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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籠中的動物會思考,那麼它們會欣喜於衣食無憂,還是悲嘆自己失去了自由?如果有選擇的話,那麼是該安於舒適圈供人歡愉換取溫飽,還是回到原始的自然,爲渺小的自我奮勇搏殺?

站在白臀長尾猴的圍欄外,陸洋抱着胳膊出神。

“你和坐在假山最上面那隻好像。”夏媛看着他發呆的樣子,咯咯笑出聲來。

“爲什麼想來動物園?”看着夏媛走向下一個景點,陸洋跟上她的腳步。

“因爲之前沒來過呀,”夏媛一蹦一跳,心情像天氣一樣好,“我覺得動物比人好相處多了,你餵它們吃的,它就會感謝你,不像人,忘恩負義的太多了。”

“喲,看個動物還總結出人生道理了。”

“怎麼樣,我新做的指甲,”夏媛不理他,伸出手在陸洋的眼前晃了晃,像是碎鑽的小亮片和金箔粉貼在指甲蓋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我自己做的噢,我做這個三年了,水平還是相當可以的。”

“美甲這種東西嘛,就像男人的肌肉,只能吸引同性,吸引不來異性。”陸洋懶洋洋地回答道。

“那是你不懂審美。”她伸直了手臂,繼續自我欣賞,心情絲毫不受影響。

“這是琳琳姐說的,不是我說的。”

“你說501那個大姐?”夏媛偏過頭,神情很不以爲然,“你也不看看她自己什麼品位,竟然穿燈芯絨的闊腿褲,還有絲巾,跟老太婆一樣,她還好意思說別人。”

陸洋被逗樂了:“那穿衣打扮,可以慢慢培養嘛,琳琳姐人還是蠻好的。”

“這你就更錯了,”夏媛接過話,“這種女人眼光刻薄,看人下菜,要不得。”

“那任宇哥還喜歡得不得了呢。”

“我跟你說,女人啊,不能只看外表,異性的評價就更不靠譜了,男人麼,不就是看臉看身材,再對他們溫柔點,就覺得,哇,碰上一個好女人了,都是假的,騙你們的,臉上能化妝,行爲也能化妝,這演技都是孃胎裡帶出來,天生的,”夏媛擺擺手,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真正客觀的評價只能來自同性,只有女人才知道女人心裡想什麼。”

“她那個男朋友,我是不知道他做什麼,”夏媛一邊仰着頭看着長頸鹿津津有味地吃着樹葉,一邊繼續說,“天天正裝打領帶,看着一副有文化小白領的樣兒,其實感情上就是個愣頭青,被那個女的吃的死死的,不信你等着看。”

“還分析上了,”陸洋心不在焉地說道,“那你再幫着看看我那個室友?”

“你可別裝了,你演技還不如人家猴子呢,”夏媛繼續往前走,回頭指了指剛纔走過的猴山,努了努嘴,“人家討個吃的還能假裝手舞足蹈的。”

陸洋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呂清水啊,就一安安靜靜的小女生,想法單純得很,這種女的最好騙了,誰稍微對她好一點,她就感動的不得了,太容易上鉤了,所以我是不太理解她爲什麼會來上海……這裡人精太多了。” 夏媛搖搖頭,突然停下來轉過頭,一臉壞笑地看着他,“喜歡人家吧?”

“沒有……”

“那就是喜歡了,”夏媛斬釘截鐵地說道,一邊扭過頭繼續往前走,“也是,看上去文文弱弱人畜無害的樣子,男人都喜歡。”

“你平時不都是這個樣子的嗎?”

“瞧瞧,瞧瞧,”夏媛嫌棄地撅起了嘴,“說到我和說到人家的態度,你也就敢在我面前耍嘴皮子。”

“罰你去給我買棉花糖,”夏媛推了一把陸洋,自顧自地坐在路旁的長條椅上,日光傾瀉而下,她臉上白色的小絨毛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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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可怕了,我來上海這麼久,也頭一次聽說跨年夜發生踩踏的,還是在外灘這樣的地方。”

“是啊,虧得沒有擠進去,因禍得福。”清水感嘆到。

“看來我和任宇選擇去西塘是正確的,上海真的太嚇人了。”趙琳琳不住地搖頭。

“那兒好玩嗎?”

“嗨,別提了,”說到這個,趙琳琳的腦袋就耷拉下來,“本來說好的,要到外地去跨年嘛,找來找去,也就西塘最便宜了,我想想兩個人還在存錢,便宜就便宜點吧,就去了,結果——”

趙琳琳深吸一口氣,繼續往下說,“酒吧街是挺好看的,燈紅酒綠的,隨便走進一家那種有T臺樂隊表演的,都鬧得不行,我們又受不了,就出來了,再去看看那幾個清吧,氣氛好點的早就滿座了,我們只好選一家人少的,還要有最低消費,點了兩瓶不知道什麼味兒的飲料,才發現爲什麼這家沒什麼人:店裡黑不溜秋又冷冷清清的,別說暖氣,燈都不捨得多開一盞,一點節日的氛圍都沒有,坐了一會兒我就拉着任宇出來了,在外邊走了一路,凍得哆哆嗦嗦,最後還是早早回賓館睡覺了。”

“也是折騰啊。”呂清水也搖搖頭,看了看路標牌,說道,“我們往熊貓館那邊走吧吧,待會還能順路去猴山看看。”

“你也是,”趙琳琳取笑她,“多大的人了,竟然還喜歡看動物。”

“那天在門口碰到夏媛,她說她來上海四年了還沒來過動物園,我也沒來過啊,就也想來看看。”清水不好意思地說道。

“咳,那個女人,”趙琳琳眉頭皺了起來,“你還是少跟她接觸比較好。”

“怎麼了?”

“你瞧她那身花枝招展的打扮,留的那個指甲,一看就不務正業,”趙琳琳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湊到呂清水的耳旁小聲說道,“有一次我去外地出差,回來的早,看見有個大腹便便的老男人從503走出來,看到我馬上低着頭就下樓了,快把我噁心壞了。”

“有這樣的事?”清水有些吃驚,“我看她還挺乖挺文靜的一個小姑娘。”

“算了吧,整個5樓就沒有比你更乖更文靜的了。”說到這裡,趙琳琳不禁又想打趣她,“最近和陸洋處得怎麼樣了?”

“很普通啊,”清水目不轉睛地看着象房裡的大象朝天上噴出一道水柱,引起衆人一陣歡呼,“就那樣呀。”

“得了吧,普通還能一起跨年呢。”

“只是路上偶遇到的。”清水辯解道。

“傻姑娘,你怎麼不想想,平白無故地,他爲什麼要在跨年夜的晚上,一個人去擠得蒼蠅都飛不出來的外灘呢?”

清水被說得滿臉通紅,一時半會自己也解釋不通,只好挽着趙琳琳的胳膊把話題扯開:“哎呀,那邊人好多,咱們過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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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洋站在攤前,看着做糖人舀一勺白糖放入出糖器,手拿一根細長的竹籤,繞着高速旋轉的電機將噴射出來的絲狀糖漿飛快地裹在一起,繞成一個巨大蓬鬆的棉花糖球,空氣裡洋溢着甜膩的香氣。

“這個多少錢?”

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擡起頭,四目相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甚至連遞到手邊的棉花糖都忘了拿。

“喲,眼裡只有清水啊。”

“噢,琳琳姐。”陸洋有些不好意思,他這才發現身旁的趙琳琳。

“怎麼又是一個人出來?”趙琳琳玩味地瞟了一眼面色微紅的清水。

“誰說他是一個人來的呀。”

夏媛從人羣裡寄出來,從陸洋手中接過棉花糖,伸出舌頭舔了舔,又很自然地把棉花糖舉到陸洋的嘴邊。

“夏媛你不是有男朋友麼。”趙琳琳面無表情地問道。

“那你消息可不靈通,”夏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突然笑着往陸洋身旁擠了擠,“再說了,陸洋也沒有女朋友呀。”

四周的目光聚集而來,陸洋感覺腦子裡的某個地方一下子炸開了,他想說些什麼,卻覺得連嘴也張不開,渾身像是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不動。

“哎——”趙琳琳看着清水掙脫了自己夾緊的臂彎,擠出人羣,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走去,只好回過頭來,盯着陸洋,意味深長地丟下一句話:“你們好好玩吧,注意安全。”

“可以了可以了。”

看着她們走遠了,夏媛把石化了的陸洋從人羣里拉出來,推了他一把,“魂不守舍的。”

“你要是承認呢,我就趕過去和她解釋,”看着陸洋的沮喪溢於言表,夏媛一邊吃着棉花糖一邊說道,臉上是幸災樂禍的表情,“怎麼樣?”

“算了,不用了。”陸洋像被解穴了一樣忽然恢復了行動,連連擺手,隨即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整個人蔫了下去。

“你以爲我在挑釁她嗎,”夏媛不以爲然,“我這是在讓她勇敢點,這都看不出來,是真傻。”

“你也傻,”夏媛繼續自言自語,“你們兩個都傻乎乎的。”

“唉,不過這樣也挺好。”

……

“哎你怎麼不說話啊。”

夏媛看到陸洋拿着手機愣愣地出神。

“那個,”他愣愣地開口,“你有沒有聽過赫拉克利特說的一句話,叫做:‘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幹什麼神神叨叨的,沒聽過,怎麼了。”

“那你介不介意,被一個人放兩次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