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面異常安靜,安靜讓人惴惴不安。
季洛寒仍是那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她,目光凌厲得如同刀劍一般。
他沒有表現出生氣,當然也沒有大度,隨即就當沒有聽見般,繼而埋頭吃飯。
這一秒,林霜簡直就是討厭死了這樣的自己,永遠都是掃興的那一個。
她知道自己又是作死了,主動將面前的便當盒往他面前推了推:“你再嚐嚐這個,味道也不錯。”
可季洛寒並沒有理她,偏偏連筷子都不往那裡面伸。見此,林霜只有暗暗嘆了口氣,咬着脣邊開始玩起放在腿上的手指。
季洛寒用餘光瞟了她一眼,沉默半天才又說:“頒獎典禮你想去麼?”
林霜立即恢復精神,很有保留地回答說:“你想我去麼?”
聽此,季洛寒歪起一邊嘴角,調侃說:“怎麼突然徵尋我的意見了?”
“你若是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林霜百分百態度良好。打了人一巴掌,也總要給顆糖,“我會聽你的。”
季洛寒放下已然吃空的便當飯盒,用紙巾優雅地擦了擦嘴,環起手來看她,眼神重新恢復了些神采。
“看着我作什麼?”林霜一見他這詭異的樣子,就覺得後背發涼。
季洛寒笑了笑:“我問的是,你想不想去?”
“想。”林霜乾脆地回答,“畢竟是行業裡最權威的獎,有哪個設計師不會想得到它。不過,你若是不希望我去的話,我讓丁丁去代領就好。”
看着她如此溫順的樣子,季洛寒反倒是覺得好笑。
這人,笑得這麼詭異,能不能快點說話!林霜開始有些不耐煩了,但只有耐着性子。
“那就去。”季洛寒聲音平緩地示下,“到時,我陪你一起。”
“你陪我一起?!”林霜沒料到會是這個結果,對此很是驚訝,“你確定?”
這時候,季洛寒已經站起身來,舉止優雅地合衣。“季太太,你不是希望我們相敬如賓麼?一同出席對彼此重要的場合,這樣纔算是相敬。”
林霜愣住,因爲在他的話裡聽不出半點嘲諷,反而還有些無可奈何。這樣的無可奈何......與季洛寒一點也不相配。
可是這樣的季洛寒......卻令她心裡面很安然。
回季宅的路上,林霜就在電話裡安撫了丁丁半天,因爲頒獎典禮看樣子是不能同她一起了。丁丁自然是哭天喊地,但最終也只能是接受,並提出了參加完典禮必須在補一下慶功宴的條件。而林霜只能是謝天謝地的答應。
她前腳才進到季宅,頒獎典禮的主辦方就電話到她手機上,邀請她出席頒獎典禮現場。
林霜欣然答應,然後就開始準備參加典禮的行頭。
小桃這幾年果然是累了不少經驗,當即找來幾家禮服公司,讓林霜可以進行選擇。
可應付了整整一下午,她都挑不出個所以然來。待禮服公司的人走後,她更是直呼累地癱倒在了牀上。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瘋老頭當時爲她設計的禮服最合她心意,穿在身上令她十分自在。
這時,她的手機響,拿起來一看,竟是方回。
“恭喜。”方回早就看到了新聞,只不過現在纔有時間打來。
林霜蹭地坐起來,道了句“謝謝。”
“這下你可出名了。又是金獎設計師,又是人人羨慕的季太太。”方回在那頭笑着說。
林霜可沒覺得開心地嘆了口氣:“是不是連你也要來寒磣我啊?”
方回聽了咯咯地笑,過了會兒才又說:“幹什麼呢?”
“沒幹什麼。”林霜照實說,“剛剛挑了不下一百件的禮服,眼睛都挑花了。”
“聽你這口氣,沒挑到心儀的啊。”
“嗯。我比較難伺候。”
“噗,你倒坦白。”
林霜笑着擰眉:“你若是想繼續取笑我,我就掛了?”
“別別別。”方回一幅不敢惹她的口氣,“需不需要找一下瘋老頭兒?!”
林霜聽他這麼說,頓時又恢復了些精氣神,在牀上盤起腿來,問:“你覺得,有可能再讓他幫我準備一套禮服麼?”
“我試試吧。”方迴應了下來,“等我消息。”
掛掉手機,林霜一回頭卻見小桃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她的身邊,嚇一跳地顫了顫:“你怎麼不出聲啊?”
小桃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少奶奶,你跟方少爺打電話呢?”
“嗯。”林霜大方承認。
“小心少爺吃醋。”小桃友情提醒。
“方回是朋友!”林霜嚴肅地申明,“而且不過是一個電話!”
“少奶奶。”小桃苦口婆心地湊近些,“這男人小氣起來,可是不亞於女人的。你好不容易和少爺緩和了些,就還是謹慎點吧。再說,這方少爺和我家少爺本來就有心結,換個其它男人都還好點。”
林霜明白她的好意,雖是點了點頭,但心裡面卻不敢苟同。
其實,她總覺得,有些心結是可以解的。而有些心結,不解的話,着實有些可惜。她不在乎男女之間的糾葛,不在乎錯過或者遺憾,可卻十分珍惜友情這個東西。
興許是丁丁的緣故,她覺得有許多東西都可以棄,但珍貴的友情......卻不要輕易放手。
晚上。
季洛寒洗漱出來時,林霜已經把地鋪鋪好了,正準備躺下去好好休息。
“你在做什麼?”季洛寒卻走過去,冷不丁地問。
林霜一頭霧水地看着他:“打地鋪,睡覺啊。”
她的話音未落,季洛寒不發一語地彎腰就開始收起她的地鋪,連着枕頭,胡亂抱成一團作勢要收回壁櫃裡。
“你幹什麼?”林霜怎可能不明白他這樣的用意,趕緊攔住他,雙臂也抱住被子,掩不住緊張地申明,“我......不睡牀。”
季洛寒嘴角的笑意深遠,深邃的眼睛裡全是猜不透的笑:“我若是還讓你睡地鋪,怎麼體現我們夫妻相敬如賓?!”
噗。
林霜現在才知‘哭笑不得’這四個字真正該怎麼寫。反正這人現在就是抓着她這句話不放了。不對,而是大作文章。
“哪有賓睡牀上的?”林霜瞪他。
此時此刻,季洛寒臉上乾淨得就只剩下執着。“我同意你睡牀上。”他字正腔圓地申明。“所以......以後,你不必睡地上了。”
“可是我喜歡睡地上。”林霜說着就想把地鋪從他懷裡重新搶過來。
季洛寒從不會讓她如願,藉着身高優勢就把地鋪細軟都抱離了她的視線,塞回了壁櫃裡。
林霜一時間看傻了眼,頗是無奈地走過去:“季洛寒......你這是什麼意思?”
季洛寒背靠在壁櫃上,歪着頭看着她,沒來由地讚賞說:“你還是生氣的樣子比較有意思。”
“......”林霜啞口,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還擊,“你也還是板着臉的樣子比較適合你。所以。你繼續眼高於頂,我繼續睡我的地鋪。麻煩讓讓。”
“不讓。你要是打得過我,就可以把地鋪搶回去。”季洛寒主意已定地迴應,執着的樣子讓人又氣又喜。
“季先生,你這樣很無賴。”林霜怎麼也沒想到,她認識的季洛寒還有這樣一面,這樣一點也不高端了,好不好?!
“我輕易不無賴,無賴起來連我自己都怕。”
什麼鬼?!林霜簡直就是大跌眼鏡,心想這人不會是精神分裂,被什麼髒東西附身了吧。
“乖乖去牀上躺好。”季洛寒見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得意地笑着露出一邊梨窩,“我保證,我們會相敬如賓的。”
林霜一咬牙,嘀咕着“大不了光着睡”然後就打算過去真這樣幹。
她才一轉身,就感覺到雙腳離地,整個人都被橫着抱了起來。
啊!她驚叫一聲:“季洛寒,你幹什麼?”
季洛寒嘴角含笑。一點也不怕地回說:“你再叫大聲點,等會兒所有人都會聽見我們的‘晚間運動’!”
林霜聽了趕緊伸手捂嘴,然後用她那雙大眼睛拼命地瞪他,啞着聲音說:“別鬧了。放我下來。”
季洛寒完全置之不理,走到牀邊把她往牀上一扔,然後就身手敏捷地用被子將她蓋住。
林霜滿臉亂髮地從被子裡探出頭來:“我說了,我不睡牀上。”
季洛寒食指比了個噓的動作,湊近她生氣的臉,輕聲細語地說:“別再矯情了。我讓你睡。你就睡。我說過了,纔不喜歡碰被動的女人。你大可放心大膽地睡。再說......你哪來這麼大的自信,覺得我就想碰你?”
他這話什麼意思?林霜擰眉:“我哪裡有問題了?我好歹也是個......女的。”雖然她極想說自己是個美女,但這些年她漢子慣了,突然覺得這種話有些說不出口。
下一秒,季洛寒笑笑:“你沒聽過,三十女人豆腐渣麼?!”
“哈哈哈哈。”林霜現在只能以笑聲來掩飾,“那我還真是安心了呢。”
“所以叫你別動。”季洛寒直勾勾盯住了她,“閉上眼睛。睡你的覺。”
林霜整個人就像被他施了魔咒般,雖然極不情願,但這種情況下只好照辦。
季洛寒站在牀邊看着她這彆扭又有些搞笑的樣子,忍俊不禁地直起身來,繞到另外一邊,掀開被子睡上去,靠在牀頭,取出眼鏡和他的睡前讀物,翻開來,看起來。
林霜閉着眼睛,感受着身邊的氣息變動,還是忍不住緩緩睜開眼來。
燈光側影下,季洛寒的側臉是如此柔和,虛幻得如同她夢中才會出現的幻影,令她不安,卻又令她內心悸動。
很多次,當他們離得如此之近時,她內心都會有這樣一個聲音。告訴着自己,也許她應該鼓起所有的勇氣,牢牢地抓住這個幻影。
但是也有無數次,她的理智時刻提醒着,若是幻影消失了,那麼她失去的就不僅僅是這個幻影,而是她全部的希望。
“看着我作什麼?又想說什麼?”季洛寒眼睛盯着書,卻開口問。
林霜愣了愣:“沒什麼。”
“雖然我確實是好看,但是我其實不喜歡被人一直盯着。”季洛寒聲音裡帶着笑意。
“切。”林霜把胳膊伸出來。搭在被子外面,“我是想告訴你,頒獎典禮之後我還要去另一個地方。丁丁準備了一個慶功宴,我必須要去。”
“知道了。”季洛寒修長的手指翻着書頁,“我同意。”
林霜還是意外的,因爲他竟然想都不想就同意了?!
“晚禮服你就自己拿主意了,我沒時間管你。”
“嗯。”
“聽小桃說,你今天一件都沒有挑出來。怎麼?這麼幾家高端的禮服公司,你都看不上眼?”
這個小桃。怎麼什麼事都向他彙報?!林霜擰了擰眉,然後說:“不用操心。我知道到哪兒去找心儀的禮服.....方......”她雖然已經及時收住,但還是作死發出了這個音。
她趕忙朝他側臉看去,解釋說:“方回的朋友,是個很厲害的設計師。上次,慈善晚宴的禮服就是出自他手。所以,這次我仍想找他幫這個忙。”
季洛寒盯着手上的書,終還是把書合上,朝她看了過去。明顯有絲絲不高興:“所以,你要同他去找那個設計師?”
林霜乾笑了兩聲:“也不一定。我自己知道在哪兒。”她真覺得自己這是此地無銀,明顯沒有起半點用,反而還激起了季洛寒的不滿。
“我不同意。”季洛寒直截言明,本以爲他要強勢地命令她不準出門,卻不想他說的是這句,“你若是非要找那設計師,可以。但是!”他加強了語氣,“必須讓那個設計師來我們家裡!而且是我在家的時間。”
我們家,這詞倒是接地氣!林霜看着季洛寒無比認真的臉,卻不知爲何突然想笑。
“笑什麼?”季洛寒一幅更是認真的樣子,“你以爲我同意這事,很容易麼?”
是啊,的確不容易!一向霸道的季洛寒退了一步,她又怎會不明白。
“我知道了。”這時候,林霜不想過於糾結,笑着討好說,“謝謝季先生的通融。”
“明天我在家。就讓那設計師來吧。”
“明天?”林霜睜大眼睛。趕緊從牀頭把手機抓過來,“那我趕緊發個短信給方回,讓他幫我約一下。要不然......”
她還沒有點開屏幕,季洛寒的大長胳膊已經伸過來,把她手機搶了過去。
“喂,我的手機......”她坐起身來。
“當着我的面,你要跟方回發短信?”季洛寒一幅不樂意的樣子。
呵,林霜真覺得不可思議。“不過一個短信而已,而且是當着你的面發的。”
“短信不可以。當着我的面也不可以。”季洛寒瞪大了眼睛。
噗,幼稚!林霜真覺得醉了:“季先生。那我怎麼約人家明天過來?難道心靈感應啊?”她看着季洛寒仍是不爲所動的表情,然後就見他滑開她的手機,要使用的樣子。
“你......要幹什麼?”
季洛寒不理她,直接就撥了個電話,待對方接起來以後冷着聲音說:“你那個設計師朋友,請他明天過來。若是需要接送,我會安排......”
md,他竟然直接打給了方回?!林霜在旁邊乾瞪眼,氣到想伸手掐他脖子。這叫什麼事?!方回會怎麼想她?!
“她不方便接你的電話。”季洛寒揚着眉頭,歪起嘴角,“不對,她以後都不會方便接你電話......不,我就是這個意思,你沒理解錯......這個女人是我的,你不要再惦記着了......沒關係,我拳頭比你硬,你從未打贏過我......哼,我們不是這樣聊天的關係。掛了。”
季洛寒假笑着掛了手機,然後就見面前的女人鬱悶到不行的表情。
“幼稚。”林霜罵了一句,把手機搶回來,重新倒回牀上,懶再理他。
季洛寒無所謂地嗤之以鼻,總而言之,他就是不允許,不允許!
翌日。
瘋老頭竟真的來到了季家。
林霜對此不是一般的意外。因爲像瘋老頭兒這樣的怪人,能請得動他。估計得看他的心情。
“哇哇。”瘋老頭兒一進季家就揹着手左顧右盼,嘖嘖嘖了半天,才感慨說,“沒想到丫頭的家這麼大啊。簡直跟宮殿一樣。”
林霜在旁邊微笑地陪着:“謝謝老頭兒賞光。”
瘋老頭兒受用地衝她一笑,晃到她面前,擰着眉心地將她打量,半天才說:“你這沒良心的丫頭,可把那臭小子傷得不輕啊。”
林霜愣了愣,自己知道他指的是誰,尷尬地收了笑容。
“不過嘛。感情這事勉強不來的。”瘋老頭兒明理地緊接着說,“放心吧。我勸過他了。你也不用覺得對不住他了。”
“謝謝。”林霜回這兩個字發自肺腑。
“別客氣。既然遇到了也是緣份,好歹我也叫你聲丫頭不是?”
林霜點點頭,突然覺得老頭兒今個兒實在是過於正常了,正常到,她都覺得很不正常了。
“說起來,我還欠你一件婚紗來着。”瘋老頭兒突然想起,“不過,你這婚都結了。我還怎麼補給你啊?”
“沒關係。”林霜也不好解釋,她上次結婚和現在並不是同一次,只好把話碴給帶過去,“不如客廳坐吧。您想喝茶?還是喝其它?”
“有酒麼?”瘋老頭兒嘴一瞥,問。
酒?林霜突然間不知怎麼回答,這大白天的,喝酒?!
“別小氣。”瘋老頭兒瞥着嘴,突然像個小孩兒,“你們這兒肯定有那種價值不菲的好酒。弄點來嚐嚐。”
林霜無奈地笑笑。只好照辦。
待他們在客廳坐下之後,林霜就讓小桃從酒窖開了瓶紅酒來。比起其它酒,這紅酒要養身一些。
瘋老頭兒喝上一口就直呼好酒,然後就停不下來了。
這時候,季洛寒從樓上下來,走到他們面前,神色清冷地雙手插袋,見這滿頭白髮的老頭兒抱着紅酒瓶就不放了,突然不知該做何反應。
這是設計師?!他對此深表懷疑,莫不是來騙好處的糟老頭兒?!
林霜正想起身給他們做個介紹,不想季洛寒率先開了口:“老先生喜歡這酒的話,等會兒再帶幾瓶回去。”
聽到這話,瘋老頭兒朝他看過去,默默將酒瓶放下,臉上雖是笑的,眼神中卻透出股不屑:“小子,別以爲罵人不帶髒字就很了不起。再帶幾瓶回去?哼,你以爲爺爺我會稀罕你這幾瓶酒?”
季洛寒對此始料未及。嘴角一邊揚起,不甘示弱地就回:“您老人家別想歪了。您過來替我太太設計禮服,我有所饋贈是應該的。”
“嘿小子!”瘋老頭兒不樂意了,“你還‘饋贈’我?”
“哈哈哈。”林霜見這一見面就愉快的尷尬畫面,趕忙想要圓場化解,“這個小桃怎麼還不把水果端上來......”
“丫頭你別說話!”瘋老頭兒大着聲音打斷她,直接站起來,就衝到季洛寒面前,嚴肅的表情威嚴得讓人心生畏懼。“小子!你給我放尊重點!爺爺我活到這把年紀,不吃你這一套!把手給我拿出來!”
季洛寒着實被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雙手就不聽使喚地彈了出來,整個人都重心不穩地顫了顫。
林霜在旁邊看着,彷彿是看見恐龍復活般,一時間瞠目結舌。
“誰教你這樣跟長輩說話的?!”瘋老頭兒聲音洪量地繼續,“沒大沒小!要不是看在丫頭的面子上,我早抽你了!你信不信,我要是突然躺你面前了,保證你下半輩子都別想再睡個好覺了!你信不信?”
“......”季洛寒不可思議地乾笑出來,“老人家,你知道我是......”
“我管你是誰呢!”瘋老頭兒呲牙咧嘴地盯着他,一幅你敢造次試試的樣子,“在我面前,毛都還沒長齊,擺什麼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