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之後,我們照例還是同林述他爹爹回了太傅府。因早朝上的這點事情導致大家心裡頭沉鬱了不少。林述他孃親本是打算與表妹出去逛逛瑜英軒這些個鋪子買買什麼首飾的,卻見到自家大人這份面色而收斂了些許,回到後院指點了幾番沈雋如新作的女紅。
我本是不願攙和那些女孩兒事情的,可是林述的爹爹與林述有話要商,我便尋了幾本書瞅着,卻是被一個丫鬟叫到林述他孃親那兒,叫我和她們呆一塊。
暗歎氣,放下書。
復擡步,來到了後院裡頭。
卻單單隻見到了沈雋如一人,心下納悶,本也是不願出來勞煩腳力,如今這個局面,我卻是更不歡喜。
她開口對我道:“我不若姐姐那片丹心,雋如對於那些廟堂之事也不懂得如何操心,可見姐姐你不是埋頭寫文書便是看書,我覺着姐姐這性子怪悶的。所以方纔借了姑姑的名義,麻煩你出來了。”
因此沈雋如是說了那麼一番話來圓我這份心思。
“姐姐先莫怪我,若我自己叫你出來,你定是不肯,雋如這才私做主張的,多出來走走,賞賞花踏踏青可不是挺好的麼?”
沈雋如好言相待,我是個好人兒,自然不會故意破了她這苦心營造的境的。
我動了動嘴,勉強應了下來。心想沈雋如她這話看似毫無瑕疵,可偏巧我就是個愛挑刺的。
在心裡一一舉明,首先我可以看做她是在嫌我牝雞司晨多管閒事,其次她大可不必直說她是借了她姑姑的名義出來,只要待我問上一句“母親在哪”,她便可回“姑姑嫌累了,便先回去了。”
更何況她從前都與我摔過臉色了,她將自己的姿態擺了個十成十,如今又裝模作樣來做什麼。沈雋如這喚我出來,定是有話要說。那個姑娘家家的,即便是心裡再怎不不屑,但面上定是要擺出一副極爲要好的樣子來的,這也是我不善與官家小姐們相處在一塊的原因之一。
我待人向來寡淡,並無稱得上極好,也不會甩臉給人看。倒是這些姑娘,知書達理秀外慧中,不知是比我這文人書生懂事上幾倍,卻一個個都是些裡一套外一套的,今日笑語相迎下一刻就換了另一副恨不得將你吃下肚裡碎屍萬段的模樣。
這姑娘家的面,倒是比翻書更勝一籌,這可讓我頗爲頭疼。
“多謝表妹了。”我笑着應承下來。
“聽聞姐姐喜歡梨花,可是如此?”一提及梨花我便是提起了精神,可那沈雋如徑自說了下去,“如今這梨花恰是開得正好。”
按下心裡頭的那些不適,“我對花,倒是沒有什麼特殊的喜好。”循着她的目光向梨樹瞧去,花綴滿樹枝,回憶似雪堆滿腦海,有一張少年的面在花落中淡隱藏,落英繽紛。
回了回神,我道,“總歸是美的,多半是不討厭。”
“可我聽說姐姐不喜桂花。”她偏偏要把我往風口引。
低頭搭了搭袖口說,“嗯,受不得這香味,子循倒是喜歡。”
點到即止,她當我是個聰明人兒。她說我與林述喜好相差甚遠,誰也不能遷就誰,因而似是想從中搬弄出個什麼是非來。我這般坦言也不知會不會惹惱了這俏生生的表妹。
我等了半晌也不見她說一句話,倒是瞧見她凝神觀望一簇簇的梨花,好似真的在賞花似的。我是個不解風情的人,更不會去起什麼興致去瞧那浪蕊浮花,無聊默了冷場,終是掏出那麼一句話來。
“雋如有話不妨直說,莫要有顧忌。”
聞言沈雋如轉身而視,脣瓣染笑,倒是直言說了出來:“姐姐可想知道表哥從前的事兒?”
我捋着袖管的手微微一滯,腦中越過那麼幾個我不願多唸的場景,偏頭穩聲道:“你提那些做什麼,過去的事早就過去了。”
“想知不想知?”她一字一頓。
“不想。”我緩緩道。
沈雋如輕笑:“是不想亦或是不敢?”
“表妹你真是多慮了。”我起了身子不願多言,“不想知便是不想,又怎的和敢不敢牽扯上了關係。”
她擡眼道:“姐姐你莫不是怕了?”
這表妹,有些時候做的事像是不經過大腦似的,有些時候直覺倒是驚人得可怕,讓我不知說她什麼是好。
“胡說什麼,更何況你知道的,怎會比他自己清楚得多,即便是我想知,我問他不可,爲何還要繞過他來牽扯到表妹你。”我因被戳中腦子所想,有些氣急,語速稍快了些。
“沒想到時沒過幾日,姐姐心思也轉的那樣的快。”
這一句,卻是讓我提步而走的腳生生地停住。
是了,我這點藏不住的小心思,怎的會有人看不出呢。何況姑娘家家的對自己歡喜的人身周的一切事情都是瞭如指掌直覺靈敏的。
我也說不清爲何我就改換了心思,這點讓我頗不好受,好似我是個極其容易見異思遷的負心郎君登徒子一般。可我又何嘗不是呢,待人待物都是如此。
未再說什麼,我回到書房,卻是坐立不安,沒了這看書的性子。
在房裡踱了幾步,待到林述來的時候,我才漸漸放下那顆不知爲何不安的心來。
林述見我臉色不虞,倒是寬慰着問我什麼事,我想了約莫有個一刻鐘,還是覺得不談爲妙,談情傷感情,何況我纔剛與他和好,怎的要是一說出口就好像我在鬧一般。
林述也不惱,待我回過神來,問了他幾句廟堂上的那份戰報之事與他爹爹是如何看的,他寥寥分析了幾句,我問到這背後牽扯到的黨派之爭,他點到了一些卻又是寒噤不言了。如此我也沒爲難他,既然外祖叫我信他,那我就信吧。
總之夫妻本是同林鳥。
可又何曾想過大難臨頭各自飛。
我當時殊不知,竟真的還會有大難臨頭的那麼一天。
他與我扯了幾句,其他的事兒,我都一一聽着,心裡頭也是歡喜有這麼一個極好的夫君。可我從前問他這麼好爲何要娶我,他說只因爲我叫文敘;後來我知道,我們這婚還有祖輩上的牽連,導致我鬱郁了甚久;如今我再問他爲何娶我,是不是太不給這林述臺階下了?
一再地問這個如今看似已經毫無意義的問題,是不是顯得我不是個好女子好夫人,太過作了呢?
所以我轉而皮着老臉,換了一個問問,我扯着林述的袖子,問他爲甚就偏偏喜歡上了我這麼個悶姑娘。是吧,不喜歡又怎的會娶我,何況他前幾日分明是說過他歡喜了。
林述斂眉淺笑,卻是將這個問題換湯不換藥地拋給了我。他這叫推諉,我卻是傻乎乎地欣然接下,絲毫不記得方纔心心念念地要知曉這個答案了。
“那你又是如何歡喜了爲夫的呢?”
我思前想後覺得他這問提得頗有些玄妙,我這腦袋向來似個木魚疙瘩,對於情愛之事思之甚少,先前有了那麼一個以爲能死生契闊的人兒,卻還是硬生生地被隔開,再也不能有什麼念想,時過境遷,我如今是他人婦,也做得心安理得,對從前些個往事,也不願多想多憶了。
林述他問我歡喜他哪處,我這一時半會兒的還真想不出來,只是望了望他似水清淺的眸子,與脣角邊上的淡淡笑意和這那午後日光迷濛綽約,我腦中一個激靈,似是開了竅。
嚥了咽口水,清了清嗓子,認真地思酌了一會措辭,道:“或許是我貪戀你這皮囊吧。”我這一張口又立馬後悔了去。什麼叫做貪戀皮囊,這不是顯得我粗鄙不堪胸無點墨倒似個市井上的破皮無賴了嘛,再者說我這不是說出心裡頭最初的想法了嘛,不是都想過八百遍不可說不可說不可露餡了嘛。
瞧他笑意更甚,我慌忙一改口又道:“或許是你先歡喜了我,而恰巧你我有成了婚罷。”
只見他微微一皺眉,顯是對我這方說辭頗不滿意,“照你這麼說,爲夫是偏生趕上了這個巧,若是旁人也歡喜你,也與你定了姻親,你便喜歡上了他人了?”
他硬是加重了旁人這兩個字的音,這語中所指卻是明明確確了。
我乾咳了兩聲,連忙笑着說:“話也不可這麼說,可旁人也沒成了我的夫婿啊,我們之間,總歸還是比旁人多上了那麼一點猿糞的。”
瞅着馬屁兒拍的,我自己都不忍聽。
他清笑着倒是有饒些趣味地看着我這促狹緊張的神情,一手捧住我的臉,一手將我往他懷裡摟了摟緊。我一個害羞靦腆不要臉的就順勢靠在他溫和的胸膛。
聽着這安穩的心跳聲,我面紅耳赤的,可就是不想撒手放棄吃着到嘴邊的嫩豆腐。
過了晌久,他終是忍不住憋着笑開口。
“夫人可是想與爲夫溫存一番?”
溫溫溫溫存你個大老爺啊我了個大去。
可可可可我就是想了又怎麼樣了啊喂。
可我還是明白了,他不說而言其他的原因。
沈雋如在我走之前早早地拉着了我,即便是我捂着耳朵說我不聽我不聽她也還是會說出口的,她若是想告訴我,問我願不願意想不想知道說到底都只是個屁話。哦我這文人,該是恢復文雅一點的好。既然我是雅人,自然要擔當得起雅人的名聲,我是文人,自然也要守得這文人的規矩。
怎可張口閉口就是些粗魯的話兒,這樣不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