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慘勝
殘陽如血,殺風襲地而起。
潮水一般的紅色大軍化身澎湃的巨浪瘋狂地拍打着祜郡城,黎安將軍親自領軍衝鋒,加入這場慘烈的戰鬥。
流淌成河的鮮血在夕陽的照耀下閃爍着朵朵光芒,生者的靈魂與死者交織在一起,在嘶吼與哀嚎中劇烈沸騰着。
這時,緊閉的城門在熊熊大火中被撕裂開一條縫,釋放出城門內洶涌的喊殺聲。
“開!!!”
“開!!!”
城門被打開了,伴隨着已經嘶啞的咆哮聲,幾雙猩紅的眼睛在大火中搖曳着。
“衝過去!!衝!!”
七個身影被烈火吞沒,消失。
突然,衝鋒的紅色大軍突然看見七個差點被烤熟的裸男從大火中衝了出來,他們身上沾滿的血已經焦了,化成深紅的圖騰佈滿了全身的皮膚,像極了浴火重生的鬼神。
陳泌已經閉上了眼睛,他彷彿喪失了所有的生命體徵,在捱了江十一巴掌後才輕聲呻吟了幾聲,證明他還是個活物。
“我想.回家”
江十一看着流淚的馮老黑,目瞪口呆着,他無法跟着哭泣,且並非是因爲難堪,什麼時候起仁心成了一種瑕疵,到底是什麼讓仁心成了一種瑕疵。
“你瘋啦?好不容易逃出來你又要去送!”
大嗓門帶領的百人精銳已經被包圍得水泄不通,可這似乎並不影響他繼續叫囂,口水從他鬍鬚叢中不斷噴灑出來,江十一隻能感嘆這真是一副好嗓子,吼了一個下午也沒能影響其音色,或許他那音色從來就沒正常過。
可他明明睜着眼睛,只是他眼睛裡的光正在一點點消逝,淚水從眼眶邊緣滲了出來,馮老黑沒辦法與將死之人感同身受,他不知道那樣的哭泣是由於疼痛還是不捨,但他也跟着流淚。
本以爲是屠殺卻仍舊陷入激戰,觀察了半晌戴矮子終於看清楚了敵軍士氣的源頭,城牆內銀甲的精銳在殘陽下顯得格外耀眼,在大嗓門的帶領下,他們尚未打算放棄抵抗。
“哦,這樣啊。”
陳泌趴在地上瘋狂乾嘔,這樣的乾嘔正在阻止他吸入足量的空氣,他像個馬上要被憋死的人那樣滿臉通紅,又像個肺癆晚期患者,不住地往地上咳出鮮血。
江十一按着劇痛的胸膛,炙熱的肺彷彿正在被溶解,這一刻,他終於承認了人類真的有被累死的可能性,而或許此時的他正在實現這個可能性。
黎安將軍微笑着,輕飄飄地應和着。
戴矮子早已經站起身,像檢查屍體一樣用力踢着其他倒在地上的草芥。
馮老黑已經成了戴矮子的死忠粉,眼睛的殘疾讓他對這個袖珍燈塔忠心耿耿。他跟着戴矮子在檢查屍體,這事兒他拿手,而且他真的在逃出來的七個裸男中發現了一具屍體,以及一名傷員。
“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就不疼了,兄弟。”
剩餘的四個草芥沒人搭理他,陳泌一貫不說話,馮老黑光顧着哭,江十一覺得這麼一個活該陣亡的人太晦氣,而戴矮子則從來都沒把注意力放在這裡的活人和死人身上,此時的他正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城牆內激戰着的活人與死人上面。
“哦,這樣啊。”
“哦,這樣啊。”
戴矮子對軍功的執着近乎瘋狂,他從來都不曾忘記此行的目的,即使九十九個草芥的命被他揮霍掉了九十四個,或許他真的視人命如草芥,包括別人的命,也包括他自己的命。
只是他本人未見疲態,不見得他的手下也未見疲態,他們的抵抗動作正在變得遲緩,尤其是身上還穿着那麼重的盔甲,早就已經筋疲力竭了。
“嗯,沒事,我會帶你回家。”
勝局已定,紅色的包圍圈外擁出了黎安將軍,他朝着困獸猶鬥的大嗓門說道。
真的是毫不相干的人嗎?
江十一終於確定自己沒有被累死,腦袋裡還是一片眩暈,強烈的耳鳴讓他目之所及的慘烈攻城戰彷彿成了一場大規模的啞劇,他強拽着身體跪坐起來,看着東倒西歪的七個草芥們。
“死啦,累死了一個,長官。”
“取敵將首級!”
“你這個狗東西,有種跟老子單挑啊!”
嗯,是一張活該陣亡的臉沒錯了,活該陣亡的還有他那骨瘦如柴的身板,活該陣亡的人沒有陣亡,很明顯他不是曾經的賠錢貨中的一員,他的身體沒有經過戴矮子的鍛造,能活下來的原因只能有一個,那就是踩狗屎一般的運氣。
一張不太熟悉的面孔蹦出來做了自我介紹,他不希望這樣的慘案也發生在自己身上,他是僅存的五個草芥之一,江十一望向這個人。
更重要的是,宋癸還在裡面呢,儘管大概率已經是個死人,可那是少數幾個能被他們記住的名字。
不正常的除了他的嗓音,還有他的體力,小小的祜郡城居然接連出現三個體力怪,戴矮子和馮老黑已經累癱過,並且有了中場休息,而大嗓門連續奮戰一個下午至今仍未有一點疲態,可稱三大體力怪之首。
馮老黑抹乾了眼淚跟上了戴矮子的腳步,他打算把忠誠進行到底,而全然不在乎這樣的忠誠是否盲目。陳泌和江十一幾乎是一起動了身,別誤會,他們絕不是跟着戴矮子,而是想去參觀戴矮子的陣亡場面。
“疼”
勝利者中間開始傳出來零零散散的笑聲,這讓大嗓門有些惱羞成怒,他破口大罵道:
戴矮子回身往城裡走去,背上的大字“殺”像一塊飽經滄桑的石碑。
九十九個草芥,血戰之後,僅存五人,比改名之前的賠錢貨還少。
良久,良久。
“啊我.什麼.都.見不着”
衝鋒的士兵們分明看到一個大字“殺”赫然出現在那個鬼神的背部,這樣玄幻的場面讓他們誤以爲是殺神降世,指引他們攻破祜郡,頓時腳下生風,被激發出最高的鬥志。
馮老黑不忍讓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成了這幅模樣,便把他冰涼的手捉過去撫着。
逃出生天的七個草芥們癱倒在地,拼命地張大嘴巴往肺中灌輸空氣,就連戴矮子與馮老黑的體力神話都被破除了,戴矮子跟個只會呼吸的死人一樣大字叉着平躺在地,馮老黑則跪在地上劇烈乾咳。
“咱得先扒件衣服穿身上,就這樣進去保不齊要被友軍誤傷。”
“你們就算一起上也不是我的對手!”
那個草芥的背上被剮了好幾刀,血糊糊看不見一片好肉,再看仔細時,發現他的腹部有一道更加恐怖的傷口,甚至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正要往外流的腸子。
“他叫什麼名字?”
於肥眼見着四下再無活人相伴,恐怕沒跟上的話就要被當成逃兵,猶豫了幾番還是小跑着跟上了腳步,僅存的五個草芥再次衝入戰場。
“咱叫於肥,咱叫於肥。”
“別扒乾淨了,給人家留點布好辨認,死人也是需要身份的。”
“兄弟,撐住,別死啊。”
“你抓着我的手,抓好了,抓好了就不疼了。”
“你們現在投降,我可以饒你們不死。”
“城門開了!給我殺進去!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可有時候運氣就是比努力重要。
他顫顫巍巍的手觸碰到了自己那慘不忍睹的腹部,麻木的知覺讓他無法分辨這其實是自己身上的肉,只覺得自己熟悉的部位變得好陌生。
“我們活啦?”
老生常談的問題,面對着的仍舊是習以爲常的無言以對,這個一起出生入死的草芥,死的時候連個名字都沒有,儘管那樣的出生入死不過短短几個晝夜,短到讓人來不及記住他的名字。
“我不是爲了逃纔打這場仗的。”
江十一提議被採用了,於是裸男們重新穿上了紅色戎裝,順便在屍體堆裡搜刮了些趁手的兵器,他們融入了攻城的紅色大軍。
其中一個身材矮小的鬼神一見到衝鋒的大軍,便回身揮着手臂吶喊着:
“你幹什麼?”江十一叫道,他突然發現草芥們中間其實還有個傷員,如果瘋狂也能算是傷病的話。
城門內的敵軍同樣看到了氣勢如虹的紅色大軍,他們被這樣的場面嚇破了膽子,瞬間失去了抵抗的意志,倉皇逃走。
“來啊!!殺個痛快!!!”
而橫遭羞辱所以暴怒的大嗓門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他把屠刀砍向了自己已經投降的手下,然後回身就要去砍黎安將軍。
“不可能!今天有本事你殺了我們,投降是絕對不可能的!”
烈火被撲滅了,隨之被撲滅的還有敵軍的鬥志。
零零散散的笑聲瞬間成了全場的鬨笑,這是典型的殺人誅心,大嗓門手下的甲士們已經徹底喪失鬥志,他們不顧大嗓門的怒罵放下武器投降。
汩汩熱淚從他眼中涌出,無論他怎麼擦拭也來不及抹乾淨,直到眼淚滴在了死者冰冷的手背上。他依舊是那個瑕疵,他是唯一一個會爲了毫不相干的人流淚的草芥,大概是醫者仁心,儘管他的醫術仍待考證,可仁心卻是貨真價實。
“咻!”
一條箭直穿大嗓門左眼,大嗓門應聲倒地,一命嗚呼。
黎安將軍驚訝地回頭去看這條箭的源頭,不遠處的石墩上,戴矮子的手中正拿着一把弓。
愣了一下,兩人相視一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