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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章

才過了不過區區十日的光景,蘇培盛再次風塵僕僕的從熱河急趕了回來,日日在焦灼中煎熬的福晉乍然聽聞,臉色乍變,一股寒意從腳底瞬間上升蔓延到四肢百骸,冷的她似乎連呼出的氣息都帶着徹骨的寒。

剛到了府門前,蘇培盛所騎的那匹馬就發出一聲悲悲的低鳴,緊接着口吐白沫,重重的翻倒於地暴斃當場。蘇培盛乾瘦的身體瞬間就被甩了出去,重重的跌落於地滾了好幾個圈,臉上被擦破了一大塊皮肉,五臟六腑更像是移了位,可他卻無暇顧及,只是眼睛始終不離府門的方向本能的要從地上爬起往那個方向衝。可幾個日夜的不眠不休,日夜兼程的趕路,途中連上好的千里馬都跑死了幾匹,他卻依舊能強撐着捱到回府,不過僅僅是靠着一口氣死撐着罷了,更兼之他家爺的情形愈發的不妙,令他愈發的焦心勞思,十幾個日夜煎熬下來,蘇培盛此刻的身體便是強弩之末都比不上,如今又從馬上甩了下來,就是有心想爬起來卻是無力起身,卻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往府裡而去,到最後只能用手死摳着地面往前爬,邊嘶啞的用盡力氣聲聲悲呼着福晉,被府裡奴才見着,好生一頓驚嚇,這才忙擡起他往福晉那裡趕去。

聽聞蘇培盛突然再次趕回了府上,受驚嚇的又何止是福晉,李氏撫着胸口白着臉幾乎喘不過來氣,竟是連去福晉那裡探聽消息的勇氣都沒有,張子清也是好生驚嚇了一把,府裡生活這麼多年,一直跟隨着四爺的蘇培盛也就會在關乎着他家爺的生死大事時纔會離開四爺,上次是四爺病危,他前來跟福晉通個信,使得福晉得以派遣個人去四爺外,也是含着以防萬一要福晉等府上一干人做好心理準備,如今短短不過十日蘇培盛再次離開四爺趕回府,這讓府裡的一干人不得不懷疑是四爺大不妙了,而蘇培盛這次回來莫不是……張子清一個大驚噌的起身,喘着氣驚疑不定,那蘇培盛莫不是回來報喪的?畢竟,若是四爺大好,趕回來報喜的不見得會是蘇培盛,以爲這種相對來說的小事,應該是不值當蘇培盛親自趕回來的。

冷汗刷的就流了下來,張子清腦中如團麻線般亂成了一團,反反覆覆轉的念頭就是,莫不是她這隻小小蝴蝶的翅膀,輕輕那麼一扇,竟把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雍正大帝給扇沒了?

本能的,張子清擡腳就往福晉院裡奔去,甫一進福晉屋裡,就冷不丁被過度悲痛的福晉一把拽住,直把毫無準備的張子清拽的踉蹌了下。

“福晉?”

“張佳妹妹,爺吐了血,爺竟病的吐血!”福晉情緒瀕臨失控,睜得極大的眼中血絲遍佈,猶如溺水之人突然撈到最後一塊浮木,死死拽着張子清的胳膊嘶啞的聲音卻是那般淒厲:“可憐爺孤身在外,常年爲了整個貝勒府上下費心勞力,卻從未在人前喊過半個累字,如今身染惡疾,卻冷清清離鄉背井的在外頭苦苦挨着,身邊孤零零的竟沒個伺候得力的人!是我的錯,我烏拉那拉氏的錯,我這是做的哪門子的福晉,害的爺要遭這般的罪!我該死,我該死啊——”

弘暉哭着抱着他額娘哭,一個勁道額娘不要傷心,他會替他額娘去熱河給阿瑪侍疾。

旁邊由人攙着勉強還吊着口氣的蘇培盛用盡最後一口力氣,目帶懇求的看向張子清,聲帶幾乎都發不出聲音,卻依舊堅持的撕扯着聲帶將話說完:“張佳主子……其他人哪怕伺候的再妥帖,卻又哪裡及得心的關懷……放眼觀去,也就府裡幾個福晉能讓爺心裡歡喜的。爺如今病重……又何嘗不是因心有慼慼所致?”因着有福晉在場,蘇培盛只能將話說的寬泛,可看向張子清的目光中所傳達的意思,就差指着鼻子向張子清直說了,在這府裡能在爺心尖尖上放着的也就是你張佳氏了,你張佳氏何其忘恩負義,在爺危難之際不去與爺同甘共苦也就罷了,竟連聲問候都沒捎話給爺,你自然沒瞧見爺見了只鈕祜祿氏前來時那瞬間黯淡的神色,即便爺不說,身爲爺跟班的他自然也曉得爺所期望見着的人是誰。果不其然,才一日的功夫,爺就鬱卒的生生被氣的吐血,如今危在旦夕,全都是拜你張佳氏所賜!

若是此刻福晉不在這,蘇培盛定是要質問一番張子清的,質問她究竟還記不記得當年她險些染上天花之時,他們爺在朝事繁忙朝廷上下波濤雲詭之際,卻還能忙裡抽身去大佛寺廟親自給她求了平安符?爺待她的一番心她當真都忘了,都不領情?如今爺都這樣,她張佳氏還能穩如泰山的不爲所動?

張子清確實不能不爲所動,不能心如止水般毫無反應。一想到雍正大帝就這麼被她的翅膀給扇沒了,她心裡就怎麼也不得勁。加之這些日子來,弘昀和富靈阿擔心他們的阿瑪,食不下咽寢不安枕的,那弘昀還揹着她偷偷在被窩裡哭,看的她心裡也不是滋味。先前她總想着四爺這次雖是驚險,但歷史上他這一劫可是有驚無險的,無性命之憂。可依如今的情形來看,四爺的處境貌似極爲不妙,難道因着她這個變數,歷史也不能全信了?

看來無論如何這趟熱河之行於情於理她都必去不可,也不知四爺的情況嚴重到何種地步,她只能越快起身越好。

見張佳主子總算良心未泯的要動身去熱河侍疾,那蘇培盛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掙扎着要跟着張子清一塊回熱河。

因着和蘇培盛一塊回來的奴才們實在是吃不消蘇培盛鐵人般的進度,所以幾乎都累癱在了半路上,如今張子清要去熱河就得讓蘇培盛帶路。可蘇培盛這狀態實在不佳。

讓弘昀從空間裡拿出了浸了空間水的人蔘,簡單的熬過給蘇培盛灌下後,見着蘇培盛精神好了不少,也不耽擱,揣着瓶從弘昀那裡弄的空間水就上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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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佳主子,您這是?”蘇培盛驚且疑,看着那張佳主子一身騎馬裝,握着繮繩一個利索的就翻身上馬,目光呆了下思路就跟不上了。莫不是這位主要一路騎着馬去熱河?

雙腳套在馬鐙上調了個舒服的位置,張子清籲口氣解釋道:“爺的情況怕是不容樂觀,我想早些見着爺,而騎着馬去會快些。”

蘇培盛頓時眼眶就發熱了,原來竟是他誤會張佳主子了,敢情張佳主子惦念着爺都是惦念在心頭,不怎麼表現出來罷了。雖然他並不認爲張子清能一直堅持騎馬到熱河,畢竟身嬌肉貴的哪裡能受得了這風吹日曬的苦?可到底有這份心也是好的。

可接下來的行程竟令蘇培盛刮目相看。幾個日夜,幾乎不眠不休的策馬趕路,連他們□的馬都受不住,可這位主卻能面不改色的挺了下來,一路上甚至連個累字都不曾吐半個,簡直比他蘇培盛都心急如焚,這一路上要不是他在後頭再三勸着歇息會,以那這位主的架勢,是恨不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一路趕到目的地!這一路,蘇培盛對張子清徹底改觀,即便她失了婦容如今風塵僕僕塵垢滿身,他依舊對她肅然起敬。

在第九日早,二人終於到達了熱河行宮,等蘇培盛出示了腰牌,便忙不迭的往行宮處四爺的所在地奔去。行宮裡的奴才們都是認識蘇培盛的,見那蘇培盛來回行程僅用了區區十九天,無不對他歎爲觀止,要知道這熱河行宮距那天子腳下的紫禁城,來回最起碼也得一個月之久。區區用了不足二十日就完成個來回,其中的艱苦用指頭也能猜的到,怎能不讓他們對蘇培盛的忠心歎服?

一個翻身下馬,張子清丟了馬鞭就快步向着蘇培盛所指的方向疾步而去。周圍帶着厚面巾的宮女太監們偷偷對着她好奇的打量,張子清卻無暇顧及,待來到四爺的寢宮方向,腳步略頓,深吸口氣,推開了蘇培盛遞來的面巾,雙手用力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濃厚刺鼻幾乎讓人窒息的藥味撲面而來。偌大的寢宮帷帳厚重層層垂落,形成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幽深,黑暗,死寂,讓人無法察覺到絲毫的生機,半點的生氣。

不等適應了寢宮的黑暗張子清就擡腿大步而入,同時喝令底下的奴才們,將寢宮的門窗統統都給她打開,帷帳也統統都給她扯掉。

底下的奴才們大都是原留守行宮的奴才們,自然不知張子清是哪根蔥,不過攝於張子清周身散發的強大氣場,加之旁邊蘇培盛一個勁吆喝着快去,都捂緊了面巾急急匆匆的執行命令。早執行早了事,他們也怕在這地耽擱久了害病。

張子清冷眼看着這羣奴才們的百態,心道,這人還沒走呢,茶就涼了?

等她走近四爺的寢牀,輕輕撩開牀帳,見了牀上四爺的模樣,繞是她心腸再硬,也覺得有幾分不忍卒睹含在其中。距她上次和四爺也不過是一個多月的功夫,離開的時候四爺的模樣還歷歷在目着,一身剪裁合體的寶藍色騎馬裝,人雖是冷冰冰着張臉,卻是健壯而意氣風發的。如今看他……人昏迷着,整個人瘦骨嶙峋,依舊是穿着他離開時穿的那件金黃色裡衣,如今卻是堪堪鬆垮垮的掛在瘦削的軀幹上。眼眶也深深的凹陷,顴骨微凸,那向來冷冰冰的臉此刻也沒多少肉了,張子清這麼看着,隱約都能看出骷髏的雛形。還有那鬢角,一場病竟讓正值壯年的他華髮初現……

張子清別過臉深吸口,若說別的她還能按捺的住心情,待見了一身邋遢明顯能在他的衣襟被褥上見着嘔吐物的四爺,不知怎的,她的心裡陡然就升起股不是滋味來。想起往日一身冷然傲骨的人,不過是區區一場病,卻成了人見人躲的存在,而今更是連奴才們都欺在頭上,何其的……可悲。

牀上四爺的模樣蘇培盛也是看在眼裡,他萬萬沒想到在他不在的日子裡,那羣狗奴才竟是這般對待他家爺的。當即就氣的手腳哆嗦,眼眶發紅,冷冷掃視着外頭遠遠站着的奴才們,恨不得能剝了他們的皮。

“去打水吧。”張子清嘆口氣道,俯下了身給四爺解着骯髒的裡衣。

蘇培盛心道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就暫且讓這羣狗奴才囂張一陣子吧。

指腹觸到四爺軀膛時,感到上面不正常的滾燙溫度,張子清便找來了棉籤,拿出袖口處一直好生收着的瓷瓶,打開了來,沾了點空間水輕輕擦着四爺乾裂的嘴脣。

四爺在昏迷中無意識的蠕動了下乾裂的脣,喉結微動,似乎是渴急了,眉頭都忍不住難受的蹙起。

張子清想了會,就將他微微扶起,將瓷瓶的頸口湊近他的嘴,小心的給他灌了口。因着當初怕空間水效果對付不了四爺的重病,所以就在這水裡加了半顆的洗精伐髓丹,如此一來這效果定是強烈的,所以她倒不敢給四爺一下子喝太多。

不過片刻功夫,四爺似乎感到痛苦的微微蜷起了身體,脣畔蠕動不知在說着什麼,而這時,他的身體慢慢滲出了黑色的污垢。張子清微微鬆口氣之際,打水的蘇培盛回來了。

給浴桶弄好熱水好,蘇培盛擦把額上的汗就要小步過來抱他家爺入浴,卻無不下巴着地的見着他那張佳主子好生個威猛,竟一手穿過他家爺的脖頸,一手抄起他家爺的腿彎幾個大步就來到了浴桶邊,放他家爺入了浴。

蘇培盛慢慢合上了長大了嘴,忙將臉撇過當自個沒見過這麼令他家爺丟分的事,暗道這事就算是爛到肚子裡也不能跟他家爺講,說出去絕對會令他家爺顏面無存的。

張子清沒再令蘇培盛在旁伺候着,等他退下去,便將瓷瓶裡的空間水倒下一半去。

拿着毛巾她前前後後仔細給四爺搓洗着,這怕是她伺候的極爲認真的一次,或許是爲了她這隻小翅膀無意扇動的愧疚,或許因着心中突如其來的那絲憐憫,又或者兩者兼有。

加了丹藥的空間水到底藥效不一般,纔多大會的功夫,剛擦過的臉又有黑垢滲出,張子清換了條溼毛巾,一手輕柔的按在四爺的肩上,一手持着溼毛巾,臉微微向四爺靠近,沿着四爺的五官輪廓一寸寸力道不輕不重擦拭着。不得不說,張子清也並非一貫的粗枝大葉,她不乏心細如塵的一面。只要她想,她就能將人伺候的妥帖舒服,細緻周到絕對的面面俱到,絕對讓人滿意至極,哪怕是再刁鑽的人也升不起丁點的挑剔之心。

等再次將他一張臉擦拭乾淨了,張子清瞧着這張比先前那張黑瘦的臉好看了不少的模樣,倒還真有種成就感在內。

等她疲憊的鬆口氣,略吃力的扶着浴桶邊緣撐起身子,來到他的身後給他鬆開辮子清洗頭髮,四爺那一直淡淡的安靜垂着的睫毛微微動了下,可是張子清這個時候卻是看不見的。

可以想象,等張子清給四爺清洗完畢,一個公主抱將四爺從浴桶中抱起的時候,四爺的心裡是何種的震驚尷尬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