手背對他而立。
窮奇道:“這老頭該不會是想把你從這上面推下去,僞造成自殺吧?”
沈覓罵道:“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再說他殺我有必要這麼費事嗎?”
大祭司聽到動靜,緩緩轉身,目光停留在沈覓身上。
半晌,大祭司終於開口:“符籙,你用了?”
沈覓想了一下,才知道他說得應該是傀儡血符籙。點了點頭,說道:“在晴眉鎮的時候用了。”
大祭司又問道:“幹什麼用了?”
沈覓措了措詞,回答道:“救了一個誓死保護少城主,保護晴眉鎮的灰鱗衛。”
“哼,”大祭司沉聲道:“少耍嘴皮,我活了幾倍於你的時間,你在想什麼,我全都清楚。”
“沒錯,”窮奇像是找到了知音,得意地說道:“聽到沒有,活得越久,就越聰明,你有我這三千年的軍師,可真是賺翻了。”
沈覓鄙夷道:“王八活得久,你看它逃得過被人做成王八湯嗎?”
這時,忽聽大祭司又說道:“符籙是在你獲得妖心之前,還是之後用的?”
沈覓心裡一驚,猛地擡頭,看到大祭司正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
想想也是,冰室裡的壯漢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宜師父也知道,沒理由大祭司不知道。
想到這,沈覓不打算繼續隱瞞下去,說道:“在那之後。”
大祭司蛇瞳閃過一道金光,皺眉道:“也就是說,你獲得妖心之時,是有選擇的。”
“什麼?”沈覓有些糊塗。
大祭司看了沈覓一眼,問道:“小子,你可知道我爲什麼給你血符籙?”
沈覓搖頭。
大祭司道:“我早就知道,你身上的那個黑手印封印着一顆妖心。”
“而妖心,是無數修塵者夢寐以求的東西,它不僅可以抵消修塵時歷經的劫難,甚至還能將劫難轉化爲源源不斷的塵息,可以說,妖心是修塵的不二利器。”
“但是,凡事都有代價。”
“妖心也會潛移默化地改變着你的性格。”
“有妖心的人,慢慢會迷失自己,失去修塵的初衷,變得暴虐,貪婪,好色,嗜吃,失去一切能夠約束自己的手段,變得越來越像一隻只憑本能行動的野獸。”
“但即便知道這些,很多修塵者也對妖心趨之若鶩,因爲它能給予修塵者強大的力量。”
沈覓被他說得有些發懵,下意識地問道:“你,你爲什麼會知道這麼多?”
大祭司臉上閃過一絲詭異地笑容,扯開自己的胸膛,笑道:“因爲這樣誘人的心臟,我也有一顆。”
沈覓看到,大祭司幹皺的皮膚之下,一顆淡綠色的心臟在緩緩跳動。
符籙術是脫胎於占卜的一種法術,利用特殊的媒介,將塵息之力覆於紙上,使得符紙具有等同於本人的威力。
普通百姓也會使用符籙來召神驅鬼,鎮魔降妖,但因沒有塵息的依附,民間的符籙實際效果一般。
——《浮世新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