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房子擺着一張地毯,地毯周圍沒有沙發,只有一張張圓凳被隨意的扔在那裡,而地攤上,一位坐着輪椅的老人似乎正在等待着。
嘎吱。
房間門被推開的時候,週末和德瑞克走了進來,一進門週末就安撫老人道:“請放心,在來這裡之前我們已經去過了街邊上的所有人家,像是槍擊案過後對周邊居民的走訪,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到您頭上。”
“坐。”
頭髮花白的老人坐在那裡伸手示意着。
布魯諾在門口說了一聲:“你們聊。”以後就關上了房門,整個房間內只剩下掛在牆壁上的超薄電視還在播放着宗教類節目。
週末和德瑞克坐了下來,兩人分別坐在圓凳上,德瑞克卻一眼就認出了這位老人:“我認識你,老時光。”
老時光?
週末有點分不清這到底是外號還是在說他們的時間,畢竟這句話連接在一起的時候太過緊密(如果換成英文的話)。
“不,我的局長大人,你未必認識我,你認識的老時光只是一個外號,那時他有很多小-弟,站在街角開着一輛換了非常拉風的金色輪轂的美宜寶販-毒,那是多少年前來着?”
“認識你的時候是1989年。”
“YE,我在街頭混了十五年,好不容易成爲匪幫頭目了,卻在監獄裡待了整整二十七年。”
老人家繼續說道:“NO,德瑞克,你不認識我,你是個白人,還是個警察,儘管你被黑人養大,但是,那時候你的父親住在白人的世界裡。你不瞭解白人,也不瞭解黑人,更不瞭解黑人的黑幫。”
德瑞克對他的話沒有半點認同感:“這句話寫在聖經裡了麼?”
“不信?”
老時光說話時臉上的老人般隨着肌肉蠕動而蠕動道:“那你認爲一個黑人黑幫在缺少貨源時面對兩個供應商的選擇,該如何贏得這場戰爭?A.一個毒--品供應商告訴你只要你願意進他的貨,一年以後會給你一層作爲折扣,貨源稀缺時,優先供應給你而不是其他黑-鬼;B.另外一個供應商只願意爲你抹去零頭,除此以外,不給你任何優惠。”
“這根本不用選擇。”德瑞克開口說出了這句話:“對於毒--品市場來說,一層的折扣是巨大利潤,毒--品是控制癮君子的聖物,貨源純度夠的時候,你們可以賣出一份,貨源純度不夠的時候你們可以賣出兩份,還絕對不降價。”
搖搖頭的老時光不再說話了,閉上了眼睛:“我老了,每天都在考慮死後能不能獲得原諒而進入天堂,同樣,我也不想留下一片地獄給我的孩子們。這纔是我願意和警察說點什麼的原因,布魯諾是我的女婿。可是現在……”
“選擇B。”週末開口了。
老時光連頭都沒擡:“這算是補充答案麼?”他就沒看得起這個華裔。
“這是地下經濟,地下經濟特點是每一個人都必須抓住必須能抓住的每一分利潤。換成街頭的話,那個該死的毒品供應商A連自己的穩定性都無法保證,他可能在說完這句話的第二天就進監獄或者被人槍殺,許諾毫無價值;B不同,500美元是抹零,當交易額達到幾十萬的時候,5000美元也是抹零。”
老時光帶有一點欣喜的看了週末一眼:“你懂地下經濟?”
“看過幾本有關社會學家調查黑人爲什麼貧困的書。”
“我願意跟你聊聊。”
“布魯諾,送這位局長先生去客廳裡喝咖啡。”
德瑞克驚訝的看着週末,他不明白善於審訊、刑偵破案的週末怎麼會突然間瞭解了這個老人的心思。
他哪裡知道這根本就是一名刑警的經驗,犯案者爲什麼屢屢被抓?目光短淺而已,尤其是近些年,更多的犯罪者根本就是爲了弄些點卡錢和網費。毒--販子也一樣,這個行業充滿了不確定性,這位歷經風霜的老人在一生中指不定被人許諾過多少事情,結果一轉頭這些許下重諾的人不是被抓就是被殺,這才造成了老人與市場經濟完全不符的地下經濟學觀念。
和所謂的社會學家調查黑人爲什麼貧窮的書毛關係都沒有。
房門打開時,德瑞克走了出去,房間裡只剩下這名老人和週末那一刻,老人指着週末說道:“我能理解你現在的感覺,你們和黑人一樣,剛剛把這裡當成了家就要面對白人的特殊目光。”
“你想知道什麼?”
週末說了一個單詞:“黑幫。”
“警方想讓蒙泰克沒有黑幫。”
“孩子,你被那些宏偉的目標和政治人物的演講給騙了。想了解黑人區的黑幫,你得先了解黑人。克里斯-洛奇住到了豪華別墅裡是因爲他主持了奧斯卡,可是他的鄰居只是一個普通的白人牙醫,還不是這個國家最好的牙醫,這就是黑人的處境。那些白人總是想讓我們認爲工作是神聖的,理想的偉大的,每一個人都應該付出全部努力和一生,發薪的時候卻發給黑人最少的薪水。”
老時光停頓了一下,嘆息着說道:“抱歉,人老了總是囉嗦。”
週末坐在那,安靜的看着老人:“沒關係。”
“現在,我告訴你什麼是黑幫。”
“知道我們那個時代的黑幫是什麼樣麼?”
“你一定不知道。”老時光在回憶中露出笑容道:“我手底下的人在進入幫派之前都要經過一個過程,他需要每天去警察局門口蹲着,直到能認出每一個警察。蒙泰克並不大,警察也不多,要是出來混的連警察都不認識,你不光無法帶領一羣人,死了都活該。”
“那時候我們沒有電話,就會用小鈔僱傭一些孩子,這些孩子會在街區口待着,看見熟悉的面孔就大喊暗號。這些暗號警察聽不懂,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暴露了。”
週末插話道:“那是三十年前的街頭狀態了吧?”
“沒錯,有差別麼?現在你能理解你們爲什麼只能抓到J,又因爲J的指證才破獲了盜竊案?J是埃文擺在街面上讓你們看見的,你要抓他,證據也就是這麼點,其他的,你們根本看不見。。”
老時光開玩笑的說道:“你覺得我是老古董?”
“我只是在說,每一個街頭領導者的天敵都是警察,你連在天敵環繞的環境下生活下去的本事都沒有,怎麼成爲領導者?”
“你有在黑人區看見毒販子麼?”
“你有在黑人區看見火拼之外的殺人案麼?”
“你有在黑人區看見贓物銷售商店嗎?”
“別以爲看了幾部黑幫電視劇就瞭解黑幫,現在都他--媽是網絡時代了。”
一個坐輪椅的白髮老人說出了這樣一句話,還真是……
“在多說一些。”週末安靜的聽着,說實話,這些東西聽起來不新鮮,警察也並沒有老時光指責的那麼差,他主觀意念太強,但是這時候你總不好去糾正他什麼。
“我和你說什麼了?你不是來調查街頭火拼案的麼?我可什麼都沒看見。”
老時光並沒有停止自己的敘述,他的意思是,絕不會出現在證人席上摸着聖經發誓。
“年輕人,你要抓這些人的時候必須要知道他們的架構,我告訴你,今天街頭錄像中出現的所有火拼者在黑幫內都不會參與任何生意,他們的職位就是‘打手’。黑人區爲什麼在幾個月的時間裡突然乾淨了起來?我指的不是街區衛生。更不是埃文-巴斯戴爾不喜歡錢,是他要做的更隱蔽,這種事情絕對不會告訴其他人,包括‘打手’。”
“一些還尊敬我們這些老傢伙的人曾經告訴了我們很多好玩的事,這些人有的就在負責埃文-巴斯戴爾的生意,他們說,埃文把贓物商店搬到了‘E-b-ey’的拍賣市場,上帝,這個老傢伙上輩子一定是猶太人。鬼才相信那些丟了東西的人打開網站的時候一眼就能看到自己的東西,而這些,即便是被查抄也無所謂,人物身份信息都是盜用的,只要將贓物搬個家,就沒人知道郵遞物品的快件上那間房屋裡曾經住着誰。”
“既然贓物他們都如此小心,毒-品就會更加謹慎。埃文應該是這麼多街頭領導者中第一個利用用手機上的交友軟件建立無數條聯絡線的人,客人要貨的時候只需要發一條不太明顯的信息,比如‘你好,上午好,下午好,晚上好’就能確定對方要買的是‘毛貨(粉末狀可--卡--因)’還是‘快--克(加工後的快--克可--卡--因)’。”
“最主要的是,這些人絕不可能使用自己的身份信息進行註冊。”
“前幾天我聽到一些特別好玩的事,說外州警方配合DEA搗毀網絡販賣毒--品窩點的時候,居然衝進了一家養老院,當然,這不可能被報道出來。我想,埃文突然改變經營方式應該是在這條消息中找到了一些靈感。”
“或許對於你們警方來說,錢纔是最容易查找的線索,不過,埃文對此可不會放鬆,這些贓款會成爲埃文-巴斯戴爾生意裡的投資,比如那家炸雞店,是他侄子開的生意,髒錢全變成了雞塊和薯條,賣回來的錢就成了正當收益,贓款都被農場主收走了,你們抓誰?這只是一個比喻,我不保證埃文的店就是洗錢工具,畢竟一間炸雞店太小了。”
週末琢磨着,要是所有老炮都能站出來分析黑幫的運營情況,在結合上他們聽到的、看到的一切,恐怕那些老大都會瞬間倒塌。
“老時光,你對剛纔發生的街頭火拼有什麼看法麼?”他把剛纔的火拼由頭至尾都說了一遍。
“我只知道墨西哥人要殺埃文,而且不止一次的動了手,不過,埃文都躲了過去。”
老時光思索着說道:“我不太確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確,要理解這一切,你先要了解街頭江湖。”
“墨西哥人派人直接在街頭動手就是爲了震懾黑人,只有把埃文的屍體扔在那,黑人才會明白,他們惹了不該惹的人,這說明,墨西哥人已經到了怒不可揭的地步。到了這種地步,埃文必須死,一次不成功,下一次就會緊接着到來……”
週末突然站了起來,立即推開房門衝着德瑞克喊道:“德,全鎮搜捕,光頭殺手還在蒙泰克!”
緊接着,他跑了出去,和德瑞克旋風般離開這棟房子。
原本埃文對於週末就不是難題,難題只是殺手會不會在一擊不成後,立即遠遁。
老時光說完這些話,脫力了一樣靠在輪椅上頭往後仰,自言自語道:“我是不是說的太多了,那些已經進了墳墓的兄弟在地獄看見我的時候,會不會不原諒我?”
“算了,讓我的孩子們生活在這個乾淨的世界上纔是我最大的願望,即便有一天他們會貧窮的讓醫院停止對我的治療,在我重病後,宣佈不治而死去。”
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