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聽得聲音張子清忙擡頭望去,入目的就是推門而入的男人偉岸挺拔的身影,身後的陽光打落在他周身灑下細碎的光暈,半隱在光暈中的那張棱角分明的男性臉龐深沉莫測。

張子清恍惚片刻的功夫富靈阿已經欣喜的喊道:“皇阿瑪!”

後又見弘昀從她皇阿瑪的身後轉出,富靈阿不由又高興喊道:“弘昀你也過來啦!”

張子清起身上前給他們父子倆拍打着身上的殘雪,道:“快進屋裡烤烤火,這天寒地凍的天兒確是冷的很。”

跺跺鞋邊附着的雪,四爺深吸了口屋內溫暖的氣息,然後就舉步朝火盆旁的茶几走去。

入座後,四爺示意富靈阿坐在他跟前,看着一臉懵懂之態的女兒,他聲音略沉:“你倒是有心可憐那年氏,可你卻不知這世上又有誰去可憐你額娘呢?”

張子清正拿着毛巾忙活着給弘昀擦拭被冷雪打溼的鬢角,忽然聽得四爺提起她,不由愣住,話題突然轉到她身上讓她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識的擡頭就朝他望去。

四爺深沉的目光向她投來:“你和弘昀也坐過來。”

張子清不知四爺今個究竟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拉着弘昀坐過來之後,她擡頭看向他,狐疑非常。

富靈阿這時問出了她心底的疑問:“皇阿瑪,這與額娘又有什麼關係呢?”

弘昀也困惑:“是啊皇阿瑪,您爲何說額娘可憐呢?”

四爺的目光從他們娘三疑惑的臉龐上一一掃過,良久,方沉聲開了口。

從五年前陰謀的初始講起,他說起年羹堯如何開始精心佈局,如何開始步步爲營暗下勾結叛賊,如何老謀深算佈置殺局,如何心狠手辣斬草除根,如何謹慎小心全身而退,最後又如何不着痕跡欲謀取潑天富貴,四爺全都毫無保留一條一條的說給他的一雙兒女聽。他不渲染不增減也不潤色,只是直白的告訴他們,這場費盡心機策劃的驚天陰謀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取你們額孃的性命。

母子三人驚震。

張子清更是無法想象,五年前那生死劫的起因竟是那樣一個緣由!

那年羹堯喪心病狂竟是出於那樣一個緣由,讓她聽在耳中,只覺得是……如斯可笑!

“那年富靈阿你九歲,而弘昀你才六歲,”四爺聲音微啞,深不可測的鳳眸中不經意流轉着一絲痛意:“本來你們有額娘疼着,寵着,護着,可一夕之間你們突然就沒了額孃的疼愛。你們還都那麼小,你們想額娘,想的偷偷哭,想的夢裡還在哭,可誰又來可憐過你們?而你們額娘呢,九死一生才險險保住了命,一個人流落在外又沒了記憶,這麼多年在外頭背井離鄉的過活着,誰又來可憐她?想想你們過去的痛,若你們心裡還尚存半分憐憫之心,那麼朕只能說你們愧對你們以往遭受過的痛。”

富靈阿和弘昀低低抽噎,張子清將兩個孩子摟在懷裡亦紅了眼圈,的確,他們母子生離死別,他們遭受過的悲,苦,痛,又有哪個來憐惜過他們分毫?

握了握拳,四爺一字一句道:“至於那年羹堯,秉性奸惡,爲奴,他背信棄義勾結外人謀害主人,乃鮮廉寡恥!爲臣,他欺上瞞下肆意妄爲禍亂朝綱,乃不忠不義!如此鮮廉寡恥又不忠不義之徒,死不足惜。他黨羽甚重,結黨營私不說,先前單單一條勾結反賊就足矣定他誅九族之罪!對他的判決,朕判的不冤。”

復又目光含懾的看向張子清:“年羹堯暗通款曲的同窗就是反賊頭目之一,也是你那所謂乾女兒的親生父親,反賊之後理當算在誅殺的九族之內,朕饒她一命尚且格外開恩,你確定還想要繼續收留於她?”

富靈阿和弘昀第一次聽說這事,不由將目光刷的下投向他們身旁的額娘。

張子清的思緒有些混亂,真相來的猝不及防,讓她着實有些措手不及,因爲她真的沒想到有些事情竟是這般的陰差陽錯。

四爺等她的答案,張子清難以回答。

四爺臉色越來越沉,最終冷笑了聲:“你若覺得拖能解決問題的話,那就一直自欺欺人的拖着吧。”說完也不去管她,徑直拉着兩個孩子去了東暖閣,任由她一個人孤零零坐着盯着火盆兀自發呆。

張子清苦笑,他想要她做出怎樣的抉擇呢?仇人之女的身份是真的,三年多日日相伴的感情也是真的,他希望她能立即在兩者間做出個取捨,可她不是臺冰冷的機器,如何能精確計算出天平兩端各自的分量?

死牢裡的死囚犯行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八,可誰也沒料到在大年初五這日晚上,被判下獄的死囚犯年羹堯竟於獄中點火自焚,死前竟寫下了一幅認罪血書,對自己的罪狀供認不諱,只道自己死不足惜,只是懇請皇上能開恩饒過他族人,因爲他不想因他一己之罪而成爲整個家族的罪人。

認罪血書寫的真摯誠懇又悲涼戚哀,頗有鳥之將死其言也悲的哀鳴之狀,加之其死的悽慘壯烈聽聞竟是整個人活生生的燒成焦炭,這就不由令人唏噓動容,先前不少明哲保身的臣子都站出來爲其說話,懇請皇上法外開恩。

拿着這一筆一筆用血寫成的認罪書,四爺心裡還是有絲波動的,他想起當年年羹堯爲他出謀劃策的時候,雖說是爲了其身的榮華富貴卻到底也是盡心盡力的爲他謀劃不少。

放下認罪血書,四爺摩挲着佛珠神色晦暗不明,半晌方落了硃筆,改判三族抄斬,其黨羽抄斬滿門。雍正二年正月初六。

爲年羹堯自焚此事,四爺還罰了一個人,這人便是近來炙手可熱的人物,忠勇將軍劉鐵柱。因爲年羹堯之所以能成功自焚,還多虧了此人帶進獄中的磷粉。

對協助年羹堯自焚一事,劉鐵柱供認不諱,四爺罰了他一年的俸祿,後又令人打了他七十軍棍,七十軍棍直打的他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劉鐵柱被擡了回府養傷,可自此他卻對此事隻字不提,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會被突然驚醒,恍惚間彷彿又看見了他的結拜兄弟亮工,手拿那半截木鐲子時那陰森恨毒的目光,彷彿又聽見那烈火燃燒中那快意莫名的笑聲。

劉鐵柱是不明白的,爲什麼亮工執意要他回故居找到那半截木鐲子帶給他。那木鐲子他依稀記得,當初亮工也找了苗疆人來看了,那苗疆人似乎說那是鎖魂鐲,只不過已經斷了,便也再無用處。他不明白,亮工拿那鐲子又有何用?

其實年羹堯所求不過一個痛快死罷了,當然所求還有讓他甘願死的理由。他本就精於算計,早在獄中之時他便已經想明白了,那日所見的女人想必不是別人,定是那昔日的張佳氏無疑!畢竟當初他亦非親眼所見她死透不是?要不然那位也不會如此對他深通惡絕了。這輩子榮華富貴他幾乎是唾手可得,只是大好前程卻是一夕之間全毀在了這個女人手裡!他實在是不甘,只是這輩子他算是翻不了身,那只有等到下輩子他勢必要親手報了這血海深仇!

火光中年羹堯笑的猖狂,縱使只有半截鎖魂鐲又如何,可畢竟鎖過她的魂,他會記住他仇人的模樣,下輩子她可得小心了。

那夜也不知爲何她忽然感到心慌了一下,直到翌日清晨她方得了信,那夜年羹堯竟引火自焚了。

說不上來什麼感覺,只是覺得,或許蒼天真的是在看着的,善惡到頭終有報。

雖說四爺是法外開恩了不少,可到底來說殺的人還是很多,直到三月過後,宮裡上下的人方覺得從午門傳來的血腥味淡了些,才方覺得草長鶯飛的春日也是稍微有些春意的。

值得一提的是,或許是首惡伏誅使得四爺心裡的怨憤壓下去了不少,對於花花的事情他不似以往那般寸步不讓,雖說不允許張子清將花花接進宮裡,卻允了她一月可出宮看望一次。

而對於花花,她如今已經想的很清楚,花花的父親是她父親,而花花是花花,花花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她沒必要因爲一個死人而去爲難她們三多年的母女之情。尤其是在見到花花之後,看她扒在她懷裡失聲痛哭的悲傷模樣,她心都軟了,愧疚的無語言對。既然上天意外的給了她們這段母女情分,她理當珍惜纔是,如何敢輕易捨棄輕易懷疑?

只不過富靈阿弘昀和花花之間的不對付,這點令張子清着實頭疼不止。

開春了,新帝自然是要充裕後宮,選秀,自然是迫在眉睫。

到了年齡的八旗貴女自四面八方浩浩蕩蕩的入京,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美人自是不缺的,鶯鶯燕燕嬌嬌俏俏的排成幾列,襯着春日的柳綠花紅,倒也賞心悅目。

在景陽宮正忙着由人戴旗頭粘指套忙活活拾掇的張子清,實在是無法理解四爺這種動物,他未來的女人們正等在御花園中等着相看,可他卻在此時忙着鬥別人的女人,這算點什麼事?‘善妒,無子,不堪爲人婦’,他拿着當初康熙私下跟他說的話當最高行使指令,勒令老八休妻,老八死活不肯,四爺就當着滿朝文武的面嚴厲斥責於老八,令老八顏面掃地。老八福晉不忍老八爲難,可又不願遂了四爺的意自請下堂,索性就想三尺白綾懸於樑上,就是死也得佔着八福晉的名額。所幸老八發現的早,老八福晉被及時救了下來,不過這事到底傳了出去,一時間鬧得京城沸沸揚揚的,真是好不熱鬧。

唉聲嘆氣的當口皇后已經令人過來催她了,張子清忙踩着花盆底趕過去,皇后怕是等急了吧,聽得弘昀偷偷跟她講,皇后是非常着急的想去相看她未來兒媳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