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7年1月,意大利,羅馬城
這是一座在傳說中由狼孩羅幕路斯修築的偉大城市,被詩人們稱呼爲“七丘之城”,“永恆之城”。
到了此時,在通過三次布匿戰爭打敗了宿敵迦太基,又進行了大約一個世紀節節勝利的海外征服戰爭之後,羅馬共和國已經從意大利霸主進化成了地中海霸主,而隨着權勢的興隆和財富的涌入,臺伯河畔的羅馬城,也從一座山丘上的小城邦,變成了一個超級大國的壯麗首都。在未來的數千年內,這座城市還將成爲西方文明、霸權、皇權和神權的至高象徵,以及無數文人墨客們魂思夢繞的精神家園。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在日後給各國遊客們留下深刻印象的羅馬古蹟,譬如大角鬥場、萬神殿、賽車場、凱旋門等等,幾乎全都建設於羅馬帝國時期,在更早的羅馬共和國時代,它們還全都不存在。
——直到第一位真正的羅馬皇帝,奧古斯都(屋大維)在位期間,羅馬才變成了一座林立着大理石建築的奢華城市。而在此之前……每一次馬克.安東尼從外面回來,都感覺羅馬變得更加破敗不堪。隨處可見年久失修的建築上,灰泥和瓦片正在片片脫落,街道上處處骯髒污穢,不知道有多久沒有重新修葺過了。
近一個世紀以來連綿不斷的海外戰爭勝利,不僅給羅馬輸入了大量廉價的異族奴隸,也讓四周郊野的羅馬農民普遍失去了工作崗位——他們的人工費可是要比奴隸高得太多了,讓羅馬公民種地的結果絕對是破產——不得不大批涌入羅馬城內,形成了連綿不絕的貧民窟,依靠權貴賞賜和公民福利來謀生。
這在嚴重擾亂了市區治安之餘,也導致了城市規模的惡性膨脹。讓共和國末期的羅馬城,看上去跟後世印度的孟買、巴西的里約熱內盧十分相似,都是一堆歪歪扭扭、亂七八糟的破房子,圍繞着少數幾座華美壯麗的殿宇和別墅。大街小巷裡總是充斥着成羣結隊的無業遊民,依靠政府福利救濟和各種犯罪行爲來謀生——在當時的羅馬,如果有誰獨自一人去朋友家吃晚飯而沒留下遺囑,都會被指責他做事不謹慎。
雖然歷屆的羅馬政府,也曾想要整頓一下這種糟糕的混亂狀態,可問題是,最近這數十年來連綿不斷的羅馬內戰和政治鬥爭,簡直沒有給羅馬城留下任何休整的機會。很多時候,甚至連整頓市容和治安的計劃都還沒理出個頭緒,就被迫胎死腹中了——羅馬的市民公寓、高架水渠和下水道的大規模建設,都是下一個世紀帝制時代的事。所以,即使是以公元前的標準,此時的羅馬城也不是什麼宜居便利的好地方。
此外,冬日的羅馬總是那麼的潮溼多雨,使得地面總是積滿了污水,也讓人的骨頭髮寒。
而來自某個總是陽光明媚的地方——埃及的驚悚噩耗,更是讓馬克.安東尼感覺天都快要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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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鬼!凱撒竟然死了?!在埃及的亞歷山大港被一顆流星砸死了?!!這不可能!!!”
站在羅馬元老院的巍峨廊柱下,穿着鎧甲的馬克.安東尼,一臉恍惚地望着屋檐外那一絲絲從天而降的冰冷冬雨,當真是感覺自己從腳底涼透到了心底,一時間只知道用咆哮來掩飾心中的惶恐,“……沒有了凱撒,接下來的羅馬該怎麼辦?我該做什麼?諸神啊!誰來告訴我現在該怎麼辦啊!!!”
在馬克.安東尼的身後,就是統治羅馬共和國數百年的最高權力機關——羅馬元老院,但由於內戰期間的羅馬元老基本傾向於共和派,大多數都逃出意大利去投奔龐培了,而剩下的那些元老也不怎麼被凱撒信任,於是爲了防止背後生亂,在凱撒獨-裁官出征期間,羅馬元老院暫時處於無限期休會的癱瘓狀態。
作爲對元老院、執政官和法務官這些日常管理機構的替代,凱撒在渡海東征希臘之前,臨時任命了十個平民保民官來管理羅馬城的日常事務。但事實證明,這是一個非常錯誤的選擇,這些保民官的辦事能力相當糟糕,彼此傾軋的本事倒是相當厲害,其中幾個傢伙的人品,更是低劣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僅僅因爲自己欠了大筆債務,就想要假公濟私,頒佈一道免除一切債務的法律……在這道荒唐的法律被其他同僚們投票否決之後,這傢伙又煽動平民鬧事,到處打砸搶燒,讓羅馬城陷入了沒完沒了的街頭暴-亂之中。
至於更加重要的維護公共設施、保障糧食和淡水供給,整頓城市秩序等工作,則似乎被這幫爛人給完全拋在了腦後。即使在遙遠的法薩盧斯戰場上,凱撒也時不時能聽到各種從羅馬傳來的匪夷所思的壞消息。
於是,在法薩盧斯戰役結束之後,凱撒只帶了一個軍團去追擊龐培,卻把九個最精銳的高盧軍團交給安東尼,命令他把這些老兵帶回到意大利休整,同時代替自己整頓羅馬城的亂局,以免後方鬧得太不像話。而安東尼在率軍返回意大利之後,就把這九個高盧軍團全都打發去卡普亞——就是當初斯巴達克斯發動奴隸起義的地方——休整和過冬,然後自行返回羅馬,只帶了一個在意大利就地招募的新軍團作爲衛戍部隊。
至此,曾經的騎兵統帥馬克-安東尼,就成了羅馬世界的第二號人物,代替凱撒執掌國內政務。
那一年的安東尼,雖然還只有三十四歲,放在羅馬元老院裡,屬於小字輩中的小字輩,但不管怎麼說,安東尼畢竟擁有多次跟隨凱撒南征北戰的豐富閱歷,僅僅從資歷上看,似乎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問題。
遺憾的是,這又是一個錯上加錯的糟糕決策——在戰場上,安東尼固然是一名智勇雙全的高明將領;在政壇上,他卻是一個莽撞而又缺乏耐心的蹩腳政客,同時還是一個剋制不住揮霍慾望的敗家子。
奉命回到羅馬之後,面對着各種錯綜複雜的政治事務,安東尼只幹了幾天,就覺得頭大如鬥、萬分厭倦。而面對風起雲涌的市民抗議,安東尼除了派遣軍隊上街屠殺之外,也拿不出更好的對策。在武力鎮壓的策略被人勸阻之後,他索性躲起來安心享樂,任憑那些不着調的保民官們,繼續把羅馬搞得雞飛狗跳。
接下來,安東尼又親自給羅馬製造出了更多的動盪——跟嚴於律己、清廉正直的小加圖相比,馬克.安東尼的人生態度似乎截然相反,信奉着極端的享樂主義。由於幼年喪父,缺乏管教的緣故,安東尼從小就是一個生活放-蕩的敗家子,早在十幾歲的少年時期,安東尼就因爲賭博、酗酒和追女人的緣故,而一口氣欠下了二百五十塔蘭特白銀的鉅額債務(一個塔蘭特等於十六公斤,二百五十塔蘭特白銀就是四噸)。
如今安東尼大權獨攬,頂頭上司凱撒又不在身邊,等於是徹底沒了監管。於是,他就大大地奢侈腐敗起來,先是霸佔了羅馬最好的別墅——這是龐培留下的遺產——然後過起了窮奢極欲的享樂生活.
——軟玉溫香般的嬌美娼婦,裝飾着金銀寶石和染色鴕鳥毛的華貴衣服(在古羅馬共和國時期,鴕鳥毛極其稀罕,一根就要十枚金幣),毛色靚麗、膘肥體壯的高頭大馬、宛如藝術品一般精美的豪華馬車、著名酒廠的玉液瓊漿、貌美如花的歌女舞娘、羅馬城乃至整個意大利身價最高的紅牌交際花,還有從東方找來的魔術師、遊吟詩人、樂隊、侏儒,以及通宵達旦的墮-落宴會和羣-P亂P雜交之類的糜爛享受……
即使是一頓最簡單的早餐,闊了起來的馬克.安東尼,也要弄得十分考究,不僅備有各種精緻美味的昂貴菜餚,譬如來自西班牙的八目鰻和來自希臘的烤孔雀,還要有價值不菲的紫色毯子和鑲着寶石的黃金盤子,以及舞蹈和各種戲劇表演來助興,這樣一餐就要花掉三萬塞斯特斯,相當於普通士兵三十年的薪水!
事實上,虧得那年頭還沒有發明毒品(北非和希臘已經有人嗑毒蘑菇來致幻了,但是蘑菇保存不易——曬乾就失效了,毒性也不穩,難以推廣),否則徹底墮-落的安東尼,十有八-九非要變成癮君子不可。
總之,按照元老院內奸向共和派領袖小加圖寄出的密信內容描述:“……當獨-裁官凱撒離開希臘,去追擊龐培的這段時間,羅馬的整個事務都由他指派的騎兵統帥馬克-安東尼代爲處理。可是,安東尼的那些所作所爲,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實在讓人不敢恭維———酗酒、玩女人、貪污、搞黨爭以及收受賄賂等等,簡直無惡不作。實在是難以想象,我們之前居然會被這樣不成器的傢伙給打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