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整個人如破碎的風箏,面朝上,烏髮散,衣裳被風撕扯,恍然間好像又回到了遺珠閣。這種被死亡包裹着的感覺,當真是太熟悉了。
同樣熟悉的是,她看着的方向,出現了一個人。
三丈長的白髮宛然如龍,一襲紅袍烈烈,鋪天蓋地。那人衣裳上的雲紋精緻非常,眉眼也依舊驚人攝魄,朝她飛來的速度很快,比上一次快得多。
池魚想,她終於出現幻覺了,能在幻覺裡見他最後一面,也算沒什麼遺憾了。
然而,墜落的速度不知怎的就慢了下來,池魚睜大眼,感覺四周飛速移動着的光影都變得清晰起來。她看見了懸崖邊上長着的野草,草叢裡開了一朵小花。也看見了旁邊崖壁上長出來的樹,樹枝上還有一個鳥窩。
風停止了,有人修長的手指伸到她面前,將她的手拉住。
失重的感覺陡然消失,池魚驚愕地擡眼,就看見沈故淵那似嘲非嘲的眼神,像一根刺,刺得人心裡生疼。
她下意識地就掙扎了一下。
“你當真想摔死,我就成全你。”沈故淵淡淡地道:“反正你死了,我身上的債也就了了,少個?煩。”
嚥了口唾沫,池魚別開臉沒看他,低聲道:“多謝了,把我拉上去吧。”
上頭的人一聲冷哼,接着四周一晃,她瞬間就站在了懸崖上的斷橋邊。
腳踏實地的感覺真的很棒,池魚掙開了沈故淵的手,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心有餘悸。
沈故淵不耐煩地道:“還有人千里迢迢趕着過來送死的?”
池魚沒應他,裹了裹衣裳,休息了一會兒,感覺腿上有力氣了,起身就走。
“喂!”竟然被她給漠視了,沈故淵很是不爽,低斥道:“你聾了還是啞了?”
池魚一頓,沒回頭,低聲道:“我來送送故人,沒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心裡無名火起,沈故淵道:“你要是沒什麼不對,怎麼就又要死了。還得我來救?”
他一頭白髮沒有恢復原狀,還是三丈長,但長而不亂,如瀑布似的從斷橋邊垂了下去,雲紋寬袖紅袍攏在身上,衣襬也很是寬大。旁邊有枯葉落下來,從他惱怒的眉眼間飄落懸崖,美得像一幅畫。
然而,寧池魚連看畫的心情也沒有,沉聲道:“你大可以不救。”
一句話把沈故淵噎得心口一沉,眼裡黑氣頓生:“不救?你是在怪我多管閒事?”
“我沒有怪你。”池魚道:“只不過你救我不是爲了我,而是有你自己的目的,是你自己的選擇。那又何必說得像我欠了你一條命似的?”
沈故淵一愣,皺眉:“鄭嬤嬤告訴你的?”
“沒有。”她纔不會出賣嬤嬤,撇撇嘴,隨口就道:“你當初自己說的,要報答你,就找個人成親。如今想想,你是個妖怪,要求又這麼特殊,要不是在我身上有目的,那還能是什麼?”
沈故淵語塞,皺眉盯着她的背影。
才幾日不見,寧池魚怎麼就變得這麼冰冷了?一點也沒有以前的溫暖柔軟,像只兇狠的貓,爪子全露了出來。
或許本性就是如此吧,畢竟是爲了得到他不擇手段的女子,也不是隻純良無害的小白兔。
“既然這樣說開了,那你現在打算怎麼做?”沈故淵冷聲道:“你如今這樣子……想再嫁人,怕是難了。”
疼痛至極的感覺好像又席捲了回來,池魚回想起那個黑暗的晚上,白了臉,捏緊了拳頭道:“不用你擔心,我自己有辦法。”
師父不叫了。連尊稱也不用了?沈故淵不悅地皺眉,看着她擡步繼續往前走,冷哼一聲。
池魚聽見了他的冷哼,心裡沉得厲害,眼眶也忍不住有點發紅。
有什麼比被所愛之人看不起更慘的事情呢?
然而,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總不能連尊嚴也不剩。挺直腰桿,她氣勢十足地往山下走,從背後看的話,看不出她絲毫狼狽。
池魚突然就明白了黎知晚爲什麼總是像戴着一副面具,因爲把心給別人看了,還被人隨意踐踏的話,真的是一件非常狼狽的事情。那倒不說,逢人盡說三分話,再不全拋一片心。
山上的風很大,吹得人衣袍飛揚,滿面冰霜。沈故淵安靜地坐在斷橋邊。良久,才恢復了正常人的模樣,慢慢往山下走。
葉凜城醒來的時候,寧池魚已經回到京城坐在他牀邊了。從他的角度看過去,這個姑娘好生清冷,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眼睛很好看,卻也像鋪了一層霜。
“你醒了?”她道:“帶銀子了嗎?”
葉凜城呆呆地摸了身上的荷包給她,繼續盯着她的臉看。
寧池魚打開荷包,數了數碎銀,拿了三兩出去遞給小二,然後回來看着他道:“這是你的住宿和藥錢,我養不起男人,所以你得自己來。”
撐起半個身子,葉凜城好笑地看着她:“你這態度,我是該感謝你救了我命呢,還是該說你沒人情味兒?”
池魚看他一眼:“隨意。”
哈哈大笑,葉凜城拍得牀板哐哐作響:“我就喜歡你這副不愛搭理我的樣子!”
神經病。
池魚起身,順手把旁邊的一卷東西扔給他:“你的,拿走。”
看見那東西,葉凜城臉色一變,連忙打開看了一眼,然後戒備地看着池魚:“你沒看?”
“我看這個做什麼?”池魚道:“你冒着性命偷來的,定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這趟渾水我可不淌,告辭。”
“哎哎哎!”葉凜城連忙喊住她,捂着腰道:“我身上還有重傷,出城很難,你要是幫我個忙,把我送出去,我給你一百兩。”
池魚腳步一頓,皺眉回頭看着他:“你把我當什麼人?”
“缺錢的人啊!”葉凜城吊兒郎當地晃着自己的錢包:“你難道不缺嗎?一個女兒家孤身在外,住這麼偏僻的客棧,想必無依無靠。女子找營生可不好找,一百兩足夠你安安穩穩過幾年了,只用幫我一個小忙。”
這樣的買賣,誰不願意做?
然而池魚卻冷笑:“你當我傻嗎?要是一個小忙,哪裡值得你出一百兩?”
葉凜城一噎,繼而懊惱地道:“怎麼辦?好像不太好忽悠啊,姑娘,你混哪條道上的?”
池魚扭頭就走。
“哎哎——”背後的聲音被門給關住,池魚回去自己的廂房,想認真考慮一下要嫁給誰的問題。
沈故淵說得沒錯,如今這世道,非處子之身的姑娘,哪裡能嫁得人?就算有人願意娶她,她也會覺得無地自容,所以,最快成一段姻緣的法子是什麼呢?
找人假拜堂!
假拜堂的話,高門大戶肯定不考慮,畢竟那些地方,拜了堂就不是那麼容易脫身的,最好就花錢找個人,隨隨便便拜堂交差。等她和沈故淵之間的恩怨了了,就與人和離,自己去浪跡江湖。
那麼,要出多少錢才能找個人拜堂?池魚打開自己的荷包看了看。先前當郡主的月錢一月是十兩,她存了很多年,但是給沈棄淮買生辰賀禮的時候,她向來很大方,所以現在荷包裡,也就五六十兩銀子剩餘,自己吃飯都是個問題。
沉默許久,池魚起身,推開了隔壁客房的門。
正掙扎着準備離開這裡的葉凜城被她嚇了一跳,動作一猛就扯着了傷口,疼得他“哎喲”一聲,憤怒地道:“你就不能敲個門?”
池魚一愣,立馬轉身出去,將門“呯”地關上。
葉凜城正想爆粗,卻又聽得門被人敲響:“我可以進來嗎?”
“……”心情複雜地看着那扇門,葉凜城擺手:“你想進來就進來吧。”
池魚推門進來,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問他:“你剛剛說的話還算數嗎?”
“算。”葉凜城挑眉:“你改主意了?”
“嗯,我需要銀子。”池魚伸手:“先付一半。”
哭笑不得,葉凜城大方地拿了五十兩銀票給她,然後朝她伸手:“來扶我一把。”
“男女授受不親,我讓小二來幫個忙。”池魚道:“我去準備馬車。”
還真是一點虧都不肯吃!葉凜城低咒一聲,自己捂着傷口跟出去。
給了銀子,小二很?利地就弄來馬車,笑着把長帕往肩上一搭:“兩位客官,再來啊。”
池魚朝他點頭,先上了馬車。葉凜城跟在後頭,神色痛苦地朝她伸手:“拉我一把。”
池魚裝作沒聽見。
葉凜城怒了:“你收了我銀子,連拉我一下都不肯?”
“拉不到。”池魚一本正經地道:“我手短。”
葉凜城氣極反笑。看了一眼她的衣袖:“這還短呢?”
“拿人家的手短。”池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沒聽過這句話嗎?”
葉凜城:“……”
得了,他還是自己上去吧,保不齊等會直接氣得傷口裂了,得不償失!
狠狠地踏上車轅,葉凌城坐去了池魚旁邊,眯眼看着她問:“你叫什麼名字?”
寧池魚看他一眼:“我爲什麼要告訴你?”
“加十兩!”
“我是那種會把名字賣了的人?”池魚冷笑。
“二十兩!”
“我名字就值二十兩?”
“五十兩!”
“寧池魚。”池魚果斷地朝他伸手:“寧爲玉碎的寧,池中之魚的池魚,承惠,五十兩。”
葉凜城這叫一個氣啊,以前都是他打劫別人,這會兒竟然被個小丫頭片子給打劫了?更氣的是,他現在身上有傷,壓根打不過她!
掏出五十兩銀票塞進她手裡,葉凜城咬牙道:“你不如跟了我算了,瞧你就很有做大盜的天分!”
捏着銀票,池魚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
這麼輕鬆地就答應了?葉凜城嚇了一跳。神色古怪地看着她:“你願意當個大盜?”
“嗯,但是我得先去找人拜堂。”池魚聳肩:“等事情處理完了,我就浪跡天涯。你要是能帶我一程,那倒是無妨。”
葉凜城有點茫然:“你要跟誰拜堂?”
“還沒想好。”池魚道:“得去僱傭個機靈些的。”
僱傭?!這年頭拜堂還能僱傭人去拜的?葉凜城覺得這個女人多半是個瘋子,怎麼瞧怎麼不正常!
城門口到了,但是京城最近戒嚴,進出的檢查都很嚴苛,池魚想了想,拿出身上一直帶着的仁善王府玉牌,遞了過去。
“大人行個方便,我奉王爺之命,送個護衛回老家養傷。”
沈故淵沒有對外說過她不見了的事情,沈知白雖然派人在找,但城中知道仁善王府丟了個郡主事情的人,還是極少。眼下仁善王爺權勢漸大,他府上的腰牌,守城人自然不敢攔。
“您請。”
池魚頷首,順順利利地帶着葉凜城出了門。
葉凜城看着她,眯眼道:“你來頭不小。”
池魚沒回答,只問:“你在哪兒下車?”
撩起簾子看了看外頭,葉凜城道:“在這兒停車就是。”
車伕勒住了馬,葉凜城掀開車簾就放了只信號煙,然後坐回去繼續等着。
遠處有馬蹄聲響起,好像是葉凜城等着的人來了。不過這人卻沒下車,懶洋洋地把一卷東西遞出去,那騎着馬的人直接接過,停也不停地就繼續往前跑了。
池魚意外地看了一眼,也沒打算多問,只道:“我答應你的事兒做完了,五十兩給我,咱們就此別過。”
葉凜城倒是大方,把銀票放進她手裡,一雙眼裡滿是戲謔:“你是不是想拿這些銀票去僱傭人跟你拜堂?”
池魚不置可否,起身就要下車。
然而,還沒掀開車簾,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我有個能替你省錢的法子,你要不要聽?”葉凜城笑着問。
池魚一頓,側過頭來皺眉看着他。
“你不是要一個機靈又口風緊的人嗎?”葉凜城伸手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如何?”
池魚翻了個白眼:“你的意思是,好不容易逃出城,你還要陪我回去拜堂?”
“需要逃出城的不是我。”葉凜城聳肩:“現在我已經不需要逃了。”
靈機一動,池魚想到了他很緊張的那捲兒東西:“你是去城裡偷東西的,偷完了就什麼也不怕了?”
“是啊,我趕着出城,只是爲了交貨。”葉凜城聳肩:“貨交完了,我自然是要回去的,京城裡的姑娘我都沒玩夠呢。”
嫌惡地抽回自己的手,池魚認真地思考了一下他的建議。眼下要去找個值得信任還不會露餡的人是有難度的,畢竟沈故淵不是普通人,要騙過他可不容易。如果葉凜城願意幫忙,對她而言好像沒什麼壞處。
思忖片刻,池魚問:“你不收我銀子?”
葉凜城嗤笑:“你的銀子都是我給的。我拿回來做什麼?”
“那你幫我忙,有其他想要的東西嗎?”池魚問。
“有。”葉凜城滿眼深情地回答:“你。”
池魚掀開車簾就走。
“哎哎哎!”葉凜城連忙拉住她:“開個玩笑而已,你至於這麼激動嗎!我這人就圖一個樂,你要做的事情好像很有意思,那我就幫你,啥也不想要!”
池魚冷哼:“怕是不會像你想象中那般有意思,說不定還會惹一身?煩。”
“那就更好了。”葉凜城拍手:“小爺平生最喜歡乾的事情就是找?煩,要是沒?煩了,這人世就太無趣了。”
“你不怕被我拖累,那我就更不介意拖累你了。”池魚道:“回城拜堂吧。”
以前遇見外人,寧池魚是不敢結交的,是餘幼微打開了她的心門,讓她明白外頭的人是可以接觸的。但也正是因爲餘幼微,對於陌生人,寧池魚再也不敢毫無防備。
這個葉凜城來頭不小,且行事作風頗爲豪放不羈,跟她明顯不是一路人。所以池魚只簡單交代了他幾句,然後就去仁善王府給鄭嬤嬤遞了請帖。
“我要成親。”看着鄭嬤嬤,池魚道:“?煩轉告三王爺一生,我成親之後,他就不必管我了,大家兩清。”
鄭嬤嬤嚇傻了,連忙拉住她的手腕:“使不得啊姑娘!怎麼這麼突然……”
“他想要的,不就是我的一場婚事嗎?”池魚笑了笑:“我給他就是了。”
鄭嬤嬤慌了,左右勸不住,只能急吼吼地去找沈故淵。
沈故淵最近心情也不是很好,門被人不敲就推開,他煩躁地低斥:“別來打擾我!”
“主子……”鄭嬤嬤跺腳道:“您還有空發火呢?池魚丫頭要嫁人了!”
微微一愣,沈故淵擡頭看她,懷疑自己沒聽清楚:“你說什麼?”
急得沒法說第二遍,鄭嬤嬤直接把請帖給遞了過去。
喜慶的顏色,莫名地有些刺眼,沈故淵猶豫了一下。伸手打開看了一眼。
“隨隨便便找個人,就要拜堂成親?”冷笑一聲,他將那帖子扔在地上,眉眼間滿是嘲諷:“誰教她的?”
鄭嬤嬤恨鐵不成鋼地道:“難道不是您逼的?”
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沈故淵問:“怎麼就成我逼的了?”
“她被我騙着給您用了媚藥,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被您折騰得渾身是傷,事後您一句話不說就走了,逼得她離開王府。”鄭嬤嬤咬牙:“再沒臉沒皮的女人,身子給了人,還被人嫌棄,哪個能不被傷透心?您當初說要她報仇之後找人成親,這不,她不就找了嗎!”
越說聲音越大,最後一句,鄭嬤嬤是直接吼出來的,眼眶都發紅。
沈故淵瞳孔一縮,起身就走到她面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騙她用媚藥?!”
“是啊。”鄭嬤嬤捏緊了手:“藥是我給她的,我騙她說給您吃了,您就會對她動心。”
沈故淵傻眼了,怔愣地盯着面前這個自己最信任的人,眼裡被凍住的冰漸漸地被憤怒衝破,整個人陡然狂躁,抓着她的衣襟就吼:“你怎麼不早說?!”
鄭嬤嬤閉眼:“池魚丫頭說,您在氣頭上,說了也不會聽。”
“那你騙她幹什麼!”沈故淵暴怒:“你知道你害得她多慘嗎?”
說這句話,自己也很心虛,那天晚上的場景歷歷在目,他能很清晰地回憶起自己在她身上做了什麼。那天晚上的寧池魚眼裡都是茫然,被他蹂躪得疼痛難忍,也只是咬緊牙關沒吭聲,他當時以爲她是在裝可憐,怒火更盛,開口就是一句:
“你是有多賤才會選這種法子勾引男人?”
他當時是想誅她的心。可現在回想起來……沈故淵雙眸通紅,一腳踹翻了旁邊的書桌。
鄭嬤嬤不敢吭聲了,她也是察覺到主子的變化才決定用藥,可沒有想到主子會是這種反應,連累了池魚,的確是她的錯。
不過……成神這麼久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主子發這麼大的火。
沈故淵氣得眼前一陣陣發白,深吸一口氣,擡步就往外衝,所過之處,屏風花瓶統統被風捲碎在地上,連兩扇朱漆雕花的大門也沒能倖免,“吱呀”了兩聲,轟然倒地。
……
“舒服嗎?這就是你想要的?我給你上好的姻緣你不要,非要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可惜,就算你得逞了,我也不會看得上你這種人。”
“愛一個人可以低,但絕對不能賤,這一點,是我忘記教你了。”
“你的身體,真的讓我很噁心。”
……
沈故淵臉色鐵青,出了王府就往街上追。街邊的百姓乍地看見個紅衣白髮的美人在疾走,都好奇地伸長了脖子,結果這美人一點也不斯文,路過之處雞飛狗跳,有的小攤兒都翻了,攤主叫喚兩聲,也沒捨得去拉他。
池魚剛走到一處宅院門口,冷不防地就覺得背後捲來一陣風,下意識地就是一躲,戒備地看了看。
等看清來人是誰,她微微一頓,別開了頭:“三王爺跑這麼急做什麼?”
沈故淵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跑這麼急,好像再慢一步,他就要失去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了。
可眼下站在她面前,看着這張冷漠的臉,他喉頭微動,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堂堂月神,頭一次有了一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我……”
剛開口,背後宅院的門“吱呀”一聲就開了。
“娘子回來啦?”葉凜城笑眯眯地伸手拉了池魚過來,捏着袖子替她擦了擦額頭上壓根不存在的汗水,體貼地道:“辛苦了。”
沈故淵僵在了原地。
池魚朝葉凜城使了個眼色,然後道:“相公,先見過三王爺吧。”
相公?
沈故淵眯眼,終於轉過頭去看了看旁邊這人。
一身黑衣,瞧着就見不得光。眼神飄忽,一看就知道人品不怎麼樣。再瞧瞧這輕佻的動作,聽聽這輕佻的言語,怎麼都是個徹頭徹尾的流氓混子。
“三王爺是嗎?”葉凜城有點意外,卻還是很配合地扭頭朝沈故淵拱手:“有禮了。”
“請帖已經送去了王府。三王爺到時候過來即可。”池魚道:“這會兒我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寧池魚。”沈故淵咬牙:“你覺得隨便找個人成親,就算了了?”
池魚腳步一頓,回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這話不是您說的嗎?我報仇了之後,隨便跟誰成親,就算是報答您了。眼下剛好遇見合適的,怎麼就不能成親了?”
原來都是因爲面前這個男人?葉凜城聽明白了,目光落在沈故淵身上。
坦白說,這男人真是難得的世間佳品,相貌氣質和氣勢都不差,身份也響噹噹的,只是怎麼說呢,氣勢太強,目中無人,一看就不是個會善待女人的主兒。
寧池魚肯定在他身上吃了不少的虧,所以現在面對他,纔會這麼疏離。
沈故淵下頷緊繃,眼裡的不悅已經要溢出來了:“我現在想換個報答方式了,行不行?”
“哦?”池魚問:“您想要什麼?”
“你跟我回去。”
冷笑了一聲,池魚眉梢微挑,眼裡嘲諷之意十足:“您還記得那天您最後說的一句話是什麼嗎?”
心裡好像被根刺紮了一下,沈故淵嘴脣白了白。
你功夫不錯,想必以後勾搭男人也容易得很,就不必我幫忙了,自己滾吧!
池魚想起那句話,微微一笑:“師父您瞧,我現在男人也勾搭到了,滾也滾了,您怎麼會說,要我跟您回去呢?”
“對不起。”沙啞的三個字從蒼白的嘴脣裡吐出來,沈故淵身體僵硬,垂眸沒有看她:“是我誤會你了。”
當時的他,就是一味地想讓她痛,從身體到心,一樣都沒有放過,殘忍得如同凌遲人的閻羅。他壓根沒有想過承受這些的寧池魚會是什麼樣的心情,也沒有想過,要是冤枉她了,要怎麼辦。
所以現在,他傻了,這樣的道歉,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蒼白。
“沒關係。”面前的寧池魚輕描淡寫地道:“我原諒您,畢竟您是我的恩人,我的命都是您給的,您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
“……”
“時候也不早了,您也應該有很多事要做。”池魚禮貌地頷首:“恕不遠送。”
一把拉起旁邊看熱鬧的葉凜城,池魚進了宅院,關上了門。
“好霸氣啊!”葉凜城笑眯眯地跟着池魚進屋,拍手讚賞:“面對那樣的男人,你都能這般冷靜冷漠以及冷血無情。真是個女中豪傑。”
池魚沒吭聲,走到屋子裡坐下,呆呆地盯着桌面發呆。
“外頭那位就是三王爺啊,長得是真的好看,好像和你有不少糾葛,你竟然是因爲他纔要找人拜堂成親的,他是不是拋棄了你?”葉凜城沒看她的臉,興奮地喋喋不休:“你看看他方纔的臉色,要是他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那可真是太過癮了!嘴脣都發白了,肯定氣壞了!”
“哎,我說了這麼多,你倒是給點反……”
啪嗒——
一滴水落在桌上,濺成一個奇怪的形狀,葉凜城看着,臉上笑容一斂,立馬遞了手帕過去。
池魚紅着眼睛道:“不用了,我自己有。”
然後就捏着帕子狠狠擤了擤鼻涕。
葉凜城皺眉:“爲個男人,至於嗎?還是個混賬男人。”
“至於什麼?”池魚皺眉:“我眼睛進沙子了也不行?”
“我是說,你拜堂成親的事情。”葉凜城抿脣:“江湖兒女沒那麼多規矩,但你們這些貴人……你要是跟我拜堂,以後怎麼辦?”
“用不着你來擔心。”池魚抹了把臉,恢復了正常:“我自己有安排。”
“你的安排,就是隨便跟着人去當江洋大盜?”葉凜城挑眉:“灑脫是夠灑脫的,但我怕你後悔。”
“我這輩子做過的讓我後悔的事情太多了。”池魚扯了扯嘴角:“再多一件又何妨?”
“好。”葉凜城:“有你這一句話,我送佛送到西。”
說罷起身,出去就喊了一嗓子:“踏霄!”
“大哥,我在。”不知從哪兒冒出個小子來,湊到他身邊眨巴着眼問:“有何吩咐?”
葉凜城如是這般地嘀咕一番,踏霄震驚地看他一眼,然後歡天喜地地就跑了出去。
池魚好奇地看着他:“你幹什麼?”
“不是要拜堂嗎?”葉凜城道:“我總得讓人準備準備。”
池魚指了指順手在街上買回來的一對紅燭和一個紅蓋頭:“這還不夠?”
“不夠。”葉凜城痞笑:“我第一次拜堂啊,哪能這麼委屈。”
說得跟誰不是第一次一樣?池魚覺得好笑,心裡堵着的東西也散開了些。
沈故淵沒站一會兒就走了,他沒回王府。而是朝另一個方向走得飛快。
要說這世上有誰最能名正言順阻擋寧池魚的婚禮,那隻能是小侯爺沈知白。
沈知白找了池魚好幾天了,正有些焦頭爛額,就被沈故淵拉着就往外跑。
沈知白有點懵:“去哪兒?”
“寧池魚要嫁給別人,你就說你攔不攔吧。”沈故淵沉着臉道:“而且那人還不是個好人。”
這是怎麼回事?沈知白停下步子,拽住他:“你先說清楚!”
沈故淵抿脣,很是不耐煩地解釋了一下,不過沒說池魚是因爲他纔要跟人拜堂的,也沒說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只說寧池魚瘋了,要隨便嫁個人,以求離開仁善王府。
沈知白可不傻啊,尤其是關於寧池魚的事情,他立馬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傷害池魚的事情?”
“……”沈故淵眯眼:“都什麼節骨眼上了,你問我這個?”
“你要是沒有傷害她,那你不想她嫁人,她定然是不會嫁,你說一句又有何難?”沈知白道:“除非你和她這段時間是有了矛盾,所以現在想讓我出頭。”
認路不會認,心思倒是挺清楚。沈故淵吐了口濁氣,很是不耐地揮手:“她明天就成親,你要是心思這麼多,那你就站着看,我也沒話說。”
“三皇叔。”沈知白皺眉:“池魚很喜歡您,您爲什麼就不能對她好點?”
身子一震,沈故淵訝異地看他一眼。
喜歡嗎?難道寧池魚當真是對他動心了,所以才聽信鄭嬤嬤的鬼話,給他下藥?
這也不成啊,他又不會有姻緣,與人纏綿已經是大忌,還能與人定下終身不成?
搖搖頭,沈故淵道:“我只是想幫你一把,別的沒什麼。”
深深地看他一眼,沈知白搖頭:“告訴我地址吧。明日,我自己去。”
被他看得有點心虛,沈故淵撇嘴,拿了筆把那宅院的位置寫給他,然後就往外走。
走到一半,還是忍不住回頭叮囑一句:“一定要去。”
“放心吧。”沈知白道:“我不會讓她亂來的。”
有這句話,沈故淵心裡微鬆,回府又去找了鄭嬤嬤。
“準備一下,明日我們去看人拜堂。”
鄭嬤嬤看他一眼,冷漠地道:“主子既然主意已定,那咱們這些當下人的也沒什麼說的。”
說着,抱起旁邊的洗衣盆就要走。
一股子藥香,混着血腥的味道從那盆子裡飄出來,沈故淵皺眉看了一眼,看見那熟悉的花紋,臉色驟變。
這是那晚的牀單,怎麼會還在?
鄭嬤嬤神色平靜。像是什麼也不知道似的,把這牀單往院子裡架起來的竹竿上一掛。
“刷”地一聲,絲質的白色牀單在竹竿上展開,暗紅的血痕,一灘又一灘,像綻放的牡丹,觸目驚心。
“你故意的?”沈故淵聲音裡已然帶了殺氣:“你是不是覺得我不會對你動手?”
鄭嬤嬤嫺熟地理着牀單,頭也不回地道:“您法力高,我不過是個管百草的小仙,您自然是可以朝我動手的。只是,怎麼就突然要動手了呢?主子看見這東西,覺得生氣嗎?”
生氣?沈故淵咬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生氣,只是心裡揪成一團,呼吸都覺得困難。
雪白的肌膚,豔紅的血,還有人在他耳邊那一聲聲的哀鳴。這些他本以爲回憶起來會很痛快解氣的畫面。如今簡直是蝕骨噬心!
怪不得寧池魚那麼輕描淡寫地說原諒他呢,那一晚上之後,她怕是都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了,像沈棄淮一樣,能輕易原諒的,往往都是絕對不會原諒進而覺得原不原諒都無所謂了的人。
她是不是已經……恨透了他了?
莫名地覺得心慌,沈故淵擡眼看着鄭嬤嬤問:“你能不能幫我一次?”
鄭嬤嬤回頭看向他:“主子要老身幫忙做什麼?”
“幫我……”艱澀地開口,沈故淵抿脣:“幫我讓她原諒我。”
“然後呢?您得到了這個可憐的愛着您的姑娘的原諒,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繼續您的任務,然後繼續無視她的感情?”
“……”
“還是說您想通了,覺得池魚姑娘很可愛,想和她成一段姻緣?”鄭嬤嬤低笑:“若是後頭這種,老身可以幫忙。若是前頭那種,主子您法力無邊,自己看着辦即可。”
深深地皺眉,沈故淵道:“人神不可相戀,你知道你自己在撮合什麼嗎?”
“我知道。”鄭嬤嬤笑了笑:“但您又知道您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嗎?”
沈故淵眯眼,他想要什麼他自己難道還不知道不成?他想重返月宮,想繼續當逍遙自在的神仙,想接好老頭子的位子,替他好好牽紅線。
至於寧池魚,可能是因爲他在人間,感染了人的情感,所以,有那麼一點,就一丁點在意她。
而這一丁點,還多數都是鄭嬤嬤的藥搗的鬼。她是他第一個女人,肌膚相親,就算是恨意滔天,他也沒能忍住,沉迷於她的身子,差點不想離開。
這跟凡塵間癡男怨女們的情況可不一樣,壓根不是喜愛,只是對歡好的迷戀罷了。
“你不幫忙便算了。”沈故淵轉身回屋:“別再插手也好。”
說罷,關上門。
主屋裡的一切都沒什麼變化,只是長案上的觀音像被寧池魚撤走了,她還沒來得及補上個新的擺件,看起來空空落落的。旁邊的臺子上放着個粗糙的、泥捏的錯別“卍”字,上頭一根紅繩,彎彎扭扭地從臺子邊緣垂下來。香爐裡沒有點香,四周都隱隱還有一股子藥香沒散。
沈故淵想,習慣真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不僅可以控制人,連神仙也不放過。
這樣的環境裡,他肯定是睡不好覺。左思右想,等到天黑,還是偷偷溜了出去。
宅院裡。
池魚打了個呵欠,看着面前的葉凜城問:“你還不回房休息?”
葉凜城挑眉,湊近她,輕佻地道:“你我好歹馬上就是夫妻了,不同牀共枕相互瞭解。到時候拿什麼騙人?”
池魚一腳就將他踹下了牀:“別說這些沒用的,休想靠近我。”
“噯,這還不相信?”葉凜城倔強地又爬上去,在她耳邊低聲道:“你信不信那三王爺現在就在咱們房頂?”
渾身一凜,池魚僵硬了身子。
葉凜城立馬伺機將她壓在牀上,仔細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真香!”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池魚卻不敢有什麼牴觸,任由他壓着自個兒,大氣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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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手安利一下有空的親們,《人民的名義》真的挺好看的,老戲骨飈戲震撼了我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