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未被燒掉,但已損失大半。霽柯站在殘櫞間,看着下人們忙着修葺宅子,奇怪着以胤皇那種性子,爲何只是小打小鬧地嚇唬,而不撕票沈府?心虛,還是掩飾……
沈寅受血親們強令,已把胤如君從沈府的地道綁回安全地方安置。但他過了一晚還未回……霽柯看了看沈府大門的方向,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一個聲音從身後傳來:“柯兒,你在擔心阿寅?”
霽柯愣了下轉身,見是老太君。她那雙雖然被歲月軋碾過的雙眸蒼老了,卻閃着睿智明亮的光。
霽柯笑了笑。
老太君奇道:“笑甚?”
霽柯:“只是,突然覺得太君與阿寅有點像。”
“哦?哈哈,那個猴子是撿來的,和我哪裡像了?”
“呵呵……眼睛,他與你有一雙同樣黑漆明亮的眸子,仿若照穿黑夜的光,從瞳孔深處散發而來的光明磊落。”
老太君抖了抖眉毛,拉住霽柯的手拍:“聽人說你不懂人情世故,可你這話語間卻是句句說的讓奶奶我身心舒坦,那撿來的猴子沒挑錯人啊……”
霽柯看着老太君,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可是最後還是閉上。她微微一笑,清濛煞好。
就連太君看着她,都呆了呆瞬間,想:這長生的孩子……氣質真大不凡哪。
“我去尋他。”霽柯對老太君說了這句,便離開。
老太君是信得過自己孫子辦事的,本欲讓霽柯不用去,不過轉念一想阿寅許是想看見她的,於是便隨她。
出了沈府,霽柯走了許多彎路,直到把那些跟蹤她的人陸續甩掉,她才朝着沈府地道的終端走去。
只是她在兩條路的交叉點的拐角處,沒想到會遇到,他。
陳玉頓住步伐,怔住。
他們好久沒有離得如此近地,就這麼安靜而略久地注視着彼此。
陽光一寸寸地在牆頭,遷移着誰的影子,疏斜。
在光陰的遷移之中,霽柯的眸子終是顫了顫。
對於關於他些許已忘卻的曾經片段,點點滴滴地回來些。
一片空曠的原野上,陽光也如今日如此明媚燦爛,她騎着馬在前面飛馳着。身後跟着一個如玉少年,與他相似的輪廓與眉眼。
他開懷地笑着喊她:“師傅……長生姐姐……霽小柯!等等我,哈哈……”
她轉頭,整張臉,寫着一種她陌生而滿足的,不該屬於“她”的笑意。
風吹過荒草,她一聲:“陳玉,我喜歡你。”
“你說什麼?”
“陳玉……”
那句“喜歡”,被吹沒在那陣突起的秋風,與他們追逐的嬉笑聲中。
喜歡……夢醒了,霽柯不知何時被陳玉抱住。
他緊了緊手中的力道,她感到一陣窒息。
耳邊,他若琴瑟的嗓音輕道:“爲何我們會變成如今這般,爲何當初不是你先遇見我,不是我先遇見你。如若我們早一點相見,是不是如今,一切都不同了,是不是,我們不必互相折磨,也可以互相歡喜。”
霽柯擡了擡手欲推開他,可是手和身體卻像不是她自己的,貪戀起這個男人身上的味道,與這突如其來的,溫柔。
*
午後,沈寅把胤如君重新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後回來,不見霽柯準備去尋她,便見她從門口飄進來。
沒錯,是飄進來的,他感覺她丟了魂。
雖然看到她無事,他嘴角翹起,可是這個混亂而危險的時刻她亂跑……不由板起臉來,朝她黑臉走去。
“去哪了?”
霽柯頓步,慢半拍地擡頭看他,一副丟了魂的模樣。
沈寅見她無精打采又魂不守舍的模樣,立馬沒了脾氣,伸手抓住她的脈,有些緊張的問:“不舒服?”見她氣息甚亂又微弱,當下一驚擡頭問她:“你練了什麼內功?又何時走火入魔的?”
霽柯未回答,只是看着他。
沈寅見她這幅模樣,低頭慌忙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什麼傷……直到她略微冰涼的手觸碰在他的左臉上。
沈寅似被點穴似的頓住,心怦怦地跳得不規律起來。
霽柯用手掌緩緩托起他的臉,語氣清靜地問:“你說,何謂喜歡。”
“……”
他深深地看着她那雙迷離的眼睛,半會把她另一隻手心,按在他跳動不安的心口上。
“我想你手心下的跳動,或許叫做喜歡。”
一瞬的靜默,她閉了閉眼,似在感受。
半會她睜開眼又問:“如果你喜歡我,我不喜歡你,那麼你還要喜歡我,我卻一再傷害你,你還會喜歡我嗎?”
他笑。
她待他笑完,看着他。
他抓住她的手,問道:“你遇見他了?”
霽柯點了點頭,“還想起了一點往事。”
沈寅看到她進門的那剎那,難怪會突然覺得,她……突然有點回到半年前的狀態。
握住她的手,他道:“走,去飯去!”
“不餓。”
“我餓了,我要看着你下飯吃。”
“-_-||”
不由她拒絕,沈寅便拉着霽柯,高興地招呼府裡上下的人先去用飯。沈府上下跟着他越過廢墟,熱鬧地去吃飯。
那情景仿若這不是一場大火,而是一次沈府的翻新或裝修。
*
皇城,花千丞被吊了四日了。此時的他孤零零地倒掛在這城樓間,還剩着最後一口氣。
小時候他聽老人說,一個人臨死前,會看到他這一生最美的光景。
他這短暫的一生最美的光景……便是如君殿下爲他包紮傷口落淚不已又強顏歡笑的樣子了。因爲那刻,他終於感到這冰冷的人世,原來還有一種叫做“溫暖”的東西。
就在他想死在這最後一刻溫暖的,回憶光景裡。一道暗器打斷吊着他的繩子,他“砰”一聲落地,卻已失去疼的知覺。
花千丞突然想大笑,笑他這荒唐的人生,已落地終結。
可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喂,姓花的你可別死,如君在等你。”
“如君,胤如君……那個笑起來如春日暖陽的纖塵不染的皇子,爲何要出現在他骯髒而噁心的人生中,給他,想成爲一個“人”的希望……”
“花千丞,花千丞……給本少爺撐住!”
傍晚深巷裡,霽柯抱着胸,整以瑕視地看着這個拿着一把匕首在手上,原本抵着自己脖子,現在許是累了,抱着小白兔睡着的……大胤前皇,胤如君。
不知道他與那個廠工到底是什麼關係,竟然不要命,也不要江山,不顧一切地……要救他。就爲了一個“他是我兒時最好的朋友,我答應保護他的。”的兒時諾言,做到這種程度的傻事。
人生百年……在有限的時間裡,爲何這些人總是做些無聊又傻的事。包括曾經爲之失去長生的自己……爲什麼一個個都不愛惜這短暫的光陰,不盡情地歡愉這有限的生命,而總是找些麻煩與罪受。
人,感情,姻緣……真的,複雜又難懂。
她的手指敲擊着,突頓在手臂上。
四周逼近一陣殺寒,她微微擡頭……見四面八方,突然出現一圈弓箭手,牆上,樓上,朝他們靠近的路上……數不清,多少箭瞄準她與那隻睡得香甜的“小白兔”……欲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