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日也是雙腿浮腫, 孃親還與我說她懷我的時候也是有這般徵兆,我有些啞然,這纔想起我至今還瞞着他們我未有孕這事。也便是想什麼來什麼, 雖說趙掣是林述的摯友, 但我如今還算是與趙掣爲醫患關係, 倒是也沒什麼好不自然的, 何況他是知情的, 若我要請他人來,反倒是害了別人的身家性命。
趙掣替我把了許久的脈,面上忽的神色微妙, 我忍不住問他我究竟如何。他卻是遲遲不言,呆坐了半晌, 趙掣也不吭聲。
待我回過神來, 他倒是提筆一邊給我寫着方子, 一邊與我說:“前些日子診脈,想是文大人體寒, 本也不易受孕,可能是體中寒氣蓋過了原本的脈象,而今我診脈發覺你體中寒氣家中,我這給你驅陰的藥也繼續列在上面,可是文大人, 或是我醫術拙劣, 看不出你身子到底如何, 只曉得有幾股氣息相沖, 也不得其法。”
“此話當真?”我按下心中的不適問。
“當真。”趙掣有些慚愧。
“你可知曉我爲何平白無故得此脈象?”
“定不是陳年舊疾, 或是飲了什麼吃了什麼奇異的東西?”
我好像忽的明白了什麼,卻是怎麼也不相信我這妄自揣測的結果, 從枕頭底下摸出了那個香囊,交給趙掣問道:“你可嗅嗅,這裡頭是什麼藥材?”
“半夏、蒼耳子、馬錢子,”他一邊聞,一邊報出藥材名字,每說一個,眉頭就不由得皺緊幾分,看得我心惶惶,卻已經是猜出幾分了,“金銀花、烏頭草、艾葉。”
“如何?”
“是藥三分毒,除卻金銀花,每樣都是含毒的,幸好這劑量不大,可若是再託下去,待在身邊佩上個一年半載的,怕是毒性會深入心脈。更甚者,與文大人體寒或許無法受孕。”
我心一沉,算是瞭然。
看來我倒因此而明白這其中的迴旋曲折了。藥囊中帶有艾葉,我自然是歡喜聞的,而那艾草糕也是餅兒歡喜吃的。估摸出了這一點,讓我自己提出要這香囊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那香囊的原主人則是六皇子時慎行,或說是那位被打了一百軍棍的軍醫。
而由此看出那未曾謀面的軍醫深不可測,倒是定與時慎行相輔相成,以此爲計下套,而我正中他們的下懷。繼而得出他們欲加害林述,可知林述算不得六皇子黨。
眼下林述則是可能爲雅皇與五皇子之派,一想到我因此香囊而脈象不穩,身體虛弱,可想而知林述的面色有恙或也是因此而得之。
我沉默了許久,心中幾分矛盾幾分糾結,卻還是拗不過自己的本心,終是對趙掣言道:“林述他身佩此藥囊,還望趙先生將此事告之與他。”復添了一句,“至於我之事,也不用特意告知他我寒氣過重了。”
“趙某明白,”趙掣答,“文大人你這藥囊還是儘早處理掉爲好,子循那我自然也會去說,放心則是,至於你毒素入侵一事,文大人應是留心纔是。若是爲了今後子嗣着想,也應好好調理一番。”
“將離之人,何來子嗣?”我笑得有些無奈。
趙掣有些靦腆,露齒微赧說:“其實你們兩夫妻的事,我這外人也不好插手,但是若你還在意他,且子循也在意你,你倆爲何還要這般僵持?”
又是一說客。
好似我太過做作而不能容忍林述的所作所爲一般。可是趙掣他也不明白,我與林述起隔閡的原由。若是立場不一致,我與他自然站不到一起去。又有誰說什麼出嫁從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我卻還是以親爲重,無論如何總覺得血濃於水,可我與林述則是兩個漠不相關的人,若不是因爲那層關係在,也不會有什麼大的糾葛,至親爲重纔是。
我做不出因君弒父,眼睜睜看着親人被夫所害而無所作爲的事來。可表面上我又是個冷淡的性子,以至於爹爹與孃親都覺我這性子是他們教養得不好,我亦不好多說什麼,生怕觸及肉酸之事,也就這麼不冷不熱地過了二十幾年。
“你身子弱,我還是多言幾句,這毒素無可能清盡,即便是今後有了孩子,這滑胎的可能性也是極大。”趙掣依舊囑咐。
我扯出一個笑來,敷衍了事,也不再多言語,將他送出門。
而不過半日我卻收到了林述的手信,本不想睬,但手賤打開一看,卻是發覺是外祖的字跡。不只是該慶幸我打開這封信還是苦笑我還是多爲羈絆。
信上說他一切皆好,本想牢獄中度過餘日也算,可既得林述解救,他也脫得待罪之身。林述在雅皇處周旋許久,雅皇方得鬆口,可勒令外祖不得再幹涉朝政,看在外祖年事已高的份上,送去安陽養老,不得入京一步。雅皇也算是仁至義盡。此匆匆離京,還是要與文府來一小聚,冰釋前嫌,語中暗含之意便是要我與林述和好,而我卻是非常不齒扇人巴掌又給糖之事。但即便心中不願,可他爲了外祖也做了頗多事宜,倒是我應該感謝的。
更何況,我亦是嘴硬,卻仍是放不下。
也不曉得他如今怎樣。
繼續看下去,下一頁則是林述的寥寥了。
始終未提他用了什麼法子將外祖解救出來的。我自然也就不願多想,不願放在心上。
三日後,我與爹爹孃親一同去城外的隅鎮見外祖。風塵僕僕地趕到約定的小茶攤,見到外祖方從馬車上下來,林述將他扶下,接過手中的包裹。
外祖到底是年紀大了,下個車都是做足了筋骨,而之前他故作出一份沒什麼要緊的模樣也定是讓我們安心。或許是明白了這一點,現下我反倒覺得他比起之前更加憔悴。如若說他是顫顫巍巍,方是要人攙扶也不爲過。
牢獄之災,即便是自己心裡頭再怎麼豁達,到頭來外人的眼光裡都是有污點的。即便是一身爲官清廉,但旁人總會說人在岸邊走,哪有不溼鞋。的確是這樣,的確是溼鞋了,因而急流勇退。誰會想得有人不依不饒,直至把我們推向這種境地。
指指點點地被人戳後脊樑骨,說:“哦胥大人也不過如此,古稀還去蹲了會子大獄。”
“這坐過牢的人生也算完滿了,你說是不是啊胥老?”
“呦回了一趟京,雅皇恩威並施到底是什麼意思?”
倒是沒人敢提“通敵”這二字,因爲本就子虛烏有。
說了閒話,也怕被砍了頭。有些話隨意說說就好,一些旁人也懂得拿捏分寸,也不至於把自己也搞到事情糾葛中去,卻再一次地狠狠扇了從前就看不爽眼卻不得不奉承的我外祖的耳刮子。
說說風涼話何嘗不是快哉快哉呢?
總之現在無權無勢,也可由人欺負到頭頂上去了是麼。
我將爹孃扶了過去,孃親的意思是讓我前去先管住外祖纔是。
我有些不知所措,畢竟林述在外祖的另一邊,我過去則有些難堪。而不由我多思,爹孃就將我推了出去,上前走了兩步,稍稍一踟躕還是脫口喚了一聲:“外祖。”
林述擡面看着我。
我的目光接觸到他的,有幾許不自在。
爹爹和孃親其實一向來都是待我極好的,從前讓我嫁與林述也是這麼個原由,而後來因爲所說所言而略有動搖,再到後面因爲不清楚林述於此事中的作用爲何,也誤以爲林述辜負了我,繼而落井下石,因此大發雷霆放下狠話耍了面子。可先前外祖的一封信便讓他們倆豁然開朗,而現下又覺得是他們誤解了因此對林述則有遷就,現在應該也是順從了外祖的意思,希望我與林述重修於好。
可惜我不這麼想。
但我素來聽話,即便是心中不願最後還是照爹孃的話照做了。
外祖伸出手來喚我,我連忙扶住他,“爹爹和孃親很是擔心您的身子,而我們卻也不能好好安置一番,您卻是走得倉促了。”
外祖緩聲道:“無妨,這點罪,也是我該受的。能留得賤命一條,已是意想不到了,這還得多虧子循。”
我聞言瞧上林述,偏過頭笑得有些尷尬。
他面色清淡,無瀾無波,倒是還同前些日子見他那時一樣,底子依舊乏了些。
“此次一出來,多是受罪,而上頭那般的意思也好,再不來京,您年紀也大了,奔波也是麻煩,那今後便由我們去看您。”我笑着另說一話。
“那你們倆可要記得有這份孝心。”外祖笑得欣慰,眼角的皺紋深深。
我心一陣慌亂。
你們。
我與林述。
外祖卻是硬要將我話中之意曲解,製造這種令人不曉得何去何從的氣氛。我不懂他們是何種心態,或是小輩倆人越不自在,他們長輩越是瞧得歡喜是麼?
哦,也不是倆人,而單單是我一個人在自我作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