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寅的馬車駛得頗遠,一直向城東,來到一座偏僻的庵廟。這庵廟在城東半山腰間,有個坡道,但上山倒是不難。馬車進去到門前,只見前掛着兩盞大紅的燈籠,螢火蟲圍着燈籠飛舞,在這深山間,有點鬼屋的感覺。好在這門前還載着幾株桂花,飄着縷縷沁人的清香,別有一番世外的悠然之意。但到底,這個時辰還是,怪嚇人的。
車伕是沈寅的侍衛,連忙跳下,拉開簾子。
又從車上跳下的沈寅,轉身在霽柯要跳下之即,把手放在她身前。
霽柯怔了下,‘做什麼。’
沈寅:“夜深,怕你摔着。”
霽柯聽完從他身側跳下,對他道:“下回,等我摔着再伸手。”
沈寅:“……”收手,默默安慰:雖是不解風情的女人,但到底不會爬牆的……
霽柯看着這鬼宅般,還陰風陣陣偏僻的庵廟緊鎖的重鎖,眼角微微抽了抽,問他:“我們怎麼進去?跳牆,還是砍鎖。”
沈寅笑,“你是不是女人,好歹也矜持點?”繼而他看着牆頭,思索下道:“還是跳牆罷,不然她又要給我臉色看了。”
霽柯:“她?”眉眼笑了笑:“你別告訴我,你帶我來與佳人約會?”
沈寅挑眉,搖扇:“我雖然名聲風流,但遇到你之後斷了不少小情人。”
霽柯:“……”
沈寅:“你可別冤枉我對你的忠誠,這裡面可貨真價實是我最大的債主。”
說完,他伸手拉住霽柯,不待她反應,幾步飛上牆頭,兩人不一會消失在庵外。待侍衛熟悉地將馬前奏,稍後,一道黑影也隨他們飛上牆頭。
*
牆內,桂花香滿庵,燈燭染夜色。
一聲聲敲木魚的‘噠噠’聲,伴着一聲聲輕唱:“年年待年年,烏月江山連;夜來經風落,曉枝撩庵蘿;最思是故人,何怨亡心忍……”
庵們前,一個長髮束簪,眉眼如畫的男子,如不小心從月下落下凡間的仙人。他一身樸素的藏藍庵衣,不然纖塵的氣質,澄澈如水的雙眸……抱着一隻白兔,他坐在那木魚聲聲的庵門前,一聲聲地低聲重複吟唱着那歌語。
那歌聲煞是好聽,卻帶着一股淡淡的哀愁與思念,流轉其間。
霽柯與沈寅站在不遠的桂枝旁聽一會,霽柯發現他倒完全沒有發現他們所在,好似沒有修習任何內功心法的模樣。
沈寅在她一旁方開口道:“你可知,他是誰?”
霽柯仔細想了會,“他與老皇帝有什麼關係?”
沈寅讚賞地看向她:“他是大胤最短命的皇帝,惠帝,胤如君。”
“惠帝,什麼意思?”
“你不知惠帝?”
霽柯默了默。
沈寅替她回答:“對了,想必你除了他,對一切都是不關心的,又怎知那如流星隕落般的惠帝。”
“在我沒完全恢復記憶前,我不想提那人,以後也莫提。”
“那自是再好不過。”頓了頓,他繼續道:“大胤第十三代國君,胤如君,其母后麒瑞國公主,大胤文德皇后。他一出生便尊貴至極,享盡寵愛,他父皇不僅立封他爲太子,大胤儲君;麒瑞國君在他滿月不久,派人送來十幾座城池於他日後方便享用,與大胤無關。先皇過世後,他母后也隨先皇而去,他十四歲登基,只在皇位上坐七日便落井身亡,兇手正是‘殺死他’現任胤皇。”
霽柯聽着,微微驚訝:“七日身亡……那他爲何在這?”雖是在聽着沈寅說話,但是霽柯也注意到,那木魚聲不知何時停了。
沈寅:“這個嘛……”
他二人其後,突傳來聲疑問:“兒子,你怎麼還沒死?”
沈寅臉皮一抽。
霽柯轉身,見徐徐落花間,站着一位……眉宇印着一朵紅茶花,與沈寅有幾分風流相似的氣質的道姑打扮的女子。她青絲披散,一身藏藍道衣,手拿拂塵,雖叫沈寅‘兒子‘,卻也只像三十餘多一點的婦人,道貌岸然地……霽柯也不知爲何冒出‘道貌岸然’的感覺,總覺得那一身素衣,壓不住她一身如華的酥骨風流。
沈寅尊敬正經地,鞠躬拜見,喚她聲:“阿孃。”
那坐在階梯上抱着白兔的纖塵男子也終聞聲,朝這邊看來。他見到來人笑了一聲,很溫和地壓制不住驚喜地喊道:“阿寅,你來了……”
而隨之他這聲叫喚,是一陣‘簌簌’枝頭顫動的聲音。
霽柯這頭三人都警覺到。
而胤如君卻一點沒有反應地朝他三人,笑如月下仙般地靜華走來。
*
片刻,庵堂內。
沈寅的阿孃,喚胤荼,她從未見過兒子帶個女子過來,便盯着霽柯,目光那是毫不遮掩對她的好奇與審視。
胤如君在一旁爲他們煮庵茶,舉止優雅地像幅畫。大堂內很靜,緣於大家都在欣賞他那舉止優雅從容的煮茶手藝。待茶煮好,他走過來有禮地給胤荼倒了杯茶水,恭敬的舉止,就好像一個晚輩對長輩的尊敬,絲毫未有前國君的架勢。
胤荼倒也很受用,如君一句:“姑姑別瞧了,人家頭一回被你看跑不敢再來,那多不好。”
胤荼一笑,方收斂:“雖是不像,但如君說的也是。
待如君走過爲沈寅倒茶,沈寅禮到站起來,“我自己來便好。”如君倒是不應,按着他肩:“你坐下。”他眼睛一笑像是月牙,讓人毫無拒絕的抵抗力。那在他肩頭趴着的小白兔,紅紅的眼睛好似也染了主人溫雅和煦的氣質,瞧着很是溫順可愛地。
待到霽柯,她素來話少,活了那麼久,對帝王階級什麼的概念也不是很強烈……如君倒好,她聞茶香,便淡淡道了一句:“謝謝。”也完事。
只她擡頭間,見如君一臉春風拂面的好奇瞅着她,眼角不免不抽。
如君笑:“你長得真好看,配得上我們家阿寅。”
霽柯:“……”
如君又是一笑:“失禮。”
霽柯見過的人算是不少,形形色色的,可她注視着他的眼睛,驚訝他眼裡怎生得如此乾淨澄澈,像是一汪未被沾染凡塵世俗的純淨甘泉,光是看着,讓人舒服地放鬆所有警惕。這雙眼睛,在她印象裡,‘曾經‘的二師兄藍子期有過。可二師兄殺傷力也是同門之中,最厲害的。
沈寅瞧這兩人還對上眼了!扇子不免敲兩下道:“如君表弟,你擋住我看你未來表嫂的視線。”這表搜二字,他微微放重,似在提醒。
如君驚訝轉身問沈寅:“表嫂?她是……”
沈寅喝了口茶,點頭笑:“對,你未來表嫂,霽柯,我媳婦!”
如君:“啊!”了一聲,問霽柯:“他說的可是真的?”
霽柯一字一字咬道:“不,是。”
胤如君迷惑地看了看兩人,單純的模樣,不知道誰說的是……直到胤荼看好戲地朝他招了招手:“傻孩子,坐我這來,我來審!”
沈寅與霽柯:“……”
如君這才笑彎了彎眼,“哎。”了聲,朝着胤荼走過去。
他在胤荼的旁邊坐下,便也是一幅看好戲的模樣,眼裡藏不住對霽柯的好奇。
胤荼向來直接,落了杯盞就道:“兒子,你先閉嘴。”看向霽柯:“這位姑娘,你和我家兒子是何關係?”
霽柯:“幾面之緣。”
沈寅挑眉,待她補句:“也是患難之交。”他這才翹起性感脣邊,看向胤荼,有些莫名的得意。
胤荼:“我猜,他喜歡你喜歡得不了啊。”
沈寅窘。
霽柯:“……”
沈寅:“娘,你別亂說話。”
庵娘一笑,“閉嘴。”
沈寅:“……”
胤如君低頭輕輕一笑,姑姑的天生霸道就是父皇也沒轍的。
胤荼又道:“這媳婦你都叫上了,還怕這一句‘喜歡’不是?不以喜歡爲目的的結婚,就是在你阿親孃面前耍流氓,你是長了幾個膽子?”
沈寅:“……”
霽柯默了下,忍不住低頭一笑。她這一笑,這冷清的庵堂,倒是生輝了不少。
見她笑了,沈寅身子前傾對他娘道:“話不是這麼說!”
“那該怎麼說,難不成你帶這姑娘路過我這想借個宿?”
“阿孃!”
“少說話,多辦點正事,怎麼教你的。”
“……”
沈寅喝了口茶,覺得他應該將話題改變一個方向,待胤荼繼續要說什麼驚人之語,他連忙道:“娘,她是長生門中人。”
胤荼那清心寡慾又波瀾不驚的眸,倏爾一亮,她猛然站起身來,像霽柯投入一道鋒利的視線。
霽柯本以爲她娘是因爲沈家那個‘短命咒’才這般,沒想到,她開口有些斟酌一句:“你師傅……他,無涯子,可還活着?”
霽柯微微心驚,斂目看着她那雙美麗眼中閃爍的光火。半會,一句不緊不慢地,“他死了。”
那雙美目中的火光,剎時熄滅地有些令人心痛。
*
霽柯不知沈寅爲何帶到她來這裡,和他娘與前代該死卻未死的國君喝了一盞茶,後被安排到庵堂。他那個不知爲何高門不住,住這偏僻山中庵堂的孃親,幾次在她房門前欲敲門,但還是一聲悠長的嘆息,來來去去地……
次日,天還未亮,沈寅便拉她離開,只說時辰不早,該回去吃早飯了。霽柯忍住拍死他的衝動。
月還未落,小微露寒。馬不停蹄地,她又與他往市口的方向走。
她想問,但昨夜一直跟着他們那位姓花的西廠都尉,卻在庵廟後一直未出現。霽柯隱約覺得,他在做一場戲給誰看,思來想去,應該是那姓花的。至於這原因,她倒是想了幾個,不是與他娘有關,即是那個惠帝。而後者,居多些。
日出漸變幾層暈染色的青蒙空色中,在青綠的山間,煙露濛濛的。
馬車侍衛一聲‘籲……‘,霽柯伸手拉開簾子,見不遠的小徑路上,霧中站着一個熟悉而朦朧身影。
他一身黑衣,手中緊緊地握着把劍,微低着頭,滿身沉鬱之色,有些搖搖欲墜地好似失重般,誰去輕輕一推,感覺他都能倒似的孱弱……正是那西廠的廠都,花千丞。
霽柯伸手點了兩下沈寅的扇子:“人,來了。”
那雙鳳目緩緩地張開,毫無半點睡意地清醒着,朝她深深栩栩地,露出絲絲頑味莫名的笑。
他道:“霽柯,這回我連阿孃和如君都拉進來,你定要以身相許來抵我如此風險才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