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這些扛着各式各樣奇形怪狀的“獨門兵器”,亂糟糟前來投奔“聖戰”的小亞細亞希臘人,王秋同學忍不住搖頭感嘆,“……唉,看了眼下這副場面,我總算明白古文裡那些‘振臂一呼,應者如雲’的傳說是怎麼回事了——像這樣堪稱廢柴的烏合之衆,只要手裡有錢有糧有名分,誰會拉不起來啊……”
雖然對這些烏合之衆的戰鬥力評價頗低,基本上也就是適合填壕溝的貨色,但這幫生力軍的到來,畢竟能夠頂替一些技術含量不高的雜活,幫助軍隊解放出一部分機動兵力,加快了戰鬥展開的速度。
接下來,根據君士坦丁十一世皇帝制訂的作戰計劃,他麾下最精銳的職業僱傭兵被分成若干小股,用於掃蕩布爾薩城郊外的各處據點,避免在攻城的時候腹背受敵;而混合了大量新兵和民夫的主力部隊,則進逼布爾薩城下,監視各處城門,封鎖城內回教徒跟外界的聯繫,並且作勢進行試探性攻擊。
而與此同時,布爾薩城內的土耳其回教徒,則是陷入了一片歇斯底里的恐慌氛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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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布爾薩城外的希臘基督徒們亂哄哄地一片喧鬧,進行着攻城戰的準備之際,困守於布爾薩城內的土耳其回教徒,卻是一場葬禮接着一場葬禮,哀哭聲和禱告聲連綿不絕。
奧斯曼土耳其在遷都到歐洲之前,位於亞洲故土的舊首都布爾薩城,坐落在馬爾馬拉海的南岸,背靠着海拔2300米的奧林匹斯山(不是希臘本土開奧運會的那座,而是小亞細亞的另一座同名高山),即使是遠在113公里外的君士坦丁堡,亦清楚地看見它白雪皚皚的山頂。早在古羅馬帝國的鼎盛時期,這座城市就已經是比提尼亞行省的首府,以及著名的富庶之地。在布爾薩城郊外被溪水滋潤的山坡上,盛產橄欖等各類果樹,而奧林匹斯山腳下的沿海平原亦相當肥沃,自古就被希臘人悉心耕種着小麥、燕麥等莊稼。
此外,由於附近山間有着東羅馬帝國境內最大規模的桑樹林,布爾薩城還是中世紀西方世界最著名的絲綢生產中心——在幾百年前由東方僧人傳播到歐洲的蠶種和繅絲技術,就被當時的東羅馬皇帝安排在這座城市裡,從而打破了阿拉伯人對絲綢來源的壟斷。可惜東方的蠶寶寶在遷移到歐洲之後,多少有些水土不服,讓布爾薩的絲綢質量總是上不去,始終替代不了正版東方貨,也使得絲綢之路一直都未曾中斷。
這座城市雖然在後世的名聲不怎麼響亮,但在中世紀的西方卻是一等一的富庶繁華之地。一百多年之前,奧斯曼土耳其的第一任蘇丹不惜傾盡全部兵力,跟東羅馬帝國在布爾薩城外反覆鏖戰了十年之久,這才終於憑着頑強的意志,奪取了這座小亞細亞最繁榮的城市,也開創了日後偉大帝國的基業。
然而,這個時空的1453年,布爾薩城卻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一下子墮入了地獄。
——先是穆罕默德二世蘇丹聚集了舉國精兵強將的十四萬攻城大軍,在君士坦丁堡郊外莫名其妙地盡數暴斃,然後是新首都阿德里安堡變成了煉獄,最後的奧斯曼皇族後裔滅絕。
於是,居住在這座奧斯曼土耳其帝國舊首都的忠實臣民們,突然驚駭地發現自己亡了國。
面對突然到來的混沌亂世,還有異教徒上帝的恐怖神蹟,聚居在布爾薩城的土耳其權貴們一時間徹底懵了。但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各種致命的瘟疫就在小亞細亞輪番爆發,進一步讓這片土地被死神籠罩。
跟徹底失控的尼西亞城不同,留守布爾薩城的土耳其權貴們,在第一時間就對城市採取嚴格的隔離措施,殘酷地把病人燒死在房屋裡,同時驅逐有通敵嫌疑的東正教徒,以防城內發生叛亂。
總之,直至東羅馬帝國軍隊殺來之前,布爾薩城內的局勢還算相對平穩,雖然每天都要拉出去幾車屍體,但最起碼各種基本的社會秩序尚未崩潰。布爾薩總督在擅自打開蘇丹遺留的寶庫,招募起了一支軍隊之後,甚至還有心思“另立中央”,自封爲攝政,到處散發檄文,要求其它城市服從布爾薩城的號令……
可是,隨着東羅馬帝國雙頭鷹軍旗的逼近,原本散落在四周鄉間的土耳其回教徒和希臘人改宗者,全都一窩蜂地涌入布爾薩城,希望能夠得到守軍和城牆的庇護,很快就把城內變得擠擠挨挨,順便摧毀了布爾薩城對抗瘟疫的全部努力——所謂大災之後有大疫,這兵災同樣也是大災啊。
幾萬戰爭難民悽悽慘慘地擠在狹窄的街巷之間,吃穿住宿全都很成問題。衛生條件更是完全沒法講究,某些窮人在餓慌了之後,簡直是什麼東西都能吞下肚,其中甚至包括蟲子、貓狗和老鼠……
一場空前大瘟疫在布爾薩城內的全面爆發,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無論是男人、女人、老人還是幼童,都在恐怖的病魔之中瑟瑟發抖,不知死亡將會在何時來臨。
在無限的絕望和驚惶之中,他們只能痛哭流涕地向真主安拉進行祈禱,請求這位真神出手消除災殃。
很遺憾的是,對於這樣高技術含量的“亡靈天災”,真主安拉似乎也是無能爲力。
原本留守布爾薩城的土耳其總督,某位血脈高貴的突厥貴族,以及身體壯實的好像公牛一樣的沙場悍將,在十天前不幸病倒之後,立即就渾身浮腫淤血,以肉眼能夠看得出的速度消瘦下去,到了臨死的時候,幾乎只剩下了一副骨頭。
正當東羅馬帝國的雙頭鷹軍旗第一次出現在城牆外的時候,城內的總督大人也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於是,困守在這座瘟疫之城內的土耳其人,一時間就變得更加惶恐和混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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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安拉!寬恕我們這些人:活着的和死了的,出席的和缺席的,少年和老人,男人和女人。
啊,安拉!在我們當中,你讓誰生存,就讓他活在信仰之中:你讓誰死,就讓他死於信仰之中。
啊,安拉!不要爲着他的報償而剝奪我們,並且不要在他之後,把我們來做試驗!”
此時此刻,困守布爾薩城的土耳其人,正在舉辦一場隆重的葬禮。
伴隨着冗長的回教徒葬禮悼詞,在衆人已經麻木的眼神中,死去的布爾薩總督被擡上柴堆,灑了乾花和香料,於熊熊烈焰之中化爲灰燼——爲了防止瘟疫蔓延、淨化屍體,使用火葬也是不得已的選擇。
在很多絕望的回教徒們看來,這不僅是總督的葬禮,也是布爾薩城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葬禮。
死者已矣,生者卻還要爲未來發愁。
正當總督的屍體在烈火中焚燒之際,布爾薩城內的一羣頭面人物——教長、富商、貴族和官吏,則在某座清真寺的密室內聚集在一起,愁眉苦臉地討論着當前的絕望局勢。
“……真的是無法可想了,我們已經竭盡全力了!這座城市一定是被邪魔詛咒了!”
一位掌管市政的土耳其貴族官員,盤腿坐在阿拉伯毛毯上,不顧教規大口狂飲着葡萄酒,如此悲哀地訴苦道:“……城裡各處污穢的地方都派人掃除過了,陰溝和水渠都疏浚過了,禁止病人進城的命令老早就發佈了,能想到的各種措施統統都執行了,虔誠的人們也一再向真主安拉作過祈禱了,可瘟疫還是像洪水一樣氾濫!才這麼些日子,城裡就差不多空了一半!由於現在外面被希臘人圍上了,沒法出城,收屍人每天都要把幾千具屍體丟進海里,害得港口的海水都開始發出臭味,大家都已經不敢吃魚了!”
“……是啊,這瘟病真是太可怕了,健康的人只要接觸到病人穿過的衣服,摸過的東西,就會招來致死的病症,那情形就彷彿乾柴靠近烈火一樣!即使是把自己鎖在潔淨的宅邸裡,儘量過着清心寡慾的生活,也會莫名其妙地發病。並且不光是人,就連馬匹和牛羊也在不斷病倒,就在這麼幾天時間裡,全城的騎兵就已經基本報廢了!而且這些牲口的瘟病,似乎同樣會傳染到人的身上!
更要命的是,任你怎樣請醫服藥,這病總是沒救的。也許是由於布爾薩城的醫師學識淺薄,找不出真正的病源,因而也就拿不出適當的治療方法來……能夠被僥倖治癒的人,真是極少極少,大多數人都在發病之後的幾天內嚥了氣,而且症狀各不相同,真是不知道同時爆發了幾種瘟疫!”
一位胖乎乎的富商,也心有餘悸地垂淚哀嘆着,“……自從瘟疫爆發以來,我的三個兒子已經死了兩個,剩下一個最小的也犯了病,眼看着也撐不過幾天了。這份家業還不知道該傳給誰呢!”
“……其實黑市裡也不是沒有能治病的特效藥,只是那東西不太好搞,而且威尼斯商人也太黑心了……”有人含糊地嘀咕了一句,但一看自己正坐在清真寺裡,就又不敢吱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