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是一笑,鋒利的薄脣卻吐出更加能夠將她一舉擊潰的言語。
“蘇太傅身爲一朝輔政大臣,德高望重,又有輔弼太子之重責。可是他未曾將太子教好,反倒是帶出來了個蓄謀逆反的叛黨賊寇,之後又欲要將女兒許配給太子同僚,已有參與逆反嫌疑。此等罪過,朕原本打算看在你的面子上寬恕幾分,現在想來,倒是朕多此一舉了。”
年輕的皇帝高大挺拔,以一種俯覽天下螻蟻的姿態,負手立在榻邊。
蘇婉容美眸大睜,雙眼定定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胤莽,彷彿從不認得這個男人一般。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語氣發顫,嘴裡發出來的嗓音好似不是自己的。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她,反倒是朝前逼近了一步。擡臂,就捻起一縷垂落在她胸前的青黑烏絲,捏在指尖細細把玩。
他慢吞吞地擡眸,瞥了她一眼以後,扯脣微微一笑。“朕還能做什麼,與叛黨私通勾結,你認爲朕應該給蘇太傅擬訂一個什麼樣的罪名?”
蘇婉容渾身的血液在這一刻彷彿瞬間凝結,她難以置信地望着牀邊男人英俊卻又可憎至極的面龐,臉上登時煞白一片。
她氣怨這個男人,因爲他欺她,迫她,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但卻未曾想過,他當真會拿父親的安危要挾,或是惡意報復於她!
倘若如今同她說出這番話的晉元皇帝不是眼前這個男人,是世上不了解實情,另外的任何一個人。
蘇婉容爲蒙冤的父親感到不甘,但她憤恨不起來,亦不會將責任怪在那人身上。她只會豁出一切,只求盡力保住父親的性命。
只是事實上並非如此。
即便她多麼不想承認,多麼的難以接受。
蘇婉容不知道其中究竟出了什麼差錯,可是上輩子那個天姿威嚴的晉元皇帝偏偏正是眼前這個蠻橫,完全不講道理的粗莽男人。
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懷疑她的父親,或是指責她的父親輔佐太子無方。
可唯獨這個男人不可以。
便是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父親與薛硯之太子之流並無瓜葛,只有他,唯獨他沒有權利或是資格降罪於她的父親。
“兩年前你藏身太傅府上,即便是父親並不知曉此事。我太傅府到底也算是對你有救命之恩,原本不指望你感恩懷德。但你如何能夠、你如何能夠恩將仇報!做出這等忘恩負義的事情!”
她雙拳捏得極緊,幾乎是咬着牙說完這些。
可對面那個不知廉恥的男人聽完這一番話,面上竟是沒得半分愧疚,甚至是任何細微的反應。他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同她對視半晌,口中說道:
“朕原本是想感恩,想對你好。你不領情,屢次拒絕朕的好意,朕又何必多此一舉。”
蘇婉容此時的臉色,白的就如若內閣外四面屏風上描繪着的玉蘭水仙,一雙潤透的眸子,卻盈滿了憤怒與激惱。
“這原本是你我二人之間的事情,你爲何要扯到我父親身上?是薛硯之非要迫我嫁他,搬出皇太子的身份變相威脅我的父親。我不想父親爲難才只得答應了薛硯之。這根本就與父親無關!你也曾見過父親,就該看出以父親的品行斷然做不出叛國利己與逆黨勾結的事情!你就是個下作的小人!公報私仇,牽連無辜之人。身爲帝王,你有眼無珠,謀害忠良,如你這般的無道昏君,日後定會受到報應!”
胤莽凝視着燭火下,美麗的少女瑩潤清澈的眸子因爲滔天的怒意,愈發的熠熠奪目。
他沒說半個字,一言不發地耐心等着她一徑罵完。她太激動了,原本顯得褪色的面頰因爲情緒的起伏染上了薄薄一層紅暈。仰着臉恨恨地盯着他,便像是盯着個不共戴天的仇人。
男人扯了扯脣角,停頓了少頃,他略微點了下頭。“你這麼以爲,倒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朕在你心目中便是個一無是處,恩將仇報的卑鄙小人,那麼朕索性無恥下作到底,也不必裝什麼好人了。”
“你!”
蘇婉容氣怒交加,這個時候梗得徹底說不上話來了。
男人此刻卻並沒有理會她,更沒有任何憐香惜玉的意思。他緩慢放下手中的那一縷烏髮,嗓音裡帶上了幾分冷硬。
“便是該要讓你曉得,這世上什麼人你可以反抗,什麼人你忤逆不得。你不是最喜歡同朕講道德王法嗎?朕這次便再滿足你一回。對太傅的處置,朕也便不親自擬訂罪名了,一切就全權交給刑部,後續懲處都依照律法的程式來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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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莽沉着一張臉拂袖離開以後,未過多時,鳳儀宮內忽然傳來陣陣瓷器瓦罐砸碎的“噼裡啪啦”脆響。
候立在寢殿外面的一干宮人聽見這等動靜,霎時間大驚失色。當下也等不及主子傳喚,手腳慌亂地就直接匆忙趕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