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思光這路帶得莫名其妙。
幾人跟在他身後，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直行不到數百米再掉頭重走，連續在黑暗中亂轉了半個多小時後，贏行天護目鏡的高光模式終於閃動了下，悄然熄滅。
姬亦鳴摘下自己的護目鏡遞過去，心中也禁不住開始有些焦急起來。
進入古窯城已經兩三個小時，手機上時間來到了午夜一點。但從始至終，他只找到了姜芷幽留下那兩串數字對應的三座古窯，不僅第四座至今沒有影子，也未再找到證明她還活着的證據。
（只希望儘快找到大一統陣，恢復古窯城對這些瓷屍的鎮壓。）
（那樣的話，假如姜芷幽還留在窯城內某處，至少也會安全許多。）
他正暗自思索間，最前面的閆思光又突然默不作聲地縮了回來。
贏行天、蠱蛇以及臉色越來越難看的歐海潮，習慣成自然的向前頂上——十二具毫髮無傷的瓷屍，又一次在黑暗中緩緩朝他們走來。
“媽的，這都第三次了。”一邊捏碎綠松石，一邊朝自己身周打上“紫薇諱”的臥蠶眉歐海潮向前幾步，突然忍不住轉過頭來怒罵：“你到底怎麼帶的路，爲什麼每隔十幾分鍾就會被它們找到一次？這古窯城裡又不止我們幾個，還有青丘和那些蟲豸道宗師呢！”
閆思光身形縮在姬亦鳴後面，撩了撩不知多久沒洗、看上去鳥窩般亂糟糟的頭髮輕笑：“這可怨不得我，說不定是瓷屍們記仇呢。被打碎過一次就追着我們不放，你還是自己小心點別不留神被瓷化了。現在瓷屍裡面還沒有宗師境高手，要是多出一個道門宗師，天知道會不會比原來這些更厲害。”
歐海潮聽得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再理他，心頭卻開始微微有些打鼓。
十二個武術家、巫師、道士所化瓷屍就已經這般難纏，要是落單的青丘或者蟲豸道三人中再有一兩個也被瓷化……會不會有着比現在更可怕的詭異力量？
贏行天神色微動，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可能性。
事實上連續三四次死而復生之後，這些瓷屍已逐漸恢復生前的速度、力量，再加上沾不得身的瓷化之力，就算兩人一蛇三個宗師合力，都變得有些難對付起來。
他和蠱蛇還好，精擅道法本身武道境界普通的歐海潮，確實已經好幾次差點一個不留神被瓷屍觸碰到……說不定下一次它們死而復生，倒黴的就會是這位了。
想到這裡他開始儘量把戰鬥位置靠近後者一些，時不時分出幾股拳勁將臥蠶眉身邊瓷屍擊退，讓這始終在叫苦的傢伙不至於那麼捉襟見肘。
只這點兒小恩惠，已讓歐海潮感激涕零。
瞬間捏劍訣連續射出六道氣勁法劍，將自己身前最後一頭瓷屍擊碎後，轉過頭來破天荒地幫着贏行天對敵：“還是贏老大夠意思，知道老道實力不濟出生貧苦，好不容易纔爬到現在這個位置，捨不得讓我死！”
後者側頭淡淡地看他一眼，隨手也將最後那頭瓷屍擊碎：“我只是不想這裡面再多出個宗師的境瓷屍，更難應付而已。”
戰鬥結束後，三人一蛇都顯得有些疲累。歐海潮強撐着身體再度去搜刮古窯陣法上寶石，又挑出顆最小的綠鬆嵌入微縮陣盤恢復內息，連話都懶得回。
贏行天比他稍強，但也始終握着陣盤一刻不離手，眉頭微皺地望向閆思光：“以現在這種戰鬥強度和瓷屍提升速度，我們最多隻能再堅持兩輪攻擊。若是兩輪後還未找到辦法恢復大陣，很可能就要出現傷亡了。”
黑胖子臉上倒沒多少擔憂神情，只若有所思地看着歐海潮褲子口袋——裡面鼓鼓囊囊不知道裝了多少一千多年前的各種寶石。後者注意到他目光，下意識地捂住口袋面露警惕：“幹嘛？”
“我想到件事。”閆思光掩住嘴，突然吃吃地笑起來：“這些寶石都是維繫每處小陣法運轉的能源，而每處小陣法又都是窯城內‘大一統陣’組成部分。”
“就算等下找到兩座被毀古窯，我又能順利恢復其中底下的破損陣紋。那這些被你扣走寶石的小陣法，又如何運轉？”
剩下三人同時停下動作，臉色一齊難看起來。
不是到手寶石又要拿出去的問題。而是幾人一路行來，從初入古窯開始就不斷破壞陣紋、扣走中心處的上古寶石，林林總總加起來恐怕不下上百座！
而要想將數百顆寶石按原樣嵌回到陣法中去，根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完蛋了……
歐海潮整顆心拔涼拔涼的，握着一褲兜寶石滿嘴苦澀：“所以，沒辦法了嗎？”
姬亦鳴與贏行天齊齊望向閆思光。
——他既然在這種時候還能笑得出來，想必已有了解決此事之辦法。
黑胖子吊了半天懸念，終於開口給出答案：“恢復整座大陣雖然暫時沒有辦法，但經過剛剛一路走來數據採集、研究，我倒有個暫時抑制這些瓷屍復生頻率的辦法。”
整個古窯城內雖然處處詭異，蘊藏着不知道多少謎團。但至少現在能對四人一蛇組合造成威脅的……也只有不斷死而復生並且逐漸變強的瓷屍們。
只要能降低它們復生頻率，哪怕暫時也能給衆人爭取足夠多時間。無論是找水底隧道出口離開古窯城，還是趁此時機解開其中迷霧，都在自己把控之中。
三人期待中，閆思光掏出塊銀質陣盤指着上面微縮“僞大一統陣”道：“之前研究出的這個半成品雖然只能用以恢復內息，但其實它整個陣基和脈絡都是按照‘大一統陣’打的底子。到這古窯城之後我一直在做補充研究，雖然還不能憑此恢復真正的原始陣法，但重新佈置個普通古窯大小的簡略版本，還是不成問題。”
“而簡略版‘大一統陣’的唯一功效，就是鎮壓——鎮壓那些瓷屍的復生速度。”閆思光一口氣說完，黑胖臉上油光閃亮、眼中也發散着睿智的光芒：“最好的理想的結果，是能將瓷屍們復生頻率降低到三至六個小時一次。至於徹底鎮壓或者消滅，應該很難做到，不然它們也不會被整個古窯城鎮壓千年，依然可以復生了。”
“當然鎮壓的前提，是我先在這裡藉助古窯佈置好陣法，等瓷屍出現後再將它們全部引入陣法範圍內擊碎。按照上一次戰鬥來看，應該不算太難吧？”
贏行天微微點頭，心中原本對閆思光的那點懷疑終於洗去。
這些科學家們有着各種亂七八糟的怪癖，但或許就是人類最頂尖智慧的代價。從方纔開始一直魂不守舍，神情動作都怪里怪氣的閆思光，也只是在研究陣法而已。
“哪怕只三個小時也足夠了，我們進來到現在也差不多三個小時而已”他很快做出決定，示意閆思光立刻開始在原地佈置陣法：“先解決掉瓷屍問題，再快速把整個窯城從頭至尾檢查一遍，然後迅速出去召集人兵力回來重新恢復陣法。”
瓷屍們若只能存在於地底古窯城內還好，了不起繪製完大一統陣後就將入口封閉。可要是被它們逃到外界……以這種傳染和復生速度，絕對會變成場可怕的滅世災難！
姬亦鳴想到這些東西在人類社會中到處遊蕩的場面，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隨着贏行天一聲令下，幾人都在閆思光指揮下開始拆除周圍造型各異的古窯，將其中合用陣紋磚石分離出來，交給他或修改或排列組合、一塊塊地佈置在大約二十米見方的空地上。
一時間這片區域內磚石碎裂、塵土飛揚，像個建築工地多過一千多年前的遺蹟。
姬亦鳴和歐海潮口袋裡那些蒐集起來的各類寶石，也被閆思光全部要走，按照寶相花瓣的紋路鑲嵌在陣法上每一處。
前者並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此刻更多心思仍沉浸在經脈愈發強大的《太一長生訣》內息上，不斷地控制按照各種路線遊走流動，體會着真正屬於武者的強大之處。
可贏行天還是特意走過來說了句：“這些寶石其實經過一千多年催發，蘊含能量並不太強了。等此間事了，獲得大一統陣之後我再給你批成色好點的。”
“到時候也能借助大一統陣，將姬家上古傳承心法重新發揚光大。”他拍了拍前者肩膀，嘆口氣：“配套陣法失傳之後，你們姬家已經很多代未出過修行者了。”
至於旁邊痛不欲生，眼巴巴看着他的歐海潮……
同樣也被拍拍肩膀，獲得一個“出去後，我不會刻意找‘焉道’麻煩”的承諾。
……
……
濃重的黑暗中。
編號“314”、“277”、“211”和“458”這四座古窯周圍，萬籟俱寂。
而就在之前戰場上。
伴隨着滿地瓷屍碎塊緩緩化作細粉般粒子，又悄無聲息地“融化”在空氣中，每座古窯內都憑空出現了一具完好無損的瓷屍。
復生瓷屍們面無表情地從窯洞內鑽出，默默站在門口。
六秒鐘後，第二批的四具瓷屍也悄然出現，同樣鑽出來站在前者身側。
第三批……
第四批……
不到半分鐘功夫，每一座編號古窯旁都已站着四具身形僵硬，質地光滑的瓷屍。
所有瓷屍突然朝着黑暗中某個方向微微側頭，彷彿在接收什麼命令。
再然後，十二具瓷屍們單手按住寶塔形窯身，停頓六秒之後……齊齊消失。
同一時刻。
青丘與“蟲豸道”三位宗師跟着半空中那精血球，又兜兜轉轉不知道在黑暗中走了多久，轉了十幾個彎來回折返七八次，卻還是沒找到“陰煞陽極蛇”方位。
三個蠱道宗師們口中一直頌念着複雜拗口的苗語，時不時還停下來在某處古窯周圍轉上一圈，神情間看不出多少急切，反倒時不時有些驚喜表情流露出來。
至於精神疲累到極限，感覺再施展一次“十二巫天訣”就可能肉身崩潰的青丘，一面要儘量在三人面前掩飾自己窘境，一面同樣也越來越失去信心。
在他感覺裡，“蟲豸道”三人似乎未再將尋找“陰煞陽極蛇”放在首位，而是有了什麼不願訴諸於口的新發現。這種情形下，若是自己稍稍露出點虛弱之態……青丘並沒有把自家性命，放在三個苗疆蠱道宗師操守之上的打算。
“有線索嗎？”
不記得是第幾次發問，但三人還是默不作聲地搖搖頭，又鑽入一座古窯內不知道在檢查些什麼。青丘心中慍怒奈何形勢比人強，只能咬牙忍下。
然後，他心中微微一凜。
黑暗中十幾個清脆、節奏統一的腳步聲憑空響起，向着他們所在古窯走來。
電量已然不足的手機屏幽暗光芒，照見了十二個僵硬人影。
瓷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