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船登陸之後的一個小時之內,惠特尼上校就近乎於絕望地發現,自己究竟面對着怎樣一個爛攤子。
——先期投入戰場的美軍地面部隊,不僅被布爾什維克們殲滅了主力部隊,還被端掉了整個指揮部,最高指揮官拉歇爾少將成了戰俘。只剩下一點兒散兵遊勇,被福斯特中校帶到海邊,數着日子等待撤退。
之前提供火力支援的戰列艦和航母,因爲長時期的連續作戰,已經幾乎耗盡了彈藥和燃料,兩艘倒黴的航母更是幾乎被打光了飛機。由於殘破的寧波港和落後的舟山港都無法供應那麼多燃料,這支規模浩大的美國遠征艦隊,已經不得不起錨出航,到九州島的佐世保軍港去找日本人索要後勤給養了。
至於跟美軍配合作戰的本地國民黨軍隊,更是在美國方面的引狼入室之下,陷入了汪精衛和蔣介石的私人派系傾軋之中——指揮系統完全瓦解,基層部隊大批倒戈投共,俞濟時將軍差不多成了光桿將軍,下面的什麼部隊都抓不住。面對着這樣一副不可收拾的爛攤子,很有眼色的浙江省國民黨軍隊指揮官俞濟時,已經帶着一干親信逃到了舟山島上,以便於“留下有用之身,再謀剿匪光復大業”……
隨着俞濟時這個統帥的臨陣脫逃,寧波地區殘餘的國民黨軍政力量一時間羣龍無首,街頭上暴徒橫行、騷亂不斷,潰兵們到處燒殺劫掠,農民則把打土豪分田地的口號喊得山響——只是因爲布爾什維克們在連續作戰之後,也是疲憊不堪,彈藥消耗巨大,亟待休整和補充。所以紅軍主力纔沒有趁勢跟進,一舉把殘敵統統推下海,而是僅僅以小股游擊隊突入寧波地區,對於美軍和國民黨殘軍進行騷擾和牽制。
因此,等到對面的紅軍主力喘過氣來,開始朝着寧波大踏步推進之後,那麼一切也就都該結束了。
“……上校,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不管是陸軍、海軍,還是海軍陸戰隊,每一個小夥子都是好樣的。”
北侖港碼頭旁邊的帳篷指揮所內,福斯特中校苦着臉對惠特尼上校說道,“……但我們的敵人實在是太強大了,他們有更多的飛機,更好用的槍械,更猛烈的炮火——雖然無論怎麼想,中-國人都不應該有這樣強大的力量,但殘酷的事實就是:中-國的布爾什維克遠比我們想象的更加強大!
雖然我們殺死了他們很多人,也打落了他們的幾架飛機,摧毀了他們的很多火炮和車輛。但這裡是他們的土地,他們隨時可以動員更多的男人穿上軍裝,並且不知從哪兒搞來更多的彈藥和槍炮。布爾什維克的力量在這片土地上源源沒有窮盡——不等我們殺光他們,我們的小夥子就早已死光了!”
聽着福斯特中校垂頭喪氣的描述,望着身邊圍着的一圈煙熏火燎、衣冠不整的美利堅軍官,惠特尼上校只覺得額頭上的青筋猛地跳了兩下,但還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壓下憋在心頭的怒火。
“……諸位,我很討厭這樣的失敗主義言論,更討厭聽到我們打敗仗的消息,但看到這裡的情況之後,我不得不承認,在大陸上的戰局已經極端不利,我們唯有後撤回海島基地,等待國內的下一步指示。”
惠特尼上校如是決斷說,“……我的生力軍在登陸之後,會擔任後衛,掩護你們先行離開……”
接下來,爲了迎接來自太平洋彼岸的本國援軍,困守北侖港的美軍殘部雖然條件簡陋,還是盡力給惠特尼上校他們張羅了一頓熱飯——麪包實在是搞不到,只能煮了些土豆和甘薯作爲主食,然後搞了幾大鍋所謂的亂燉大雜燴:也就是廚師把手邊能夠找到的一切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海帶、肉罐頭、麪粉、蘿蔔、鹹肉、雞蛋等等,統統一起丟到大鍋裡燉出來的玩意兒。但士兵們還是圍着火堆,呼哧呼哧的吃得很香。
吃過飯之後,惠特尼上校帶來的援軍,就向已經在戰場上煎熬了一個月的老前輩們敬上捲菸和巧克力糖,大家一邊吞雲吐霧,一邊交流關於這場戰爭的經驗和見聞……整個場面一派其樂融融。
然而,彷彿是爲了證明這裡並非溫馨融洽的茶話會,而是血腥殘酷的戰場似的。六架銀白色的敵機突然從西方呼嘯而至,降臨北侖港上空,先是投下炸彈,然後開始用機槍對地面進行掃射……地面的人羣頓時一片大亂,海軍陸戰隊僅剩的幾挺高射機槍開始猛烈射擊,打得空中滿天通紅,但卻沒能取得任何戰果。
相反,那些機翼上畫着鐮刀錘子的飛機,毫不費力就發現了卸載的“美洲駝”號貨輪。緊接着,幾道白煙從它們的機翼下竄起,隨即便是一排火箭彈凌空射出,準確地朝着貨輪飛去……一發火箭彈不偏不倚地準確命中了“美洲駝”號的二號煙囪,幾乎將這個單薄的鐵皮筒子炸成了碎片!
當美軍的飛機從舟山機場趕來,迫使這些囂張的敵機飛走之後,惠特尼上校才掙扎着從地上爬了出來,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吐出老痰,回頭正想叫喚福斯特中校,卻發現這傢伙已經被子彈掀飛了半個腦袋。
上校嘆了口氣,第一次覺得自己之前主動要求到中-國來打仗的做法,或許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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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江,杭州,筧橋機場
伴隨着隆隆的引擎聲和破空的呼嘯聲,綠化帶的小草被吹得東倒西歪。一架又一架經過改造的初教-6飛機,陸續在緊急加裝了多空鋼板的跑道上降落。機翼上的鐮刀錘子符號,在明媚的春光下熠熠生輝。
雖然這種飛機的短距離起降性能相當不錯,緊急加固的跑道也鋪得很好,無奈眼下紅軍的飛行員多半皆是生手,經常犯些匪夷所思的差錯,故而還是讓人捏了一把汗——果然,其中一架飛機着陸後不久就偏離跑道,衝上了綠化帶,在草叢間發瘋地顛簸跳躍了一陣,才歪歪扭扭地停了下來。
“……娘希匹!張南!你這菜鳥到底是怎麼飛的啊!又衝到跑道外邊來了!!”
這架初教-6的菜鳥飛行員張南,幾乎都被震動得渾身麻木了。他仰在座椅上,大口大口着喘着氣,衣衫被汗水打溼,幾乎連艙蓋也打不開,更顧不上回答無線電通話器裡某位寧波籍地面塔臺人員歇斯底里的咆哮。又過了好一會兒,幾個同樣笨拙的菜鳥地勤人員才爬上了他的飛機,幫他從外面打開了座艙蓋。
緊接着,張南就被他們七手八腳地從座艙中扶下來,拖着兩條發軟的雙褪,依靠地勤人員的攙扶,勉強走出了機場……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走到休息室,就聽見外面的大喇叭裡傳來了一陣陣尖利的警報聲,“……空襲警報!空襲警報!正東方向,敵機六架!高度兩千!距離四十公里!防空部隊準備迎擊!”
雖然機場上停着的作戰飛機足有三十幾架,但卻一架都沒有起飛迎敵的意思——地面的防空部隊同樣也是生手,悶着頭往天上射擊倒還湊合,要想在激戰之餘不忘區分敵我,就難辦了。明明美國人都用雙翼機,而紅軍自己這邊全是單翼機,區別如此明顯,這些天還是有一架倒黴的飛機被自己人給揍了下來。
總之,依靠這個時代還不存在的預警雷達,以及同樣尚未發明出來的無線電近炸引信——它使高射炮彈能夠在距離敵機二十米左右的地方爆炸,以避免炮彈射空,比瞬發引信和定距引信炮彈的威力大好幾倍——紅軍的防空部隊打得很不錯。高射炮對着高空,各式機槍負責低空,守在機場上的單兵導彈負責幹掉漏網之魚。美軍那些用帆布和木頭拼湊出來的笨拙雙翼機,往往只要命中一發燃燒彈就會變成火炬了。
在炮彈和子彈構成的火網之中,美軍的P12波音雙翼機掙扎着,顫抖着,一架接一架地被打了下來。但還是有一架美國飛機利用防空火網的縫隙,兜了一個圈子闖進了筧橋機場的上空,可惜等着它的是早已準備就緒的單兵防空導彈……轉眼間,天空中白光一閃,一發防空導彈直接命中了它的機頭,瞬間就把這架脆弱的“紙糊風箏”給撕扯成了一堆燃燒的殘骸,猶如天女散花一般,從空中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
其中一大塊燃燒的帆布蒙皮,恰好飄落到了張南的身邊不遠處,他低頭看了看蒙皮上的美國空軍標誌,又擡頭望了一眼自己那架沒有噴塗上哪怕一個擊墜標誌的飛機,忍不住小聲地嘆了口氣。
“……唉,還要到啥時候,我才能打下一架飛機來呢?”
然而,這位菜鳥飛行員的惆悵並沒能持續很久——刺耳的空襲警報剛一結束,一個人就過來把他拖了起來,對他說:“……張南,隊長叫你馬上過去,要開戰鬥報告總結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