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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工作確實和之前大不相同。

相比於撰寫文案或策劃報告,陸洋多多少少都有些心得,但要把這些腦子裡的想法表達出來,到了嘴邊卻總是找不到合適的詞。看着石嫺頭頭是道地介紹着自家的創意理念,調動着客戶的情緒,極有分寸地拿捏着二者的尺度,他不由得感嘆自己需要補課的地方還有太多。

“感覺如何?”走出欣盛大廈,石嫺問道。

“還可以,不過似乎那個段經理對我們的提案不太感冒?”陸洋若有所思。

“段經理對策略沒什麼意見,或者說,在這一塊,我們確實玩不出什麼花兒來,現在這個時代的人羣成天被廣告轟炸,免疫力很高了,所以他對媒體投放更感興趣,你看他眯着眼閉目養神,等我們說到這一塊才擡起頭來,其實心裡精着呢,這也是他們的經驗。”

陸洋點點頭。

“思芸,你覺得呢?”

“我覺得段經理還蠻慈祥的,和我爸爸差不多。”

石嫺臉上是神秘的笑容,換了話題:“公司的住宿條件還可以吧?”

“很不錯,當時快從學校搬出來的時候還在糾結找房子的問題,沒想到公司給解決啦。”

陸洋也點點頭。確定來張江的第二天,清水就幫着陸洋一起把行李從502搬進了青春里人才公寓,雖然地處偏遠,但好歹是新式公寓,以及清水心心念唸的電梯,省卻了搬家的許多力氣,收拾妥當後躺在牀上,清水笑着說自己也不想回502住了,而陸洋答應她,每週都會回去看她。

“對了,嫺姐是住哪兒?”思芸好奇地問道。

“就在你們隔壁小區裡。”

“都在一起了,爲什麼公司要分兩個小區來租?”陸洋有些疑惑。

“我那是買的,弟弟。”石嫺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厲害,厲害。”陸洋和思芸由衷地感嘆。

“也不奇怪,我來這兒十幾年了,”石嫺輕描淡寫地說道,“你們考慮今後在上海落腳嗎?”

陸洋和思芸面面相覷。

“這個,等我男朋友研究生畢業了再說吧。”

“陸洋呢?”

“我應該是。”

“那爲什麼不買房?”

“太貴了啊,”陸洋苦笑道,“打算過幾年攢點積蓄再看看。”

“你可能要抓緊了,”石嫺指了指馬路對面,“年初我來這附近談業務的時候,那裡只有一家房產經紀公司,門口站滿了無所事事的中介,電動車也是一排排的,現在短短不到1年時間裡,旁邊緊挨着又開了兩家中介公司,據我觀察,這不是個例,在上海的其他地方,各家房產公司也都緊鑼密鼓地招兵買馬,你們可以想想爲什麼。”

“你們再看,現在是下午4點,還是上班時間,每家門店裡卻都只有一兩個人,門口也空空蕩蕩,顯然銷售們都騎着小電驢出去跑業務了,這說明現在的房地產交易市場比較火熱。”

陸洋和思芸雞啄米似的跟着點頭。

“接着,如果你們有心的話,到房產信息網站上查詢一下數據,就會發現,最近的房價陡然走高,根據成交量來看,漲價的趨勢可能還會持續下去。”

“上海的房價,永遠都是高高在上的。”陸洋感嘆道。

“沒事,洋哥你還年輕。”

“今晚還是請張總他們吃飯,思芸回去把預算申請表填一份,陸洋告訴賈誠可以開始做分析報告了,我回總部一趟。”石嫺切換回工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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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了一輩子老師的陸長明怎麼也想不明白,苦口婆心教育了18年的兒子,出來上了個大學,就把在家的叮囑忘得一乾二淨,放着家鄉的大房子和輕鬆的工作環境不要,要留在上海起早貪黑地擠地鐵,窩在比老家廚房還小的公寓裡過着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

“來上海讀了個大學,就把自己當上海人了?”陸長明一臉的不可置信,“你看看那些個高樓大廈,什麼外灘,金融中心,都是資本家的糖衣炮彈,是營造出來的海市蜃樓,你不要以爲自己每天坐在寫字樓裡上班,就覺得好像比老家的那些個公務員有上進心有前途,人家工作穩定,本地人脈廣,今後發展不說前途無量那也是順順當當,還能照顧家裡人,你再看看你,來了一年多,宿舍也搬了,工作也換了,表面新衣服穿着挺潮挺光鮮,到頭來還不是孤零零打工仔一個,外面花花世界再漂亮再好看,不是你的,你也消費不起,有什麼用?”

羅美蘭仍舊在丈夫和兒子之間搖擺,雖然到現在她也看不明白陸洋是怎麼就着了魔,但就是莫名地相信自己的兒子,她把陸洋拉到一邊:“洋洋你知道,爸爸和媽媽能力有限,不能給你在上海買房子,而且也不知道你今後會選擇去哪裡,但是不管怎麼說,如果你確定要留,那自己就要多去走走看看,有合適的,和我們說,首付的話,家裡出一點,再借一點,咱們一起想辦法,房子是安身立命的地方,能買一定要買,現在老家介紹相親,如果沒有房子,女方連面都不願意見的,”羅美蘭頓了頓,有些隱晦地繼續說道,“什麼年齡段就要做什麼年齡段的事,有些錯過了,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我不要,”陸洋搖了搖頭,“我們傢什麼經濟狀況我當然清楚,剛畢業就要買房,還是在上海,這不現實,再說,這麼明目張膽地啃老,那我和回老家又有什麼區別,我想先自己闖闖看。”

“你那點工資扣了房租還能剩幾個錢,都給房東吃掉,幫人家還房貸了。”陸長明氣不過,忍不住插嘴。

“你少說兩句!”羅美蘭惡狠狠地打了一下丈夫,回過頭又苦口婆心地勸起陸洋;“聽媽媽的話,就算暫時不買,你也先去看看,多瞭解瞭解行情也不吃虧。”

陸洋勉強地點點頭,在畢業抉擇之際,對於這個問題他想了太多遍,留下來,是他在無數的推演思考下作出的選擇,父親的不理解,早就在考慮範圍之內了,他把話題扯到其他地方去:“今天先帶你們去南京東路和外灘,明天我要加班,讓清水帶你們去城隍廟看看。”

“沒事,這麼大人了,不會迷路的,我跟你爸自己走一走看一看就行了,不用找那個什麼清水。”

“一個人在外面,不要掏心掏肺地什麼都跟人家說,看人要慎重,一起合租的罷了,家裡什麼背景,父母做什麼的,有沒有兄弟姐妹,都要仔細問問。”陸長明斟酌了半天詞句,還是繞不開條條道道。

“你爸這倒是沒說錯,這什麼人,什麼生活脾性,都要調查清楚了,”羅美蘭認同地點點頭,“再說你現在到更大的公司去,也不住那裡了,不要吊在一棵樹上——對了,上個月微信上給你發的那個月芬阿姨的女兒,跟你同歲,也在上海,你加好友了沒有?”

“她在西,我在東,坐地鐵都快兩個小時了,異地戀不靠譜的。”陸洋連連搖頭。

“都在一個城市裡,怎麼就異地了,”羅美蘭很是不解,“月芬阿姨是媽媽的初中同學,她外公還是你舅舅原來的數學老師,家裡知根知底的,說不定以後還可以一起回來,要在這麼遠的地方找一個條件合適、還是適齡的,你不知道多困難,好不容易碰到一個,你還不滿意。”

“這個要看緣分的,”陸洋打着哈哈,“走吧走吧,先帶你們去吃飯。”

“你們年輕人就喜歡看什麼緣分,還要看臉,我跟你說,這兩個人相處久了,最終還得是看性格,能不能合得來,會不會鬧矛盾,跟什麼緣分啊,感覺啊一點關係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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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足了吧,看把你憋得。”清水用食指輕輕點着陸洋的鼻頭。

陸洋不說話,把她摟在懷裡,閉着眼,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子。

“我跟你說,你去張江之後,你那個學長也沒見他來過了。”

“又分了?”

“應該沒有,我每次看到夏媛,她都還是很開心的樣子。”

“這樣,”陸洋慢慢撫摸着清水的秀髮,問道:“琳琳姐今晚是怎麼了,一桌子菜都沒怎麼動。”

“聽她說,任宇哥不願意馬上就買房子了,她很生氣,覺得他不守信用,”清水把頭靠着陸洋,依偎在他身上,小聲說道,“這幾周她揹着任宇哥在外面看了好幾次房子了。”

“她需要理解任宇,”陸洋把枕頭豎起來,這樣靠着舒服些,“他還在奮鬥期,家裡母親又生病,自己還沒站穩腳跟,又有用錢的地方,他不敢一下子揹負那麼沉重的負債。”

“可是琳琳姐年齡也不小了呀,”清水在陸洋的懷裡噘着嘴,“我反而覺得她說的沒錯,反正工資的增速趕不上房價的增速,不如儘早買。”

“她才29呀,在這裡一點兒都不算大,她不能總是拿着老家的舊思維在新城市生活,那樣自己多矛盾,況且,房價也不會永遠這樣飛漲,總歸會有回落的時候吧。”

“話是這麼說,但看着房價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裡總歸是着急的,”清水頓了頓,“我想,琳琳姐應該是想安定下來,想要一個家。”

“但她把任宇哥逼得太緊了。”陸洋感嘆道。

“這點我也和她談過了,”清水點點頭,繼續說,“其實我覺得吧,兩個人不鬧矛盾比什麼時候買房子更重要。”

“希望是這樣,他們這麼多年相濡以沫走來,我想,會有解決的辦法的。”陸洋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問道:“對了,原來我住的那一間,現在有人搬進來嗎?”

“陸陸續續有人看了幾次,但都沒人應下來,趙姨趁着房價上漲也漲了房租,”清水嘆了一口氣,“我是簽到明年六月份,看樣子到時候那租金我肯定也吃不消了。”

“不談房子了,感覺太沉重了。”清水把腦袋垂下來,頭髮摩挲着陸洋的胸口。陸洋從窗子望出去,遠處的路燈和行道樹像衛隊一般筆直地排成一列,像等待檢閱的衛兵,行人稀少的小道上,地面上散落着從樹葉的縫隙裡透出來的斑駁的光影,遠處是明明滅滅的燈火,寒風颯颯,又將是一個冬天。

“對了,那天我爸媽有沒有說什麼?”

“說到這個就來氣,”清水擡起頭,把陸洋的手從自己身上拿下來,“先打你一下再說——他們對我的警惕性也太高了吧,說什麼,自家的寶貝兒子又乖又聽話,什麼都不懂,感覺像我要把你拐跑了似的,他們還不知道是誰拐的誰呢。”

陸洋又露出了標誌性的傻笑。

“還說你最近一段品味高了,穿衣打扮新潮多了,也不想想是誰的功勞。”

“是你的,我來表揚你。”陸洋摟過清水,用臉蹭着她撅起的嘴脣,被窩裡一陣攪動。

“你明天不是還要加班嗎?”清水看着陸洋,亮晶晶的眼裡一半疑惑一半猶豫。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陸洋嘿嘿地笑着,手上的動作卻沒停,“今天的事還沒做完呢。”

“你不怕像上次那樣腰痠腿疼地去上班呀。”清水的臉上是無可奈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