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少年道人和絕代佳人好似閒庭信步,淡定行走在繁宴城的盛景之中,就如日照金鱗東入海,月映寒梅暗盈香。
麗如虹,翩若風,雙蝶飄然瓊城中,本就是風華絕姿,再融入這迤邐千疊,竟沒有半分違和。
一路行來,絲絲縷縷的晚風,沒有絲毫秋來的冷意,倒是像沾染瞭如火的熾烈,拂動半城明月,撩撥半城光雪。
放浪形骸者比比皆是,當街暢飲,放肆高歌,此間似無清絕,此間心火搖曳,日來月去不肯歇,好一個繁宴之城。
“姬先生,真的不需要半分遮掩麼?”
風盡殷不禁有些疑惑,哪怕戴個斗笠面紗也好啊,她隨在少年身後一步之處,行於衆目睽睽之下,也不禁有些羞赧。
兩人漫步在繁華熙攘的所在,已然引起了沿途一陣陣的騷動。周遭的人羣,無論哪族,紛紛側目而視,暗暗喝彩,遠處的人羣也不斷想擠過來,要品鑑這天地中絕美的一景。
負責維持秩序的戮羅,竭力維持着水面上的平靜,對嘴巴不乾不淨的人三下五除二打暈帶走,卻絲毫不敢冒犯漫步而行的罪魁禍首,只盼着各位戮使趕快出現。
當然,這等小小的心願卻是絕難實現,若真要各位戮使前來,哪個心裡不犯怵,面對與凝真相當的戮羅,這屍鬼可能還講講麪皮,戮使相當於金丹,那真是說斬便斬,不會有半分留情。
“別擠,擠出去怕是腿都要被打斷,你身上的靈石夠賠麼?”不時有人對着身後喝罵着。
“那是誰,竟然有如此排場?”
此語一出,周邊的大妖、凝真、戮羅頓時翻了翻白眼,悄然退開一步,居然還會有如此沒眼力勁的人,當真是個貴物。
少年道人看着不遠處的熱鬧,平靜地開口了,“無妨,我這人向來光明正大,從不謊言欺人,更不喜遮遮掩掩!
便是兩位仙尊不在了,總不能到我手上,生院的體面就丟了個乾淨吧。”
少年道人繼續向前行去,不急不緩,偶爾看到有意思的攤販還會駐足瀏覽一番,風盡殷甚是靈慧,只要少年的目光在某物上停留超過十息,當即毫不猶豫地買下來,價也不還。
水鏡中,伶恨靈尊正對生院之主的行爲冷眼旁觀,有着諸多戮羅維持秩序,雖然沿途看熱鬧的人還是很多,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這殺性屍鬼難得的興致。
“伶恨,何時能夠動手?”淡淡的聲音從靈尊身後傳出,兩道銳利的視線盯着水鏡中的熱鬧,來回掃視着,最後落到了少年道人的身上,“姬催玉怕是絕不會想到,我等捨得下面皮一起來招呼他。”
“既然落入蛛網,倒是要好好炮製,再等幾個時辰,等確認了那四家天宗的元神沒有異動,便可對之發難。”伶恨靈尊指了指如玉佳人,冷然出聲,“這幻宗道子是他最大的依仗,以情劍御使天子法體,兩位想怎麼處理?”
爲了保證這次伏擊萬無一失,血潮一戰的來龍去脈已是被妖廷和戮族反覆摸排,甚至數次推演。
最後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風盡殷可能是貨真價實的元神戰力,甚至清濁天子遺落的法體被她御使,恐怕不是殺性屍鬼故意放出的幻光迷霧。
這個結論頓時在兩大妖廷中引起軒然大波,倒是戮族各位靈尊沒有特別在意,畢竟大多數靈尊都是自天魔入世才得了長生道果,真要比較起來,倒是比風盡殷沒早多少。
“分而治之,還是一網打盡?兩位可有什麼說法,我纔好全力配合。”伶恨靈尊轉過身來,正色開口,“不如我拖住風盡殷,你們兩位齊齊出手,將姬催玉一舉擊殺。”
兩位妖聖同時搖搖頭,沉塵妖聖凝着眉眼慨然開口。“既然到了這一步,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我們也不瞞你,其實之所以是我二人前來,正因爲兩種血脈神通別有玄妙,可生成天地局,陰陽劫,正是防備這姬催玉斷尾求生。”
飛恨妖聖旋即補充道,“這屍鬼冷心冷情,必要時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拋棄幻宗道子,甚至根據推演,此人既然敢將天子法體交給風盡殷掌控,定然在其中留下了足夠的反制手段。”
若是我二人聯手困住姬催玉,他決計無法從內部打破困鎖,但若是有人從外部破襲,倒很有可能打破鎮壓之勢,所以一旦確認天宗元神無法支援,風盡殷也必然要被拉入陣勢。
只是這樣的話,還不能算萬無一失。
伶恨,你敢不敢進來?你敢不敢信我二人不會害你?”
伶恨靈尊當即笑了笑,也沒有說話,只是右掌攤開朝上,衝着兩位妖聖做了個請的動作,虛虛引向了水鏡中那俊俏少年和如玉佳人。
……
街面上熱鬧隊伍緩緩向前蠕動着,過了不少時候,終是到了地頭。
擡眼看着食色造化宗的標識,姬催玉感覺有些親切,甚至有些感慨,每一家宗門都有自己獨特的生存之道。
區區地宗,不僅人族四域玩得風生水起,戮族和妖廷都能伸手進來,實在是讓人歎爲觀止,主打就是一個因地制宜,任誰都挑不出毛病來。
甚至就連店鋪裝修和招待人員,都十分應景,輕紗罩面,淡霞遮體,朦朧之間,隱隱可見曼妙身姿,風物較之其它地方,簡直是大大的不同。
少年道人輕輕將手一召,門口的一個管事戰戰兢兢地靠了過來,束手而立。
“聽說陰洛和陽圖兩大妖廷聯姻,在此設了流水席,來人只要送了賀禮和賀詞,便能入席,不知我的消息可有錯漏?”
姬催玉淡然開口,面上沒有半分表情,宛如月冷冰清。
那食色造化宗的管事瞬間已是呆住了,眼前這人天下聞名,甚至那骨玉懸額,天底下敢模仿的人都不多,聽這口氣,竟然是專門來吃這流水席面?
即便兩大妖廷出手闊綽,即便食色造化宗不敢怠慢,但這流水席面終是給凝真,大妖,戮羅吃的,即便是好,也好不到極處,所用靈材更是算不上珍貴。
這等金丹都看不上的席面,拿來招待這殺性屍鬼?會不會吃到一半,讓他生了惱意,暴起屠了全樓?!
“怎麼?沒有這事?”少年道人似是不耐煩地說道。
冷汗刷地從管事額頭上冒起,甚至手腳都有些微微顫抖,“有的,姬……院主,陰洛和陽圖兩大妖廷有言,兩廷聯姻,東界共喜,不方便前往妖廷的修士,可在我點雲樓一同歡慶。”
水鏡的另一邊,沉塵和飛恨兩位妖聖對視一眼,不禁面面相覷,哭笑不得。
伶恨靈尊微微搖頭,調笑了一句,“也虧得你們做戲做了全套,倒是讓這屍鬼能吃上斷頭飯。”
飛恨妖聖同時啞然失笑,指了指水鏡,“也算不上做戲,我們兩家妖廷冰釋前嫌,這聯姻就是第一步,此事是妖師和鳳廷牽頭!
伶恨,妖師有言,我妖族容得下戮族,甚至平分天地也無不可,畢竟,戮族傳承和妖族血脈並無衝突。
但天魔主滅,人族排外,戮族沒有和他們並存的機會。”
沉塵妖聖輕輕呼出一口氣,衝着伶恨靈尊將手一攤,“都說你戮族開放,生冷不忌,我看這姬催玉倒是也不遑多讓,他居然還真來吃席。
不過也好,生院之主身死道消前的一句吉言,與這樁婚事的前因後果倒是相得益彰。”
兩位妖聖和一位靈尊還在感慨,就看到水鏡中的少年道人,再度有了動作。
剛剛與如玉佳人一路行來,路過不少攤販,姬催玉饒有興致地看了一路,風盡殷也甚是聰明地買了一路,如今所有東西卻是盡數懸在了少年道人身前。
姬催玉手指輕輕一彈,諸多物事中飛出一枚骨符,落到了管事手中。
“這東西威力不大,但很是難得,幾爲天地中的絕版,若是識貨的人見了,甚至會以極大的代價來換,我也沒料到還能在這戮族地盤上見到,拿來當賀禮,想來是夠了。”
那管事將骨符捧在手中,已是很不自在,聽到少年道人如此一說,頓時就如捧着一顆炙熱的火炭。少年道人毫無負擔地拱拱手,甚至臉上堆起了笑容,一臉真誠地開口道,“這些日子當真不錯,我入主生院,兩大妖廷正好聯姻,實在是有些巧了,我且來說點好聽的,討個喜氣。
花無盡,月無窮,金風玉露一相逢,
天不老,情不絕,同心共有千千結。
願有情人終成眷屬,歲歲常相見。”
那管事神情緊張地聽完,猛然向後退了一步,向着身後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人從樓裡飛奔而出,手裡拿着一方錦盒。
管事先是向少年躬身一禮,方纔小心翼翼地將手中的骨符放入錦盒中。
盒子蓋好的瞬間,數道封印神通倏地出現在錦盒之上,以姬催玉的眼光看去,便是金丹要破解這禁制怕是都要很費一番手腳。
管事擡起頭來,沉聲吐氣,頓時迴盪在點雲樓四周,“修醒生院之主,賀兩大妖廷聯姻,賜……”
完了!點雲樓管事靈臺中轟然炸開,只感覺渾身的血都涌到了臉上,深沉的絕望一下將他淹至沒頂。
那物事是什麼東西?!
剛纔實在太過緊張,只依稀感覺是枚骨質物件,似是符籙樣式……
正在此時,宛若救命甘霖的聲音出現在他的耳畔,“這東西名爲,黑犬符!”
黑犬符?
管事一怔,不過眼下卻是顧不得多想,只能繼續大聲報禮,語氣中很是莊嚴鄭重,
“賜黑犬符一枚,
賀有情人終成眷屬,歲歲常相見!”
依稀間,管事似乎看到少年道人的嘴角,彎起若有若無的弧度,眨眼之間,卻依舊面如平湖,令他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帶路吧,和其他人一樣的席面,別上錯了。”少年道人丟下一句話,毫不猶豫地向點雲樓中走去,如玉佳人依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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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滿桌的靈膳,少年道人當即笑了起來,似是佔到了天大的便宜。
“快吃,時間不多了,就怕有的人不體面,非要打擾別人吃飯。”
姬催玉親自給風盡殷夾了顆珍珠丸子,想了想,又給她夾了塊補氣血的靈肉,“多吃點,等下忙起來也不知還有沒有興致繼續吃喝。”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有些習慣一旦養成,便是換了天地,改了肉身,依舊銘刻在靈魂深處。
風盡殷柔柔坐在少年身側,忽然一愣,頓時反應過來,“可是那四個金丹就在樓中?”
“這個倒不是,那幾個金丹不用操心,等下吃完飯,自然就會有人送來。”少年道人流暢自然地伏案大嚼,毫不在意形象,也不在意菜品口味,更不在意靈材珍稀。
果腹勞勞宴,似在偷閒懶,肺腑多無奈,途窮殺冥頑。
未入險地,當思險地,不爲餓殍,當思餓殍。
風盡殷眉目一凝,終是發覺了不對的地方,有些猶豫地說道,“姬……先生爲修醒生院之主,難道戮族靈尊敢不顧後果,對先生出手?”
“從你我踏入這繁宴城,靈尊的選擇就不多了,就像這桌上的靈膳,實在誘得人食指大動。
食色造化,諸靈本性,說得再多,也得吃喝,看得再淡,也慕妙美。
嚐到了氣運的甜頭,自然想要更多,而天地中的氣運是有定數的,眼下最容易得手的是東界人族,東界人族中最容易得手的,是我這個生院之主……
你說,我能有什麼辦法?只能順勢而爲,真不是早有坑人的心思。”
少年道人揚了揚眉眼,淡定地說道,“四家天宗我一個沒拜訪,甚至沒有知會繁宴城一行,正是想給靈尊一個機會,順便看看各家天宗會不會來支援。
這麼香的餌,豈能只釣一條魚?!”
霎時間,風盡殷似在少年道人眼中看到了凜冽如冰的殺意,映着他額間骨玉,甚是刺眼。
盈盈如血落杯底,朦朧似浩渺煙波,好閒情,好殺意。
如玉佳人喟然一嘆,“盡殷明白了,姬……不,催玉你放心,我眼下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必不會讓你失望。”
“十萬靈晶呢,你自值得起這個價錢,我只是在想,若是斬了靈尊,怕是易人皇又要苦惱了,但賞格就是因果,我想不要都不行,有例不廢,不然壞了規矩怎麼辦!”
姬催玉的笑容很是燦爛,甚至向着東雍的方向拱了拱手。
風盡殷已然知道靈尊即將發難,反倒沉靜下來,細細品味起桌上的佳餚。
少年風捲殘雲,佳人淡然點評,倒也是春風含煙,繁華繾倦的妙景。
過了許久,似是想起一事,風盡殷忽然有些好奇,“剛纔那黑犬符不是在路上隨手買的麼,爲何催玉要故弄玄虛?”
話裡雖說着那骨符,但她心裡,倒是默唸着那句賀詞,
“花無盡,月無窮,金風玉露一相逢,天不老,情不絕,同心共有千千結。”
看着俊俏少年,佳人盈盈若水的眸子中,不由得多出好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這裡面有個秘密,也有個笑話……”
少年道人撇了撇嘴巴,無奈地說道,“若是外面三位要一起聽的話,也無妨,每人四萬靈石,我保證絕對物超所值……”
“這個價錢倒是不貴,不過生院之主真覺得你能帶得走?”
三人推門而進,當頭那位衝少年和佳人笑了笑,“不如屍鬼你先說說,我們再考慮給不給錢。”
“好啊,一言爲定,我這個人從無誑語,號稱童叟無欺……”
姬催玉臉上泛起天真的笑容,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兩位妖聖,一位靈尊?!
迦雲真,真是到哪兒都有你呢,原來,你的眼光已是不再侷限在西極和化真妖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