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8月24號。
京都。
壬天堂總部。
宮本茂坐在會議室裡面，聽取市場部門的報告，整個人眼神都呆滯了。
市場部門做的報告內容，其實跟前幾天在pokeni那邊高橋一馬講述的差不多，也是對pokeni這上半年來的一個表現分析，着重在於拆解《邊境online》和《遊戲王》背後的盈利機制。
只不過數據方面肯定沒有P社內部那麼全面。
一部分數據來源於壬天堂自己的分析部門，而另外的大部分數據是委託給第三方進行的市場調查和統計。
雖然沒有那麼精確，但是也能看出個大概，最重要的是網遊的上升趨勢非常的明顯，這是個客觀事實。
“網絡遊戲有着自己的天然優勢，它幾乎可以擺脫玩家們對主機和實體的依賴，而且不用跟別人見面，卻能夠享受到交互的樂趣。
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多潛藏用戶也被挖掘了出來。
也就是說，pokeni這一次開拓了新的市場，倒不見得一定會對現有的市場形成侵蝕。
……”
“總而言之，玩家們的付費意願和付費能力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高得多。而且有着很大的發展前景。”
市場部門的同事分析完，回頭看了看宮本茂。
宮本茂的眼睛先是停滯了一瞬，然後轉動了一下。
“好，我知道了，那麼……先散會吧，高村，你留下來。”
高村是剛纔的主講人的名字。
於是衆人略顯憂慮，各自拿着自己的小本本起身離開，整個會議室清空之後，只留下了宮本茂和高村陽生兩個人。
“所以說，其實在今年的上半年，對於我們來說有一個很好的機會是吧？”宮本茂直截了當地問道。
高村陽生猶豫了一下，看着宮本茂那渴望的小眼神，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艱難地點了點頭。
“對，實際上從去年的12月份一直到今年的5月之前，P社在整個遊戲市場上都出現了一個短暫的真空期。
在這段時間內，其實是沒有填充進pokeni的遊戲的，影響力自然會下滑。
更不用說在後來發售的《邊境online》和《遊戲王》持續走高，重新拿回了掌控力。”
聽到這句話，宮本茂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只覺得內心一陣絕望。
心痛。
痛得要死。
曾經有那麼一份機會擺在自己的面前卻沒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但是，這個機會除了pokeni之外，其他人是看不到的。
除非你有足夠的勇氣打進去才行。
“如果當時我們重拳出擊，把NGC推出去，再配合上一堆新遊戲的話，是不是能夠搶佔pokeni的市場？就像他們在索尼PS到PS2的真空期當中推出DC一樣？”
“嗯……這個嘛。”
高村猶豫了一下，用手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其實不好說的。”
他解釋道，“索尼的真空期是個顯而易見，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的真空期，兩代遊戲機之間的更迭頻率不可能那麼快。
所以是註定會形成真空的。
但是pokeni的真空……”
高村頓了頓，雖然宮本茂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不過他作爲市場調研人員，說實話就是本職，只有認清敵我才能夠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應對。
所以他硬着頭皮說道，“pokeni的真空，現在看起來更像是青智源有意爲之的。
宮本先生，你想，明明P社在去年的時候手上就握着《莎木》《魔獸爭霸3》兩張牌，《邊境online》也是早就宣佈過要發售的產品，具體完成度未知。
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硬是憋着上半年沒有動作，就是爲了之後出其不意一口氣全打出來。
這個真空，根本就不叫真空。”
事實上，不用高村說，宮本茂自己肚子裡就非常清楚，pokeni之所以能一直擴張到現在，就是手裡面有牌，肚子裡有貨。
青智源從來不打沒準備的仗。
用三國當中司馬懿的話來說就是：諸葛一生不弄險。
所以司馬懿中空城計。
這一次宮本茂他們要是跳進去，你都不知道是空城計還是甕中捉鱉。
青智源之所以能夠給人一種詭計多端，用兵如神，小諸葛在世的感覺，最重要的是他是真的不弄險，手裡面永遠有牌。
而且是你看不透的王牌。
一想到這裡，宮本茂不由得有些心灰意冷，被無情碾壓的感覺，只差喊出那一句【既生瑜何生亮】了。
胸口鬱結，最終千言萬語卡在喉嚨裡面，變成了苦澀的微笑。
宮本茂笑着搖了搖頭，感嘆了一句：
“時間窗口期，太短了。”
或許之前有過機會，但這個機會稍縱即逝，沒人能想得到。
錯過了，就是真的錯過了。
但分析之後，也沒什麼不甘心的。
要說真有什麼不甘的話，也就是技不如人而已。
……
另外一邊，索尼久多良木健也是類似的表情。
事實上pokeni的幾張王牌一打出來，所有人都立刻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
連普通的小遊戲公司都已經感受到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而開始研究其網遊來了。
像索尼這樣的大廠怎麼可能不早早就做好分析準備。
所以相關的運營部門將對應的信息收集上來，整理成了詳實的報告發送給久多良木健的時候。
他一個晚上都沒睡着。
看了兩遍報告內容，又連夜拉着運營部門的人一起開會，最終除了震撼還是震撼。
青智源這個人深不可測。
沒想到這一次居然被他用空城計給騙過去了。
壬天堂可以說自己手上的牌不夠多，打不了僞真空期，但索尼不一樣，他們可是現在的遊戲機霸主，也有着衆多的第三方，自己的遊戲也不錯。
手上捏着的牌其實挺多的，卻沒能抓住這個機會。
不但給了pokeni一個緩衝期，還被狠狠打了一波。
如果說宮本茂是周瑜的話，那麼久多良木健此時就是徹頭徹尾的司馬懿。
最後只能閉着眼睛望洋興嘆。
諸葛一生不弄險，爲什麼這一次搞飢餓營銷？！
難受啊難受！
痛！
太痛了！
與此同時，久多良木健意識到了一個非常可怕的問題——
這一次，索尼構建的護城河完全被pokeni給繞開了。
以前大家再怎麼打架都是在遊戲機平臺上，現在P社直接開闢了網絡戰場，這一塊戰場上只有P社一人，其他的公司都還沒過去呢。
所以局面就是一邊倒，在網絡遊戲領域pokeni一家獨大。
索尼再怎麼說，都已經變成了追趕者了。
從領先者變成落後者，居然僅僅就是幾個月的時間而已。
這不禁更讓久多良木健感到心痛。
可真正覆盤起來，他們卻發現這事情——
無解。
網遊這種東西，誰能想得到？相當於爐石傳說裡面打自閉卡組，根本不用管對方打什麼牌，我就打我自己的，只要一湊齊就是胡牌。
pokeni玩單機，根本不受外界的影響，你如果預測不到P社的未來戰略，就無法形成有效的阻擊。
但有可能知道嗎？
不可能啊。
P社在去年7月份的時候就提出了免費這個概念，一堆人研究都研究不明白。
怎麼跟風？
怎麼有效狙擊？
怎麼做防守？
所以是無解。
……
轟隆隆。
外面雷聲大作，大雨傾盆。
閃電劃過天空，就像是可怕的白光撕裂了黑幕，讓人不由得膽戰心驚。
在燒烤店內，服部裕之擡起頭來，往窗戶外面看了一眼，不由得擔心起來。
“青桑，你帶傘了嗎？”
“沒關係，”青智源笑着從旁邊的包裡面將兩把傘都給拿了出來，並且把其中一把放到服部裕之的腳邊。
“未雨綢繆，我今天出門的時候就看過天氣預報了，所以有所準備。”
“哈哈哈哈，”服部裕之發出爽朗的笑聲，就像是一面大鼓，轟隆作響。
“不愧是青桑，已經做好了萬全之策。”
青智源只是淡然一笑，默默接受了服部裕之的誇獎。
“不過呢……”
服部裕之夾起一塊五花肉放進嘴裡嚼了兩下，吞嚥下去以後抿了一口酒。
他紅着臉，湊向了青智源，笑着說道，“這一次pokeni做的事情啊，有點可怕，我完全被震撼到了。”
“服部社長，你又在說笑，伱的樣子可不像被震撼到呢。而且你恐怕早就預見到了今天了吧？”青智源微笑着迴應道。
服部裕之也沒遮掩，只是跟着開懷大笑起來。
“這一切啊，都是託青桑的福，如果沒有你的提前告知，加上點卡的委託售賣，我根本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淡定地坐在這裡喝酒吃肉。”
“你不知道，這一次網絡遊戲出來以後，多少遊戲經銷商都着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完全亂了陣腳，甚至無比絕望，害怕未來會被網絡取代。”
事實上，如果不是青智源給服部裕之吃了一顆定心丸，告訴他未來網絡遊戲興起是必然，但遊戲機和遊戲載體也會一直存在的話，服部裕之這會兒就該跳腳了。
搞不好會直接找到青智源的府上，對着他一通大罵。
想當年老子是怎麼幫助你渡過難關的，我還每次都跟垃圾桶神祈禱，不然的話你們早就已經破產了。
大概會說出這樣的話吧，服部裕之心想。
雖然也不一定真的會去做了，但他確實動過類似的念頭。
……
青智源倒是挺看得開的，也很理解這些經銷商們的惶恐心理。
任何人在面臨着大時代的車輪的時候，總是顯得異常的渺小，而且對於未知的事物永遠充滿了警惕和擔心。
尤其是真的有可能對自己的行業造成衝擊的話，就更加惶恐不安了。
他們不是青智源，看不到20年以後的未來。
正是因爲看不到，所以才害怕。
兩個人交流了一番，彼此說笑着，酒過三巡之後，服部裕之的老臉更加通紅。
“新的時代要到來了啊。”服部裕之感嘆道。
“不，新的時代已經到來了。”他又補上一句，眼睛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喝酒喝的，還是有點激動。
亦或者兩者都有。
在去年，所有人都還在緊張地頂着遊戲機大戰，其實到現在爲止，世嘉DC跟索尼的PS之爭依然沒有分出勝負。
可是，卻總給人一種好像時代結束了的感覺。
遊戲機平臺爲王的時代，要結束了。
這是服部裕之的第一個感受。
但是遊戲機的時代不會結束，這是青智源告訴他的。
“兩邊都走吧，如果服部社長你不確定要怎麼走的話，可以跟着我。”青智源眨了眨眼睛，給了他一個wink。
服部裕之突然一愣。
這種感覺異常的奇妙。
他突然回想起10年前的今天，那個時候的青智源還青澀得要死，臉也很稚嫩，一擠就能出水的那種。
當時的青智源還是在津田奈央的帶領下跟他們混的，經銷商纔是老大，才具備話語權。
沒想到10年之後，兩個人之間的地位和關係居然反了過來。
服部裕之不由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這種既視感，就好像兩個場景和空間突然被拼到了一起。
時間的力量啊！
真的是讓人驚歎不已。
……
“那麼，新的遊戲就拜託服部社長了，請多多關照。”青智源的話，將服部裕之從幻覺中拉了回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只見青智源遞過來的禮盒上寫着《鬥牛》兩個字。
“客氣了，是我要請pokeni以後多多關照纔對。”
……
離開燒烤店，服部裕之坐上汽車。
然後輕車熟路地駛過東京的街道。
他看着周圍的燈紅酒綠，發現時代雖然在變，好像有些東西依然未曾變化過。
等到司機將車靠着路邊停了下來。
服部裕之這纔開門下車，拎着手中的禮盒來到了垃圾桶旁邊。
他虔誠地把《鬥牛》新遊戲的光碟好好地放了進去。
看着黑漆漆的垃圾桶，突然又有些恍惚。
這垃圾桶是不是就像是個黑洞，另外一邊連接着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呢？
……
不過，下一秒，服部裕之就笑了起來，有些釋懷。
如果那一邊真的有另外一個時空的話，居住的應該都是仙人吧？
在變與不變之中，尋求真理，並且爲了目標而前進，是人類所的宿命。
服部裕之面帶微笑，雙手合在一起。
“垃圾桶之神保佑，遊戲大賣！”
“垃圾桶之神保佑，如果新時代到來的話，請保佑東潤也能繼續活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