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他大叔啊……”才從皇宮西側宮門進來的一名黑壯婦人愁眉苦臉地攔住了高公公的去路:“我包袱裡的小鋸被門口的官爺收去了!”
高公公眉心一跳,儘量用平和的聲音問道:“來的時候不是說了,除了傢伙事兒和換洗的衣服,旁的都不要帶嗎?”
“可是……”那婦人生的雖然粗壯,說話倒是扭扭捏捏的,眼睛看着地上的方磚吭哧了半天才說道:“我們於班主說了,嶽大爺傢什麼活兒都有,我就琢磨着把我男人的鋸子帶上,保不齊就能做個凳子啥的。”
“……”高公公擡頭望天,讓自己鎮定了下情緒。
“既然已經到了地方,那我也不瞞你們,其實……”高公公的話才說了一半,那婦人就忙不迭地點了頭:“懂!懂!別看我們是女子,我們也懂……”
“說說,你們懂什麼了?”高公公抄着手看着近乎於蓬頭垢面的幾個女人,只是看了半天也沒瞧出她們的準歲數來。
“其實我們也是到了這地方纔明白……”婦人靠近高公公用手攏在腮邊低聲說道:“那位嶽大爺和您一樣,也是被……”
她說着話做了個手起刀落的動作:“你們都是公公。”
“!”高公公只覺身體裡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面白無鬚的一張臉轉眼就成了豬肝色!
他兩隻手使勁攥着才剋制住了想一耳刮子把身前的女人抽宮牆上的衝動:“跟上!”
高公公忍了怒氣扭頭大步朝着坤寧宮的方向走去,身後的幾個女人肩背手提着各自的包袱幾乎要小跑着才能跟的上他。
“鋸!鋸!”黑壯婦人仗着身大腿長几步就跑到了高公公的前面,她張開雙臂氣喘吁吁地攔住了他:“他大叔啊,我的鋸子還被門口的那位官爺收了呢!”
高公公身子靈便的往旁邊一閃讓過婦人繼續快步朝前走去,直至走出去是來步,他才暗自恨聲說道:“該!愚婦……怎麼未曾把你也收了去呢!”
“高伯回來了!”
陽光燦爛,春色正濃,霞染把嶽西寢宮裡的被褥都抱了出來搭在衣架上晾曬,一回頭,就看見高文沉着臉走了進來,她趕緊對坐在旁邊的雲畫使了個眼色。
“高伯。”雲畫放下手裡的針線起身迎了過去,對着高公公福了福:“主子才問過您呢。”
高公公後頭看了眼擠在一起站在宮門口的幾個女人,才小聲對雲畫說道:“都是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的,人還沒進來,就被宮門口的侍衛收了把鋸子去!”
“啊?”雲畫詫異地問道:“她們拿鋸子幹嘛?”
“你和霞染得好好看看她們帶來的包袱,一定要細細地查檢,別讓她們給主子惹是生非!”高公公加重了語氣囑咐道。
“都過來吧。”高公公去裡面覆命,雲畫把唧唧索索擠在一起的幾個女人叫進了院子:“宮裡有宮裡的規矩,還請諸位配合一下,換了宮裡的衣服,再把隨身帶着東西給我們瞅瞅……”
這一瞅不要緊,還真讓雲畫和霞染又翻出一柄錘子一隻鑿子來!
“放心,這個我先收着,等大夥兒出去的時候,連帶着西門口被收去的鋸子一起都會給你們的。”
讓霞染把那些可以當做‘兇器’的工具收好,雲畫帶着換了新衣的幾個女子出了屋,看見站在臺階上的嶽西,忙招呼着她們過去行禮。
“這娘娘怎麼看着眼熟啊?”幾個女人行禮之後依舊擠在一起,賊眉鼠眼地偷眼看着嶽西並竊竊私語道。
“主子,這些就是於班主從戲班子裡挑出來的,老奴瞅着這些人也不像會唱戲使樂器的。”
嶽西讓高文拿了贏素的玉佩出宮去找於班主,讓他給推薦幾個大嗓門的伶人回來。
結果於班主就推薦了這麼幾位。
都是戲班子裡衆人的家眷,而且是絕對的大嗓門,吵起架來聲若洪鐘,她們的相公都不是對手。
“唱幾句聽聽。”嶽西微笑着說道。
“哎呀呀,奴家的那個冤家,才說是好年華同鸞鳳衾,剎那間一杯黃土,陰陽兩隔……呃……呃……呃……”
幾個女人相互看了看,最後還是那個黑壯的婦人開了口,只是唱的戲文還是那出《小寡婦上墳記》!
“呵呵!”嶽西聽了幾句,只覺得震得宮裡都有了回聲,她忙示意對方停了下來:“不錯,不錯,還會別的嗎?”
對方盯着嶽西的臉搖搖頭:“就這齣戲唱的多,我們也沒有練過,不過是聽得多了便能更着咧咧,也算不得會唱。”
嶽西點點頭,隨即對着雲畫說道“把心經交給她們幾位,務必明天一定記下來。”
“明日就能一字不落地記下來的,賞一兩銀子!”
“嚯!一兩啊!”
幾個女人還沒明白這位娘娘要自己做什麼差使,只聽見賞銀便樂開了花,興沖沖的跟着雲畫的身後往西配殿走去,只是那個黑壯的婦人邊走還回頭看了嶽西幾眼:“那娘娘我看着眼熟。”
“什麼眼熟,那不就是嶽大爺麼!”鼓師孃子暗地裡拉了一把說話的婦人:“你啊,趕緊閉嘴吧!”
“還沒看出來?那兩個大丫頭不就是西廂村伺候嶽大爺的麼?今兒接咱們進來的高公公不就是嶽府的管家老爺?”
“可不是麼!”那婦人一拍大腿:“他們怎麼也進來了?”
“我說你!”鼓師孃子氣得拉着她往牆邊一站,低聲囑咐道:“咱們幾個不過是掙點銀子,人家讓咱們幹什麼咱們就幹什麼,你別管那麼多閒事!”
“小心管掉了腦袋!”
“哦!”被這句話嚇得有些發懵的婦人忙不迭地點了頭:“我什麼也不說了……”
“不說就對了!”鼓師孃子扯着她的衣袖就往配殿走:“趕緊把‘心經’記下來,一兩銀子呢……”
“主子,這些婦人嘴碎的很,您就不怕她們……”
高公公冷眼瞅着西配殿門口的兩個婦人嘀嘀咕咕一番之後才進了門,不禁搖頭道。
“無妨。”嶽西也在望着西配殿的方向:“她們的身份低下,便是胡亂說了什麼也未必有人信。”
人微言輕,這些人就是有膽子把看到的東西說出去,那些聽到的人大多也不會當回事兒。
並且,嶽西並不懼怕自己的身份被揭穿,倒是永寧宮的那位才更不願意自己的真實身份弄得盡人皆知吧?
“晚上沒事兒早點歇着。明天我一開始‘修行’,你們就別想踏踏實實的睡覺了。”嶽西仰頭往上望去,只覺得頭頂上的一方天空分外的藍。
這個時候,華蓋山上的桃花也該開了吧……
清明的時候也沒有得了空回去一趟,只託人給葉秋帶了口信,讓他幫着給杜三娘燒些紙錢。
……
“觀自在菩薩啊……啊……啊……”咣咣!咣咣咣!
“……”
“……”
“度一切苦厄……呃……呃……”咣噹,匡七臺,七匡七臺七!
“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呃……呃……呃……”
深更半夜,裕仁皇太后被鬼哭狼嚎般的聲音吵醒,先是躺在牀上凝神傾聽了一番。
她也沒弄清楚自己是不是做了噩夢,居然在夢裡聽起了大戲!
“是大神咒……嘔……嘔……是大明咒……嘔……是無上咒……嘔……是無等等咒……嘔嘔嘔!”
“這是什麼聲音!”
終於確定不是自己聽岔了,裕仁皇太后怒氣衝衝地對着外面問道。
“回太后娘娘的話,奴婢這就去看看!”
值夜的宮女點了燈,匆匆地往寢宮外走去,正看見汪值也急匆匆地往這邊跑,她忙迎過去說道:“汪公公……”
“你先回去伺候太后娘娘,咱家出去看看。”汪值招招手,帶上兩個小太監走進了院子:“開門!”
‘吱扭扭……’不等厚重的宮門完全打開,汪值已然衝了出去,只是他邁過門檻的時候一腳踩在袍子的前擺上,差點摔倒在地!
“無眼界……耶……耶……乃至無意識界……耶耶……”咣咣!
虛無縹緲的鬼叫聲,聽得汪值睡意頓消,他站直了身子,雙手扶正頭上的巧士冠並沉了口氣:“聽聽,這是從哪裡傳來的?”
“南面!”
兩個小太監仔細聽了片刻之後,異口同聲地說道。
……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爲了一兩銀子,幾個婦人發了狠,兩天,竟把《心經》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
嶽西這兩天都是沒事兒就睡覺,今兒晚上用了晚膳之後也是早早的睡下,睡到丑時,她實在睡不着了,於是起來梳洗更衣,決定開始‘修行’。
寂靜漆黑的深宮大院,只有幾處亮着燭火,人們大多都是在睡眠中。
四處都是慎人的沉靜。便是一聲鳥叫也會顯得分外的刺耳。
五個婦人卯足了勁又敲又打的開了唱,口中唸唸有詞,熱鬧非凡!
贏素搖搖晃晃地站在宮門裡看了看,搖搖頭又回了寢宮:“朕,還是回皇極殿吧……”
“主子,汪公公過來了。”
趴在門口四處踅摸的雲畫趴在嶽西耳邊小聲說道。
“你說什麼?”盤腿坐在坤寧宮院子裡的嶽西邊敲鼓邊問道:“大點聲說!”
雲畫沉了口氣,又湊到嶽西的耳邊喊道:“汪……汪公公過來啦!”
“小狗兒!”嶽西閉着眼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