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潤哲想起前段時間右眼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瘀青，動了動喉結。他聽着臺下一票看客心態的歡呼聲和尖叫聲，再看看已經準備就緒的對手陸泱泱。很顯然，退縮已經不能自救了。
他微眯眼，頗專業地對碰拳套，撂下狠話，“我沒空，就一局定勝負吧。”
“好。”化身拳擊手的陸泱泱欣然接受程潤哲發下的挑戰書，粉鑽，加上想到錄音筆裡聽到的，她的怒火已經徹底被點燃。
教練吹口哨，揮下開始的手，陸泱泱一個箭步上來就做出攻擊姿勢，程潤哲接連後退退到圍繩上，他狼狽地抱頭，結結實實地捱了陸泱泱好幾拳。臺下歡呼聲更勝，就在所有人都覺得這場比賽已經無趣到能猜到結尾時，程潤哲突然彎腰右挪，一個漂亮的躲閃讓專注發泄私慾的陸泱泱撲了個空。他抱過她傾倒而來的小蠻腰，側身放倒，直瀉而下的拳頭擱置到她的臉上，呈現絕對優勢。
結果逆轉，所有人都屏息期待程潤哲這一拳到底會不會真正下去。
陸泱泱瞪大眼睛看着程潤哲停在離自己臉只有0.01釐米的拳頭，看到黑暗慢慢縮成一個點，最後是教練的臉就着拳擊館裡明亮的燈光激動地說，“10,9,8,7——”
他最終還是手下留情了，陸泱泱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她從地上爬起來，程潤哲用嘴解拳擊套，幽幽道，“你輸了，換衣服吧，跟我走。”
“我最討厭別人手下留情！”陸泱泱不服氣地喊住他，“你這是看不起我！陳潤哲，你給我站住！”
程潤哲都走到臺階了，折返回來，伸手環過叫囂不停的某人，挑眉冷冷道，“我從不打女人，我只會……”
他肆無忌憚地低身吻在她的嘴角，“這樣。”
陸泱泱藏在拳套裡的拳頭頓時酥軟地鬆開，戰鬥力完全卸甲。比起昨晚的壁咚和強吻……
這個蜻蜓點水帶着一些鹹鹹汗味的吻，足以暈眩她固若金湯的世界。
“啊……”從拳擊臺上下來的暈眩的陸泱泱被不明物體砸中，低頭一看，是礦泉水。她拿起來四處掃射，蕭然坐在觀衆席笑眯眯地衝她揮手，“程太太。”
他這麼夾酸帶甜地稱呼，陸泱泱真受不了，偏偏他還用食指和中指指了指眼睛又指了指臺上，意味深長地笑，“程太太，你們這恩愛秀得也太高調了吧。”
“你怎麼會在這裡。”陸泱泱皺眉，怎麼哪兒都有他。
“我如果不來，怎麼能看到這麼美好的一幕呢？”蕭然笑嘻嘻地把“這麼”兩個字故意拖長好久，一副長輩欣慰十足的樣子，“昨晚你丫跑的太快，明明就是拳擊手，幹嗎非要充當劉翔啊？”
“說重點。”
“潤哲之所以要賣那些粉鑽給安妮，提出唯一的條件就是讓你參與這套童話系列的設計。昨晚我的重點其實是這個。”蕭然嘆了口氣，“拜託你不要這麼傲嬌這麼倔脾氣了好嗎？陸泱泱，溫柔一點吧。哪個男人受得了你這樣？你在澳洲的時候，潤哲出車禍住進醫院叫你回來，你居然直接把電話掛掉，你可知道潤哲有多傷心？”
“是程潤哲讓你來跟我講這些的嗎？”陸泱泱皺眉，她本來半信半疑他說的前半段的重點，聽到他後續的就更懷疑了……
“你看他這個樣子，會是讓我講這些的主嗎？”蕭然沒好氣地瞟了一眼連走路都是保持永遠機械的步調的程潤哲，“最後一句話，別和他說我告訴你這些，否則他會殺了我的。”
是真的嗎？你真的是爲了實現我的心願，才割愛那些粉鑽的嗎？我可以相信蕭然的話嗎？
“你幹什麼這麼看着我？”程潤哲接受到陸泱泱超乎異常的溫柔目光，有些瘮的慌。
“沒什麼。走吧。”陸泱泱起身。
程潤哲愣愣出神，沒人注意到他眉眼飄忽，難道說是因爲那個吻她又愛上他了嗎……
“再不走要遲到了。”
“……”剛纔是誰嚷嚷着要打比賽才肯走？！
車上，陸泱泱瞄後視鏡好久，重提舊話，“你到底爲什麼要把粉鑽賣掉。”
“安妮出的價讓我滿意，我就賣了。很簡單的生意，沒什麼爲什麼。”程潤哲的手來回在方向盤，沒有去看陸泱泱一眼，“至於你加入她們的設計系列，完全是看在你是程太太的身份，有個噱頭，錦上添花何樂而不爲。”
他說的真好，好到逼着她相信這個纔是真相。是啊，如果這個纔是真相，她纔會下定決心地離開他不是嗎。陸泱泱看向窗外，爲什麼眼角溼潤地想哭呢。
安妮早就率領迎接隊伍在門口等待已久，一看到程潤哲的車來了，誇張而又膚淺的迎接方式讓坐在車裡的陸泱泱有些緊張。想到完全要涉足一個全新的陌生的領域，她的不自信透過亂動的手指，程潤哲一目瞭然，他拿過她的手，在她的手心輕輕地畫了一個心，然後將其合上。“別怕，你是我程潤哲的太太，怕什麼。”
……
“潤哲潤哲，你把手給我。”
“做什麼？”
“你把手給我嘛。”陸泱泱攔住要上車的程潤哲，拿過他的手，把公文包丟給大麥，非常認真地在他的掌心畫下一個愛心，隨後笑眯眯地把它合上，“你去倫敦出差半個月這麼久，萬一把我忘了怎麼辦？這是我的標記聽到沒？”
程潤哲臉掛黑線，無語良久。
……
三年前她對他做的小把戲，沒想到他還記得……
陸泱泱默默望他，他清了清嗓子，“至少現在還是。”
程潤哲牽着她走下車，安妮披着紫色披肩走過來，看向陸泱泱，“歡迎你，程太太。”
“請叫我泱泱吧。”陸泱泱糾正道，“既然我進了貴公司工作，那我就是普通的職員，不是什麼程太太。我會努力的，還請多多指教。”
安妮看向程潤哲，意味深長地誇讚，“程先生的太太真是自強自立。”
程潤哲點頭致意，“那就有勞安妮小姐的照顧了。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陸泱泱被一幫年輕漂亮的設計師擁着進公司，說有事先走的程潤哲在拐彎處停下來盯着後視鏡裡消失不見的某人，眉頭深鎖，她是拳擊手，尋常人誰能欺負她？可是就算如此，爲什麼還是會擔心她呢……
“大少爺，您到底什麼時候來公司啊……”大麥哭喪着臉聽到程潤哲終於接電話了。喜極而泣，“這一堆的文件等你批呢……”
“就來。”
他的車剛開走，杜孟之的車就到了。
安妮把陸泱泱交給設計組的組長就揚長而去了，在澳洲陸泱泱見過這個組長，那天很不客氣地第一個問她是誰的那位。
金燦燦的大長髮，修長白皙的雙腿在飄逸的裙襬下傲嬌邁步，網紅最愛的那種臉蛋撇開剛纔在公司門口的熱情，冷冷地給空降兵指了角落的位置，“你懂設計嗎？你知道接下來的童話系列可是我們公司的重頭戲，時尚圈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呢。不求你能綁上什麼忙，只求你別幫倒忙就好。我叫露露，以後請你稱呼我爲ＭＩＳＳ露。”
“好。”她坦率直白，陸泱泱倒也不覺得她十分討厭，“ＭＩＳＳ露。”
露露轉頭，長髮用力地甩在陸泱泱臉上，帶着梔子花香。陸泱泱在自己位置上坐下，看到厚厚的一本設計稿，翻開，都是安妮公司歷年來的設計手稿。
“這些都是我們公司的精髓，如果你都看懂了，也就明白安妮小姐的時尚態度是什麼。”說話的人是碧娜，她長着讓人頓有親切感的娃娃臉，沒有露露的高高在上，扎着馬尾。“這是我特意給你拿來的。”
“謝謝……”碧娜太過熱情了，熱情的好像有目的。果然，只聽她壓低聲音問，“那個……你和我們的杜少爺是怎麼認識的呀。”
“……意外。”
“我也想和杜少爺有這麼美好的意外……”碧娜的星星眼已經徹底出賣她，“我在公司工作了五年多了，杜少爺每次來都不曾看我一眼……”
“杜孟之。”陸泱泱越過碧娜身後喚道。
“哎呦，你別鬧我了，杜少爺……”碧娜回頭，真的看到了杜孟之。瞬間紅了臉，“杜少爺你怎麼來了。”
“碧娜，泱泱什麼都不懂，你作爲前輩可要多多照顧。這是給你們的早餐，你們分了吧。”杜孟之溫和地拍了拍碧娜的肩，搞錯重點的碧娜自顧自滿足地飄然遠去。
陸泱泱想到昨晚，尷尬地躲閃他的眼睛，“你來做什麼。”
“我來我媽的公司有什麼奇怪的。”
陸泱泱被堵得夠嗆，“你媽在辦公室，你去找吧。”
“那也不用那麼急。”見她要走，杜孟之伸臂攔住，變着法地從身後拿出一盒三明治，“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我總是要過來看一眼的，對吧。”
“你的宿醉還沒清醒呢吧。”陸泱泱伸手就給了他一個爆炒栗子，他還沒叫出聲來，身後就聽到身後響起安妮不快的聲音，“孟之，上來。”
“我先上去覲見母后，愛妃稍等片刻。”杜孟之皮死人不償命。
陸泱泱捏着三明治突然覺得胃好疼。她這纔想起來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一點東西都沒吃。她的胃病好久沒有犯過了，走到茶水間她把盒子打開，把三明治往嘴裡塞，可是她忘了這三明治是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於是沒吃幾口，她疼地跪在了地上。
在醫院醒來的陸泱泱看到杜孟之睜着大眼睛，幾欲喜極而泣，“你總算醒了。醫生說你胃痙攣！”
他着急的表情太誇張了，陸泱泱不由地想起杜翔飛單刀直入的提議，憂心忡忡地皺眉，“剛剛是你送我過來的？”
“不然還有誰。”杜孟之一語帶過很多的場景——
譬如他被安妮叫到辦公室，安妮警告他不要來公司如果是爲了看陸泱泱的話。譬如他到茶水間看到昏倒在地的陸泱泱，親自抱起她並阻止旁人告知程氏，告知任何人這件事。“你還有哪裡不舒服？恩？”
果然是這樣，病房裡除了他再無別人，陸泱泱望向門口收回失落的眼神，艱難啓脣道，“杜孟之，我沒辦法實現你第三個願望。昨晚你的話我就當你是喝醉了，我沒聽過。所以……你不要再對我這麼好。”
“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別人的妻子。”喜歡一個人，如果要論及身份地位，那樣的感情亦不是感情。“更何況他好像並沒有把你當妻子。”
陸泱泱看着他緩緩從口袋裡拿出錄音筆，眉目肅然。
“你怎麼會……”她一直把錄音筆放在外衣口袋裡的呀，“杜孟之！你還給我！”
“對不起……”杜孟之抿脣，他也是無意之間聽到裡邊的內容，“雖然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這是不爭的事實不是嗎？你爲什麼要騙自己？”
“不關你的事。”陸泱泱一把奪過他手裡的錄音筆就像奪過一樣不堪的物件藏匿在被子下，病房裡的氣氛一度跌入深淵。杜孟之就像是不由分說地撕掉了她一直戴着的面具，讓她毫無防備地暴露在陽光下，他唯一留給她的一點快樂和美好都被盡數毀滅。
陸泱泱眼神空洞地望向遠方，語氣含冰，“你走，我不想再看見你。”
“……”
“去告訴你的父親，就算我離婚了，也不會如他所願的。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陸泱泱……”
“我累了，想休息。”陸泱泱閉上眼睛，側身躺下。
在澳洲的時候，她眼神裡的憂傷，他有七分把握卻也只是猜測，如今一切如他所料，她被困在了這婚姻裡，卻成了她決絕推開他的理由。杜孟之心揪了起來，她的背影灼傷了他的眼睛。
人人都道他是風流大少，比起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一旦喜歡上一個人，不管別人說的多麼難聽，就是會一直喜歡下去。因爲他不輕易付出感情，一旦付出，便是覆水難收。
而我喜歡你，只是因爲你是陸泱泱。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杜孟之緩緩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關上病房的門。
陸泱泱死死地攥緊手心裡的錄音筆，不知道是不是開了開關，裡邊的錄音又一次刺耳地響起，程潤哲那句略帶笑意的“好呀”像毒藥一樣灌進她的喉嚨。
她只想自己趕快好起來，參加完童話系列的設計，簽字離婚，揚長而去。
程宅。
程潤澤看了看手錶，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按理說她早就該下班了。他拿過手機想要打給大麥，想了想又放下了。
屆時被程大少爺派去安妮公司門口接陸泱泱的助理大麥也早就伸長了脖子看着十二樓，怎奈左等右等就是沒等到程太太的身影。他按下手機裡的最近通話，還是老樣子，對方佔線中。
接不到太太，少爺就要興師問罪了。大麥爲求自保，鼓起勇氣乘電梯上去，看到已經人去樓空的辦公大廳，陸泱泱正在挑燈用功，長髮盤起用筆作簪，完全一副設計師的派頭。研究到興頭上，還擡起腿踩在凳子上……他拿出手機默默地把這一幕拍下來傳送給某人。
坐在餐桌前的程潤哲盯着手機屏幕五秒鐘，“管家——打包——”
程潤哲完全不知道陸泱泱去了醫院一趟回來死撐這件事，當他提着一摞食盒準備跨出電梯門時，突然整個電梯晃動了一下，然後指示燈全部都熄滅！
黑得根本看不清自己手指，連一點微弱的光都沒有，程潤哲摸索着想要去按緊急呼叫的按鈕，可嘗試了一分鐘後，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他拍了拍電梯門，也沒有任何人搭理，他深呼吸一口氣從懷裡拿出手機，悲催地發現沒有信號。
送個愛心晚餐送成這樣，估計全世界就只有他一個人了吧。
好巧不巧，就在他困住的同時，陸泱泱從公司裡出來，她是最後一個下班的人，保安無奈地催了她好幾回，好不容易看她刷了卡，趕緊關電閘關門逃之夭夭，絲毫不知道有人正被鎖在電梯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陸泱泱看着滿空璀璨，攔了一輛出租車往程宅回。才辦完結婚紀念日派對，她知道自己比起拳擊館更適合回程宅過夜。
管家看到她進門趕忙迎上來，“太太您回來了？少爺呢？”
“他還沒有回來嗎。”陸泱泱太累了，她隨口答了一句就往餐廳挪步，“我太餓了，我要吃飯。”
“我早就把晚飯準備好了，少爺等了您很久，最後說要打包送過去給太太您吃，你們沒碰到嗎？”管家發矇地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