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跳,我跟着跳;你死,我跟着死。”弗雷德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這句話什麼意思?”
林微微一怔,不解地回望他,什麼什麼意思?他自己說出來的話,爲何還要問她?
見她不答,他又追問,“爲什麼它總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因爲那一個瞬間,太苦逼、太刻骨銘心,深深地刻畫在彼此的心頭上,再也抹不去。只不過無奈的是,今非昔比,我還認得你,可你的心中再也沒了我。
“說話。”他握着她的肩膀搖了搖,一向冷靜的人竟然有些沉不住氣。
將目光再度對準了他,林微微輕聲問,“你還記得簡妮嗎?”
這下輪到他發怔,鬆了雙手,“這麼多簡妮,你說的是哪個?”
“哪個?”她揚起一抹嘲諷的笑容,道,“還能有哪個?當然是簡妮﹒布朗。”
原以爲他在聽見這個名字後會震撼,會和魯道夫一樣逼問她簡妮人在哪裡,可是沒有,叫人失望的是,他那雙眼眸中平靜得連半絲漣漪都沒有泛起,彷彿那就是某個完全陌生的人。
他冷淡的反應出乎意料之外,也讓她詫愕。於是,她忍不住又問,“你還記得她嗎?那個棕發棕眼的女孩,那個曾和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
弗雷德攏起了眉峰,似乎在思考。林微微看着他,一顆心也跟着他的眉宇一起皺成了一團,被一種莫名的恐慌包圍,不妙的預感……
果然,他想了半天,仍是對這個名字毫無印象,最後只得搖頭,道,“不記得,我不認識簡妮。”
聞言,林微微心中一沉,不禁苦笑。原來,他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太痛苦,太絕望,太悲傷,所以寧願選擇去忘記?
有人曾說,如果一個人決定遺忘,不是不曾愛過,恰恰相反,而是太愛,苦苦追求,卻得不到相應的回報。與其在痛苦中掙扎,越陷越深,不如放手。
她不禁嘆氣,難掩心底的失落,雖然心情沉重,卻不得不承認。有時候,遺忘和被遺忘也是一種福氣。
“簡妮是誰?”見她不答,他又問。
她幽幽地道,“不記得就算了,忘記不愉快,是幸運。”
他看着她,藍眸在黑暗中熠熠生輝,一如萬頃無垠的浩瀚海洋,盪出了湛藍色的光暈,一圈又一圈,如此深邃,卻又如此璀璨。這雙眼睛曾盛滿了深情,也曾只屬於她一個人。他不止一次說過,他的激情、他的愛戀都是她的,誰都搶不去。信誓旦旦地承諾,結果,最後還是敗給了生離死別。相伴了三年的男人,一世相許,再次相逢卻形同陌路。人還活着,心卻死了。真的可以無動於衷,繼續談笑風生嗎?她林微微不是神人,所以做不到,即便是一條狗死了,都會不捨得,更別提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曾用全部生命來愛護她的人了。
再無奈、再失落、再不爽,卻也無可奈何。畢竟,這是他做下的選擇……忘就忘了吧,就讓這一切風吹雲散好了,讓彼此解脫,各自奔向屬於自己的幸福生活。她伸手按在胸口上,硬是將那股擴散在心底的痛楚鎮壓了下去。
她內心的交戰和掙扎,他自然看不透,也不會懂。遲遲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弗雷德又向她踏近了一步,鍥而不捨地繼續追問,
“她到底是誰?和你和我有什麼關係?”
林微微咬着脣,拒絕回答,也拒絕看他,沉默壓抑的氣氛在兩人間蔓延開。
見她抿嘴一臉倔強的模樣,弗雷德不禁微笑,蓋世太保多的是逼供的手段,並不是非要動用武力才能解決問題。他鬆開眉頭,平復了下心情,來日方長,不必急於一時。
低頭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女孩,只見她臉色彷徨蒼白,可憐兮兮地站在那裡,就像一隻被丟棄在角落裡的小狗。一擡手,他輕輕地拂開了散落在她臉上的髮絲。
這個動作,當她還是簡妮時,他經常做,林微微渾身一震。見狀,他脣邊的笑意更深,伸手托住了她的後腦勺,然後緩緩地低下了頭。
看着他越來越湊近的臉,她心跳響如雷鳴,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的鎮定。他,他這是要吻她麼?
當這個意識進入大腦時,林微微徹底愣住了,身體一僵,男性的氣息已經覆蓋了上方的一片天。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血管裡的血液一陣陣流動得更順暢,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時間在這一秒凝固,林微微有些晃神,一時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眨眼的片刻,似乎回到了曾是簡妮的那段時光,她彷彿還是他捧在手心裡的寶貝,可以隨意撒潑,隨意耍賴。
窗外的天空中有一道閃電劈下,雷聲轟隆,電光火石剎那摩擦了心扉。那一瞬間,點亮了彼此的靈魂。
就連弗雷德也是一怔,在她眼中,清清楚楚地,他看見了另一個人的身影。心底深處某種沉睡的感情被喚醒,蠢蠢欲動,他好像記起了什麼,歡樂的、悲傷的、怨怒的、哀切的……斷斷續續的片段在腦中飛快地劃過,最終與背後那道閃電一同消失。
一滴雨水從他的發上滾落,掉到了她的臉頰上,宛如從眼眶中的涌出的淚珠。他伸手,爲她彈去。
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林微微不敢動。背脊貼在玻璃上,一陣陣涼意透過單薄的布料傳來,讓她知道,眼前發生的不是夢。
再近一點,他的嘴脣就要貼到了她的臉頰,幾乎能夠感受到他脣瓣上的溫度。她的目光在他臉上打轉,一時不知所措,一顆心就要跳出了嗓子口。本來,弗雷德吻簡妮,天經地義,可問題是他已經不記得簡妮了,況且,她也不再是簡妮。然而,爲什麼,他還要這樣做出這麼曖昧的舉動?一見鍾情,從來都不是他弗雷德的處事風格啊。
摸不透他的想法,她更加心慌意亂。
將她的神情盡收眼底,弗雷德勾了勾嘴角。頭稍稍一歪,偏離了她的臉,最終沒有吻下去。原來,是她自作多情了。
他湊在她的耳邊,一字一句地道,“遲早我會解開這個秘密。”
秘密?什麼秘密?簡妮是誰的秘密,還是她就是簡妮的秘密?林微微心一驚,剛想掙扎,他已經自動鬆開了對她的桎梏。
她迎向他的目光,也一字一頓地回道,“解開後,你就會後悔的。”
向後退了幾步,他瞥過她,然後笑了,“我的字典裡沒有後悔。”
好臭屁的說辭!林微微癟了癟嘴,卻找不到詞去反駁……對於簡妮的付出,他好像真的不曾後悔過。
弗雷德解開釦子,將溼透了的外套脫掉,只穿着背心,露出精碩結實的上身。林微微一邊摸着心跳,一邊擡眼偷偷瞄他,他的肩膀上有槍彈留下的痕跡,即便已結了疤,還是猙獰觸目。怕自己想起過往觸景生情,飛快地轉過了頭,不敢再看他。
辦公室裡有可替換的制服,弗雷德拎起塊乾毛巾,開門走了出去。直到他走的影子也沒了,林微微纔敢轉回目光,怔怔地望着門外發呆。
在蘇聯相處的日子,每一個晚上都有他的陪伴,他的擁抱、他的親吻、他的觸摸,他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的包容,他的好……而如今,一切的一切都已遠逝,彼此間留下的只是陌生和提防。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時過境遷願已違,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叫人不由感傷無限,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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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弗雷德軟禁了三天,終於重獲自由。
雨過天晴,天際出現了一道彩虹橋,林微微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暗道,還是自由最寶貴。
回到家,第一個遇到的不是韓疏影,竟是奧爾嘉。望着一片狼藉的屋子,林微微失神了好半天。
“袁,他們沒拿你們怎麼樣吧?”奧爾嘉撲過來抱住她,神色激動,見她在發呆,忍不住又推了她一把,急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我?”林微微被她搖得頭暈,掙了掙,忙道,“我沒事,可是,這個家怎麼會成這樣?”
書櫃、衣櫥、箱子都被打開了,東西亂七八糟地散亂着,就連垃圾桶也不放過,像是剛被強盜洗劫過一般。
“你們被抓走後,他們就來了,每個中國學生的家都被搜了一遍。”奧爾嘉道。
就算她不說他們是誰,她也心裡清楚。在現代私闖民宅是犯法行爲,即便是警察,沒有搜捕令,也只能站在門外乾瞪眼。可是,這個年代法律等同虛設,有和沒有無異。
雖然惱怒,卻也無奈,他們是高高在上的官兵,而她是任人踐踏的賤民,所以只能摸鼻子自認倒黴。
林微微和奧爾嘉一起收拾了一陣,突然覺得有些奇怪,便問,“爲什麼你會在我家?韓呢?”
“哎約,差點忘了,”聽她這麼問,奧爾嘉一拍腦袋,趕緊從衣袋中掏出鑰匙和一封信,繼續道,“那天,我看見你們被抓,就立即趕去HSK醫院通知韓,讓他千萬別去學校。本來他想回家的,可還沒到家,就遠遠地看到窗口有人頭涌動。他料定不會是你,猜測是黨衛軍的人去家裡搜查,所以沒敢往槍口上撞,就來了我家。我祖父母住在拉特瑙,離柏林只有34公里,那裡是鄉下,沒有黨衛軍,還是比較安全的,我連夜將他送了過去。我們在那裡呆了三天,我也是剛剛回來想去學校探情況,結果看到了張諾。他說你被蓋世太保的人帶走了,至今消息全無,我雖然着急,但也實在想不出什麼法子,只好到你家中來看看。沒想到真的是上帝庇佑,讓我在這裡遇到了你。”
見韓疏影沒事,林微微頓時鬆了一口氣,兩人可是相依爲命的患難師兄妹啊。拆開信迅速掃了幾眼,信是用繁體字寫的,一下子只能看個大概,和奧爾嘉說的基本相似。
“張諾被釋放了?這麼說對華人學生的逮捕令已經被撤銷?”
“估計沒有,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奧爾嘉搖了搖頭,道,“但聽張諾說,蓋世太保只釋放了一小部分他們認爲安全無害的人,剩下的人仍然被扣留在警局,審訊還在繼續。”
聽她這麼說,林微微不禁自嘲,看來託弗雷德的福,她也被算在了那小部分安全無害的人羣中。
“要不然……這幾天你暫時先在家裡避過這個風頭,再去學校。”
這建議在情在理,她冒用的是袁若曦的身份,現在外面風聲正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微微剛想點頭,可轉念一想,又犯愁,“下個月初有個答辯,算在學分裡的。關於這個課題,我和呂肯教授談過,他說有資料給我。”
“你們約在什麼時候?”奧爾嘉問。
“4月24,下午三點半。”微微答。
“24號……是明天?”奧爾嘉低頭思慮了一秒,又飛快地道,“這樣吧,我幫你去拿,然後晚點時再幫你送過來,你就不要露面。”
“麻煩你了,奧爾嘉。”萍水相逢,有人肯爲自己着急,在危急關頭願意拔刀相助已是不易。而最難能可貴的,這雪中送炭之人還是德國人,如何能叫人不感動?林微微握住她的手,真心地道了聲謝,爲自己也爲韓疏影。
“不是有句話叫患難見真情嗎?”奧爾嘉拍了拍她的手,笑得誠摯,“所以,我們是朋友。”
“好吧,大恩不言謝。但是,奧爾嘉,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幫忙,一定告訴我,讓我也有回報你的機會。”
“一定。”奧爾嘉微笑地點頭,兩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兩人又嘮了會兒嗑,在離去之前,奧爾嘉不放心地囑咐,道,“你明天別出門,等我過來,你家的鑰匙我就先拿着,等韓回來,再還給他。”
林微微點頭,道了聲“好”。
第二天,不能外出,林微微便在家裡洗衣做飯打掃屋子,從早忙到晚上,一眨眼,已是夕陽西下的傍晚時分。
早過了約定的時間,她等得心也焦了,奧爾嘉還是神龍不見首。望着窗外最後一絲霞光消失在雲層中,她無奈地聳肩,估計這傢伙今天被什麼事耽擱,過不來了。
扭開臺燈,她翻開厚重的醫科書,沒有資料,只能硬着頭皮寫報告。纔開了個頭,就聽見自家的門鈴被按響了。
歐也,奧爾嘉大人終於駕臨寒舍,她心中一陣雀躍,忙扔了筆飛快地衝出去。拉開門,忍不住抱怨,“你怎麼纔來,我等你……”
可是,在擡頭看清來者的那一瞬,即將出口的話頓時被梗在了喉嚨口,心中一顫,她如同風化的石像愣住了。
爲什麼來的人會是他?
那雙藍藍的眼睛倒影出自己無比驚愕的模樣,時間在停頓了一秒鐘之後,又開始運轉。沒想好如何面對他,林微微下意識地想關門,卻被對方一手撐住。他用力一頂,徹底推開房門,然後一步踏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個人是誰呢?
下集預告:
他用力板正了她的臉,不管她是否願意,用力吻了下去。
沒料到他一個自律自控的人,竟會用強的來侵犯自己,林微微不由地愣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溫熱的嘴脣覆蓋了她的,像一張大網般當頭扣下,他的希冀、他的眷念、他的痛苦通過糾纏的脣齒一一表達出來。有些感情被壓抑地太久、太苦、太深,一旦爆發,便如決堤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吻讓她心痛,而他的神情更讓她心碎。
……
她動了動手,想伸手抱住他,卻始終提不起這個力量。做不到自欺欺人,曾經的思念、曾經的愛戀、曾經的依賴,已被時間這把利刀,割裂了,變得面目全非。現在被他抱在懷中,被他強吻,心中唯獨剩下一片惻然。對於他的探索,她本能地想要拒絕,渴望被他認出,卻又害怕承擔後果,想去愛,無奈一顆心早已支離破碎,對他的愛有了殘缺,這讓她覺得愧對他。
這麼糾結,如此矛盾,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如果面前有一個深淵,她寧願跳下去自欺欺人,這樣就不必再面對。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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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一百三十八 一吻定情(上)(文已修)
來的人是誰呢?
還能是誰?
魯道夫啊!
見他氣勢洶洶地踏進房間,林微微只能給他讓路,他一點也不客氣,直接將屋子裡裡外外都仔細地搜了一遍,確定沒有任何發現後,轉身將注意力對準了她。
“人呢?”他問。
“誰,誰啊?”她莫名其妙地看他。這位大哥,自從除夕夜強吻了她之後,接連消失四個月,現在又突然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前,這上演到底的是哪出跟哪出?
“簡妮。”
聽到這個名字,她不禁一怔,心裡真正是五味俱全。讓他深愛的,和他許下一生承諾的是她林微微,不是那個短命的簡妮。
在除夕夜,兩人在黑暗中,她已經暗示了他那麼多,可是,這個缺心眼的怎麼還是不明白呢?難道一定要把一切挑明瞭直說嗎?
直接告訴他,其實他愛上的是從80年後穿來的一縷靈魂?簡妮死了後,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然後通過意外,再度用自己的身體穿回來?
穿來穿去這麼複雜的故事,他能聽得懂的嗎?倒不是懷疑他的智商,只是這一切實在太匪夷所思,就算他聽懂了,那他是否會相信?借屍還魂,對於西方文化而言,是如此之陌生,比現代外星人登陸地球還要異類。
見她不答,他又追着問,不打算放棄,“簡妮,簡妮﹒布朗。請你告訴我,她在哪裡。”
“不認識!從來沒聽說這個人。”
她拉開椅子,想坐下來,卻被他一把按住。
“你說謊!”他扣緊她的肩膀,咄咄逼人,“如果你不認識她,爲什麼你會做漢堡?如果你不認識她,爲什麼你會知道我們間的故事?如果你不認識她,爲什麼你會在我面前念那首詩?”
“我……”你這個傻瓜,因爲站在你面前的人就是你心心念念要找的那個啊!
“你不肯告訴我,是不是簡妮不願見我?可是,爲什麼?”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向來剛強的一個人,即便在身體承受巨大傷痛時,都不曾流露出懦弱。這樣一個男子,卻在此時,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情感,脆弱、無助,摻雜着蝕人心魂的傷痛。冰藍色的眼底盪漾出一波波的水紋,滲滿了絕望和悲慟。
這種哀痛悲慼的眼神真的令人心碎,彷彿在控訴,她就是一個最殘酷絕情的劊子手,一刀揮下去,斬斷了他與簡妮之間的情緣。可是,她也覺得委屈啊,事實的真相隱藏在月亮背後,永遠見不了光。鼻子一酸,忙轉開了眼睛,不敢再和他對視。
“要如何,你才肯告訴我她的下落?”他晃了晃她,宛如一隻陷入了絕境的困獸,前無出路,後無退路。
聞言,她淡淡地一笑,無奈地道,“她已經死了啊。魯道夫,她已經死了!接受這個事實吧。簡妮永遠也不會再回來。”
“我不相信……”
“無所謂你信不信,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爲你是否相信改變!”她飛快地打斷他,看着他,一雙眼睛已蓄滿了淚水,想要忍住不哭,卻始終做不到。
魯道夫一震,這句話,在很久很久前,他也曾對簡妮說過。
“你口口聲聲地說,簡妮死了,可是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在暗示我她還活着。不但活着,還就在咫尺。你到底在隱瞞些什麼?爲什麼不可以開誠佈公?這是我和簡妮的事,就算要了斷,也該我們當面了斷,你沒有必要、也沒有資格橫在我們中間,替她決定。因爲你不過只是一個旁觀者。”
旁觀者……呵呵。
彷彿聽到了什麼笑話,她忍不住笑了。望向他的眼中,滿是無奈,滿是委屈,一顆心被生生地撕裂了。
這話好傷人啊,他和弗雷德,一個用話傷害她,一個用行動傷害她,可兩個人都曾願意用性命守護她一輩子的人。愛情,原來不過如此。什麼地久天長,什麼至死不渝,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
笑着笑着,卻把眼淚一起笑了出來。
如果面前站的是簡妮,這樣流淚,早就讓他不知所措,將她攬入懷中好生安慰,可站在面前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女子。流再多的眼淚,他也無動於衷,不會再爲她心痛。
“放手。”她掙了掙,卻沒有掙脫,而他也不打算放手。他本來就高大,站在她面前,更是像一堵牆。怎麼都甩不開他,被逼的走投無路,她擡腿想踩他的腳。誰知,他早有防備,一腳下去踏了個空,反而差點摔倒。惱羞成怒,她握拳狠狠地敲在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我恨你,恨你們,恨死你們了!”
人生已經有諸多不如意,滿心怨憤沒處發泄,而他還要來欺負她。他們一個個打着不認識、不記得的藉口,理直氣壯地將她往死裡虐。可她也是人,也會痛,當痛成了習慣,便不會再覺得痛;當心碎成了晶體,便再無法復原。而當這一天到來的時候,就再沒有回頭路可以走,簡妮就真的徹徹底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她在那裡傷心欲絕地痛哭,而他的心也在這一刻徹底凌亂了。如此相似的神態、如此相似的眼神、如此相似的舉動,就算再怎麼了解一個人,即便日夜相伴,行爲舉動也許可以模仿,但神態眼神,這種自然流露出來的東西,要怎麼假扮?
將她嗔怒、哀怨的模樣看在眼裡,叫他不由自主地記起了兩人在車站道別的那一幕。曾經的簡妮也哭得那麼悲傷,彷彿全世界都負了她一般。
爲什麼在她身上,他總能看見簡妮的影子?即便是一個微笑,一次皺眉,一場哭泣,都會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她和簡妮,她們,她們到底有什麼關聯?
他在心中苦苦思索,卻始終找不到可以解釋這一切的答案,陷在迷宮裡,失去了方向,迷了路。
簡妮說,要用心去找她,用心……到底要他如何去用心找?她的話,他不懂、也不理解啊。
彷徨之間,他忽然想起了那個吻。除夕的夜晚,在黑暗中,他確確實實感受到了簡妮的存在。急切地想要重溫那種感受,於是,他用力板正了她的臉,不管她是否願意,用力吻了下去。
沒料到他一個自律自控的人,竟會用強的來侵犯自己,林微微不由地愣住了,一時反應不過來。
溫熱的嘴脣覆蓋了她的,像一張大網般當頭扣下,他的希冀、他的眷念、他的痛苦通過糾纏的脣齒一一表達出來。有些感情被壓抑地太久、太苦、太深,一旦爆發,便如決堤的山洪,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吻讓她心痛,而他的神情更讓她心碎,他把她當成簡妮的替身,卻不知道他情繫的人一直就是她林微微,其實簡妮纔是那個替身。
她動了動手,想伸手抱住他,卻始終提不起這個力量。做不到自欺欺人,曾經的思念、曾經的愛戀、曾經的依賴,已被時間這把利刀,割裂了,變得面目全非。現在被他抱在懷中,被他強吻,心中唯獨剩下一片惻然。對於他的探索,她本能地想要拒絕,渴望被他認出,卻又害怕承擔後果,想去愛,無奈一顆心早已支離破碎,對他的愛有了殘缺,這讓她覺得愧對他。
這麼糾結,如此矛盾,真是叫人心力交瘁,如果面前有一個深淵,她寧願跳下去自欺欺人,這樣就不必再面對。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衝動過後,只剩下無盡的彷徨,他將臉埋入她的頸邊的發中,藏住臉上的悲愴和無奈。這一刻,無論她說什麼,他都會相信,因爲他的心實在是傷透了。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等待,最後到來的依然只是無望無果。
呢喃的聲音透露出了他內心的脆弱,誠然,這是個很好的機會,拉近彼此的距離。和魯道夫重逢相認,是她多年來的心願,可當真正走到了這一步時,只要再向前推進一點,也許就能達到目的。在這關鍵時刻,她膽怯、她猶豫、她退卻了,她選擇了逃避,她拒絕他的觸碰和親熱。兩人之間,本就相隔千山萬水,如果她還要消極退後,那就真的沒出路了。
這一刻,她的心裡究竟在想什麼?有情人終成眷屬……多麼美好的夢想啊,可是爲什麼她會抗拒?到底在不甘些什麼,又在失望些什麼?
她不知道,也找不到答案,只是像一隻受了傷的烏龜,拼命地縮回自己的龜殼裡。
正悲痛絕望着,前方的頭頂突然響起了一記脆響。緊接着,就聽魯道夫悶哼了聲,腳下一軟,整個人頓時失去了重心。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叫人淬不及防,林微微一下子反應不過來,見他排山倒海似的向自己倒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接。但他實在太高大,她哪裡託得住一個大男人80多公斤的重量,不由被他撲倒在地。後腦勺撞在牆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頓時痛的她眼冒金星。更糟糕的是,人被他壓在身下,一點都動彈不得。
這麼一折騰,心底的痛立即被身上的蓋過,她撫着腦袋一陣呻吟,哎約,他這又是抽的哪陣風?
才這麼想着,就見身前站着一臉驚悚的奧爾嘉,而她的手中還拿着一隻陶瓷花瓶。顯然,剛纔是她襲擊了他。
悲傷的情緒頓時戛然而止,林微微不由自主地張大了嘴,這,這是什麼狀況?
“袁,你沒事吧?”奧爾嘉放下手中的兇器,三兩步走了過來,滿臉急切,“幸好我來的及時,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原來兩人糾纏不休之際,被正好趕來的奧爾嘉撞見,從背後望去,就像是魯道夫要對她施暴。事實上,他也確實對她用了強……情急之下,奧爾嘉一心要救人,也沒細想,隨手抄起花瓶,就對着他的腦袋砸了下去。幸虧她路過廚房時,手邊拿到的是花瓶而不是菜刀,要不然,這一刀子下去,他裡賓特洛普少尉還不得去天堂見上帝?
汗,一想到這個,林微微就一陣冷汗淋漓,心有餘悸。她雖然怨他惱他,可也不想讓他去死啊。
“到底是怎麼回事?”見她呆着發愣,奧爾嘉又想追問,卻被她打斷。
“不要問了,先把他弄開,被他壓得好重。”
奧爾嘉‘哦’了一聲,兩人七手八腳地將他挪動了個位置。從地上爬起來,一擡頭瞧見她正用異樣的眼光在打量自己,林微微一愣。隨着她的目光低頭一看,不禁臉上一陣陣發窘,衣服凌亂得讓人想入非非。
有些狼狽地逃進廁所,鏡子裡露出了她蒼白憔悴的臉,臉上淚痕斑駁,眼睛裡滿是血絲,一張嘴脣又紅又腫。這樣子也難怪奧爾嘉誤會了。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脣,這上面還逗留着魯道夫的氣息,那麼激烈的一個吻,自己怎能做到那麼狠心去拒絕?無動於衷是爲了什麼?弗雷德嗎?難道她的不甘,她的失望,甚至她的怨怒都是因他而起?可是,他已經失憶了啊……就連他深愛的簡妮都不記得了,她林微微又算什麼?
她在這裡愣神想心事,奧爾嘉見她進去了不出來,心中發急,便在外面敲着門問,“袁,你還好吧?”
門板上傳來沉悶的聲音,讓她如夢初醒,忙道,“沒事,我這就出來。”
整理了下儀容,又換了一件衣服,這才走出去。
奧爾嘉幾步迎上來,拉住她的手道,“我剛纔看見他在輕薄你,你沒有被他怎麼樣吧?”
林微微搖了搖頭,“沒有。”
“爲什麼他會在這裡?”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奧爾嘉又問,“你什麼時候惹上了黨衛軍的人?”
“我,”她開了個頭卻不知道怎麼解釋,最後只能道,“是誤會,他認錯人了。”
“袁,你別把我當傻瓜,這裡華人就這幾個,女生除了你,也就兩三個。你說他認錯人了,他還能把你當成誰?”見她不答,她索性一鼓作氣地說了,“上次在醫院,你看他的神情就不對,沒想到現在他還追你追到家裡來了。元首的種族論,你也聽說過吧,你說他身爲帝國軍官,怎麼會追着一個亞洲人不放?”
“夠了,奧爾嘉,別再說了!我承認我和他認識,我們之間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叫人匪夷所思。但是,那些都是我心中永遠的痛,想忘忘不了,想愛沒勇氣……我已經夠痛苦了,你不要再逼我。”她懊惱地叫了起來,伸手擋住臉,眼中淚意氾濫。
站在衆人面前的林微微向來樂觀開朗,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跟前展露出自己無助絕望的一面。奧爾嘉被她這個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原本只是關心她,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把她逼上了絕路。她不禁一愣,心頭隨即涌起了一股愧疚。
“對不起,袁,我不逼你,以後也不再問你爲什麼了。”奧爾嘉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伸手給了一個安慰的擁抱,道,“我不是故意要傷害你,只是擔心你受傷,所以想保護你。”
見她沉默着,奧爾嘉又道,“不管你們之間什麼關係,也不管他做了什麼事來傷害你,我要告訴你的是,上帝在關了一扇門之後,還會再打開一扇窗。愛了,就大膽地說出來;痛了,就勇敢地將傷口上的毒瘤割除。追尋所愛、忘記傷害、拋棄過往……怎麼樣都可以,所做的一切只要對得起你自己這顆心,其他的都是過眼雲煙。可是啊,袁,你要記住,無論誰傷害你都可以,就是不能是你自己,因爲即便世界上的人都痛恨你、都離你而去,至少還有一個人會愛你,而這個人,就是你自己。”
這一番話可謂是肺腑之言了,林微微很感激她,在亂世中,有人關懷、有人在意你的死活,這是何等幸運之事。就算愛情沒有了,但至少還有友情,她有奧爾嘉、有韓疏影、還有洪堡大學那些師兄姐,不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奮戰。
“謝我什麼呢?我也幫不了,只能說一些好聽的話安慰你罷了。人生路,不管悲歡離合,還是得要你自己走下去。當你駐足在原地,爲那些流逝的風光而傷感時,也許已經錯過了下一段更美麗的景緻。誰知道呢。所以,袁,趕快振作起來吧。隨心所欲,就算做不到這幾個字,至少也不要爲難自己。”
奧爾嘉又安慰了幾句,然後去廚房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出來時,看見她的目光在魯道夫身上打轉,不禁嘆了一口氣。有些話說起來容易,但真要做到,卻實在不容易。她是站着說話不腰疼,風涼話誰不會說,只是真要是自己遇到,恐怕也不會比林微微好到哪裡去。所謂,牛逼的人爲難別人,而懦弱的人爲難自己……亂世之中,彼此都是弱者,可爲了能生存下去,卻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強悍起來。
“你要怎麼處理他?”奧爾嘉下巴向他點了點,問。
林微微搖了搖頭,一時沒主意。
她想了想,然後道,“反正沒知覺,乾脆把他扔到大街上吧。”
聽她這麼說,林微微立即轉頭望她,擦,這種餿主意虧她想得出來。
“你知道他是誰嗎?”微微問。
“挺眼熟的,誰啊?”奧爾嘉。
“外交部長家的大公子。”
“……”
奧爾嘉愣住了,剛纔淡定臭屁的神情頓時消失了一大半,沉默半晌後,道,“那怎麼辦?”
“是你把人家打暈的啊。”
“我以爲他要欺負你。”奧爾嘉聳聳肩,一臉無辜。
有時,她的性子真是撒潑得讓人無語,林微微拿她沒轍,只好道,“我來解決吧。”
“你能搞定他嗎?”她狐疑。
林微微點點頭,道,“打他的又不是我,大不了我實話實說。”
奧爾嘉一怔,隨即向她彎起了大拇指,道,“還好我站在背後,他沒看見我的樣子。那這裡就交給你,我先撤了。”
她走了幾步,又折回來,將資料給她,“這是呂肯教授給你的。”
然後,扔了個你好自爲之的眼神給她,頓時閃的連人影也沒了。
奧爾嘉走後,屋子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中。魯道夫雙目緊閉,腦後勺雖然沒破,卻也腫起了個大包。看着他這模樣,林微微有些心疼,卻也有些幸災樂禍。
拿起祛瘀的藥膏,她輕輕地替他抹了些上去,忍不住伸手順着他堅毅的輪廓划動,下巴的鬍子有些扎手,顯然是好幾天沒颳了。他的臉上帶着疲憊,像是從什麼遙遠的地方趕回來一般。
奧爾嘉說,不要因爲駐足欣賞流逝的風光,而錯過下一段美麗的景緻。這可真是一句諷刺的話,當她還是簡妮的時候,日日夜夜盼着的都是和魯道夫見面,所以錯過了弗雷德。而現在,因爲她的心裡放不下弗雷德,難道又要和魯道夫錯過嗎?
錯過和被錯過,弗雷德和魯道夫,究竟誰纔是她的真命天子?也許誰都不是,只有那個能陪她走完最後一段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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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下集預告:
靠在窗邊,呆呆地望着天空想心事。深藍色的夜幕上掛滿了繁星,明天將會是一個大晴天啊。夜已深,風亦涼,馬路上很偶然地還有人路過,她很隨意地瞥去一眼,卻不由吃了一驚。
路燈下,那個徘徊的側影好像,好像……魯道夫!
可是,他不是早就走了,怎麼還會出現在這裡?她迫不及待地想去證實真的是他,而不是自己看走眼。於是,她沒有多想,幾步衝下了樓梯,拉開大門。
房門的吱呀聲在這凌晨的大街上尤其刺耳,引起了魯道夫的注意,他在瞬間轉身,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在視野裡,眼中滿是驚詫。
他沒有向她走來,而她也沒有向他奔去,兩人只是隔着一段遙遠的距離,兩兩相望,兩條同樣孤獨的靈魂在空中交匯。沒有語言、沒有行動,卻將彼此間的情感通過眼睛這心靈的窗戶源源不斷地傳遞了過去。
有這麼一瞬,她幾乎以爲他守在這裡是爲了她林微微,而不是因爲簡妮。她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夢想是美好的,而現實總是殘酷的。
遠遠地望去,她的身影隱在黑暗中有些模糊,好像隨時會消失一般。這讓他有些心慌,不再遲疑,踏着沉穩的腳步向她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