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有些寒氣,丫頭爲蘇婉繫上披風,千叮萬囑萬事小心,早些回府。蘇婉又坐着那頂二人小轎,偷偷出了相府,擡轎的仍是三胖子和二狗子。
守城的將士似乎還很精神,可蘇婉有她爹給的腰牌,只那麼隔了簾子往外一遞,守門的小兵眼也尖,趕忙開了城角的小門,轎子便這樣輕輕鬆鬆出了城。
兩人知曉這少主子定是有要事,也不敢有絲毫怠慢,只瞧着兩人一前一後卯足了勁往前走,也不多說話。
一路都還算平安,離念慈庵五里遠的路開始便是些山路,兩人雖是有些功夫,倒也萬分小心。就在此時,林間忽的竄出四個人,均是蒙着面,只那麼一下,這擡轎的兩人便像柱子一樣立在那一動不動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婉意識到出了問題,卻又不敢聲張,只揪緊了雙手坐在轎中。
卻聽得那四人似都走到了轎前,說道:“小姐受驚,我家主子有請。”
聽這聲音後,蘇婉鬆開了雙手,既是懂得以禮相待的人,大事兒應該出不了,卻也沒下轎,說:“英雄相請,小女自當奉陪。可這夜深露重的,不好讓小女步行罷?”
那四人中一個瘦小些的男子笑了聲,“果真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這點山路也走不了。”
蘇婉不語,卻聽得外面又有人說道:“既如此,便讓我這兩兄弟暫時充當小姐的轎伕。”
蘇婉聽這人聲音,年齡該到中年了,也不知是何來頭,只不做聲。
蘇婉感覺着轎伕已換,又聽得其中一人說,“你兩個便在這林子裡等着,不出一個時辰,你家小姐便回來。”
說着,外面另外兩人便將那原先的兩個轎伕搬到了林中樹後面,這才又起轎離開。
不過片刻,轎子便停了。一人上前掀開轎簾,因是蒙着面,蘇婉也沒看清他長得什麼樣,只聽那人說:“小姐請。”
蘇婉這纔出了轎。在月色與微弱的燭光映照下,豁然看見前方不遠處坐着一個年輕公子,正笑意十足的看着蘇婉。這人卻不是蘇婉認識的。
那蒙面的人又說了聲“請。”蘇婉這才朝那年輕公子走去。
“大小姐真是個性急的人,這大半夜的也敢一個人往廟裡跑。”那年輕公子看着蘇婉笑了笑,不等蘇婉回答,便似與身後人說了句:“七叔,還不與大小姐相認嗎?”
蘇婉心下十分茫然,緊了緊披風,站在離那公子四五步遠的地方不再移動。原先那四個蒙面的男子也退到了那公子身後。
一個站於公子身後不遠處的中年男子這時出了聲,“殿下勞心了。”說着便上前來,“婉兒,可還認得孃舅?”
蘇婉不曾想原是孃舅,可這孃舅說來她卻只偷偷見過一面,還是五歲那年她娘去逝時的事,記憶中此人實無印象,如今站在眼前了便是想起來了。
“孃舅?”蘇婉有些疑惑,此時孃舅爲何會出現在此,那個年輕公子又是哪個殿下。
見蘇婉似認得自己,季浩川欣慰的笑了笑,“幾年不見,長大了。來,過來拜見太子殿下。”
聽到自這孃舅這句話,蘇婉差點沒嗆出聲,這麼個大人物她卻是在這半夜三更的時候見的,頗有些詭異。
雖心下詫異,到底還是規規矩矩的上前見了禮。
“你爹差點闖出大禍你可知道?”季浩川開口便說,“害了他自己不要緊,這要是連着你被牽連,我可怎麼對得起你娘?!”
蘇婉似聽不懂,“孃舅何出此言?”
那太子殿下哼哼笑了笑,“他差點被人當了耙子了。你們趙國的三王爺豈是那麼好相與的?”
蘇婉只淡定的看着那太子殿下,大概也就十五左右,薄脣挺鼻,眉目疏朗,瑟兮澗兮,美無度,紫衣黑髮,飄逸風流。
“前些日子,殿下此次遊玩正是爲舅的伴隨左右,無意間聽得那三王爺的謀算。那四人前來便是想着如何利用你爹煽動羣臣,到時再聯合瓊臺的四王一起勤王。”季洛川說道。
蘇婉初初一聽手心也捏了一把汗,不是不知道這些個王爺的野心,也知道自己的父親無異於與虎謀皮,“父親還不至於什麼都不知道。”
季浩川聽她如此一說心下便有些來氣,“你爹要是什麼都知道怎麼會失了你娘?!”心裡有氣,這話說得語氣就有些重。
蘇婉一聽提到自己的娘,也有些不爽快,本想重生過來有爹有孃的,卻不想一來娘就去了,還丟給自己一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來對付,“娘那是生病沒了的,兩碼子事兒。”
季浩川正想暴粗口,卻被太子殿下阻止,“七叔,那時她還小,知道個什麼?”隨後又向着蘇婉說,“蘇婉,你這幾年當真活得太過快活了。”
她當然快活,她爹有錢又有權,只要把這個家維持好,她就可以安安樂樂的生活,目前她就只一個目標,就是想辦法正了自己的名兒,萬不能再頂個庶女的身份過一輩子,她爲什麼不快活?!
見蘇婉一點沒有動容的樣子,季浩川一個憤怒,甩手回到太子殿下身後,“真真是個白眼狼。”
太子殿下見季浩川顯然是真生了氣,便好言好語的對蘇婉說:“你娘本是與孃家斷了關係才嫁給你爹的,卻不想你爹爲了權位將個寡婦迎進了門。”
這些蘇婉都知道,也正因爲如此,她娘才被氣出病來的。
太子殿下見她不以爲意,又說,“想來是受了些氣,然卻不是致死的原因。”
聽到這裡蘇婉也是皺起了眉頭,難道還有隱情?
只聽那太子又說,“七叔當年暗裡查過,你娘應是死於□□,而這下毒之人想來你該猜得到。”
說着,似輕視的笑了聲,“這女人一旦有了追求的東西,真真是什麼都做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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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看了看季浩川,這才明白他爲何對自己的爹、對自己這麼不滿意了。
蘇婉對她孃的孃家實在沒什麼印象,但沒有她孃的正室地位也就不可能有她的嫡女身份,所以這事她得上心。
“所以你們殺了那四個人?你們的目的又是什麼?”蘇婉這纔回過味來。如果說孃舅疼惜自己的妹子,該是殺了他爹以泄憤纔是,卻又爲何似在幫他爹?然這話,蘇婉問的卻是那個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勾了勾脣角,“七叔,她也不笨嘛。”
季浩川又仔細打量了一下蘇婉,心道這蘇謹之倒是將女兒教育得很是不錯,不枉當年自己揹着家裡給了妹子那麼些嫁妝。
那太子殿下又說,“要說這趙國亂了才真真好,我燕國就可坐收漁翁之利,可若這時亂卻是有些不是時候。”
蘇婉不明白他是何意,難不成這燕國準備還不充分?“蘇婉不明白。”
那太子殿下卻笑笑不再說了,只道:“聽說你將你孃的嫁妝打點得很是妥帖,竟是成倍的番了?”
這思維跳躍得太快,饒是蘇婉這個活了兩世的人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了,“我孃的東西我自當好生打理,那也是我的。”
季浩川聽她這樣說,又是憐惜又是恨恨的嘆息一聲,“算你有點良心。”
蘇婉哪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只是重活一世的蘇婉只想着三件事:正名身份、飽了中囊、嫁個好夫。
目前看來她是任重道遠啊!
又聽太子殿下說:“聽說前年年下你讓餘秋陽開了個繡莊,如今都開始接皇單了?!”
蘇婉輕咳了幾聲,這什麼人吶,什麼都知道,這事兒整個相府都只有餘秋陽知道,這些人是如何得知的?
那太子殿下嘿嘿兩聲,頗有幾分風流相,“你也別得意,孤也不是特意查你,就是七叔辦事兒時孤順帶聽的消息。”
蘇婉心下不僅爲爹擔心,也爲趙國擔憂,這燕國本就地大物博的,這會子又得了個這麼精明能幹的年輕太子,就趙國這孤兒寡母的,只能說這是趙國的天數了,燕國太子前途不可限量啊。
這太子殿下姓燕名洛雲,將將封爲太子快一年,是個閒雲野鶴般的人,卻不想他老爹就喜歡他這樣,說是這大燕國還供他玩得起,只要他答應做太子,五年內任他遊玩。
起初這燕洛雲是死活不同意,想着要是不做太子那可是任他遊玩一輩子,五年?虧得說得出口。最後他老爹一句話:同意就五年,不同意就立刻送去月影山。
那月影山什麼地方?去了怕是會被憋死。除了幾個老頭子就是一堆書。所以,燕洛雲果斷的答應了。好歹還有五年,五年後又再說。
季浩川瞧着了這外甥女,又告知了三王的事,心下放心不少,“快回罷,免得你爹擔心。”
蘇婉下意識的說了句,“爹他從來不知道的。”
季浩川這一聽了不得,從來?敢情這還不是第一次!非得教育教育了,“丫頭,你一姑娘家不好深更半夜的到處跑,要是遇到劫匪怎麼辦?壞了名聲怎麼辦?”
蘇婉眼睛一轉,“無所謂,反正遲早是要嫁於那白癡皇帝的。”
季浩川不淡定了,當初自個兒妹子入了火坑那是她自己願意往裡跳,那是拉不住的。可若要將這丫頭配了那白癡小兒,他爹難道就一點也不急,憑他爹現在的權勢這點子事情也不能化解?
所以鬱郁開了口,“你爹怎麼說?”
蘇婉想,她這個孃舅當真是對自己好的,要不然也不會如此着急的樣子,“爹讓我自己決定。”
季浩川這下是真的不淡定了,“狗-日的蘇謹之,他這是害自個兒的女兒呀!丫頭,今晚上不回去了,跟舅回燕國。”
蘇婉這回是確信這孃舅真的是着急了,“孃舅放心,婉兒定不會讓人如願。”
季浩川雖是擔心,可若真要帶蘇婉回燕國除非是不得已,否則還真是難辦。只好疑惑的問道:“你小小女兒家能有什麼辦法?”
蘇婉也不回答,只淡淡一笑。
太子殿下在那兒看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很是開心,卻發現他這七叔太小看他這外甥女了,“七叔,左不過我們還在趙國,能出多大的事。想來蘇婉自己都說有辦法,我們就不好插手了。”
季浩川當然知道,所以只得鬱郁的點頭,“若有什麼事便及時告之舅,萬不可自己扛。”
蘇婉向他嫣然一笑,“婉兒知道了。”
這一行人分手後,蘇婉便又回到了林中,仍是由那剛纔的兩個轎伕送回了相府。
餘秋陽早侯在蘇婉院外,只等她回來。
“主子,可是他?”餘秋陽扶了蘇婉下轎進了屋子,又接過蘇婉脫下的披風交到剛進門的丫頭手上,又遞上一杯暖暖的茶。
蘇婉壓了一口茶,這纔開口,“不是。是我舅做的。”
餘秋陽一聽,眼睛瞪得有些大,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蘇婉看他這個樣子,好笑的說,“怎麼,你也沒想到?”隨後又幹笑兩聲,“我也沒想到。”
餘秋陽在腦海裡分析着這些消息,“主子,燕國是不是插手了?”
蘇婉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算是吧,秋陽,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呢?”
餘秋陽直了直身子,在房中踱了幾步,“小的以爲,主子應該告訴老爺。”
蘇婉盯着他,“哦,理由呢?”
餘秋陽這才說:“燕國還不想趙國內亂,若老爺幫着人做了這事兒,怕是會連累小姐。”
蘇婉又讚賞的笑了笑,“秋陽,你是我的軍師。”
餘秋陽被蘇婉這麼一誇倒有些不好意思,“主子過譽了,小的不過是瞎猜的。”
蘇婉放下茶杯,“不過這事兒卻不能這麼辦。”蘇婉想的是脫身的辦法。
餘秋陽這就有些看不懂了,“主子的意思是?”
蘇婉摸着茶沿,“亂,越亂才越好呢。”左右這趙國是遲早要亂的,幾個王爺又怎麼會讓一個白癡小兒做了這天下的主,更不可能讓一介婦孺凌駕與他們頭上。他們能忍下,祖宗國法也忍不下。
餘秋陽是琢磨不透他主子的,他一度認爲他主子不止八歲。
蘇婉看着餘秋陽摸腦袋的憨樣兒,便有些好笑,“你可希望你主子我嫁給那白癡小兒?”
餘秋陽當然不會這樣希望,他一平民出生,無根無底的人能混到這相府成了這位少主子的心腹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只有這少主子好了,他才能好。他一直都這樣認爲並這樣踐行的。
“主子,你想如何辦?”
蘇婉勾了勾脣,心道,等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