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剛回到楚營的時候就不停地提起你, 說你是個有靈性的女子。”瑋庭抱着我緩緩說道,我隨他一同陷入了回憶之中。
幾年前,芹姑被項伯接到軍營, 卻臨時被派遣去別處征戰, 他們母子團聚, 甚是高興, 瑋庭那時每天纏着芹姑要她給他講述外面的所見所聞, 自小隨她生活在外面,漂泊無依,一下子被禁錮在軍規森嚴的楚營之中讓他十分拘束, 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變化。
芹姑愛憐的抱着她心愛的兒子,幾年不見他更加健壯, 儼然已經成爲了一個大小夥子, 可是要靠這兒子爲她在楚營中站穩腳跟還遠遠不夠, 她對項伯抱着希望,她相信這次他將她接了回來, 一定會給她一個幸福的生活。
然而現實總是那麼殘酷,項伯的變化是她始料未及的,當初信誓旦旦要對她好的那個項伯像換了一個人一般,總是躲避着她們,即使來到了她的房間也只是來看看兒子, 寒暄幾句, 從不過夜。
久而久之, 她失望了, 周圍再次襲來的冷言冷語讓她霎時明白項伯的變化究竟爲何, 他終究還是接受不了她曾經的身份,再堅貞的愛情都敵不過流言蜚語, 至少對她而言,是如此的。
她索性不再表現得如此期盼着項伯的到來,只是每天做飯時總是多做一人份,在餐桌上多擺上一副碗筷,瑋庭看在眼裡,十分爲自己的母親心疼,卻又無能爲力。
他已經略通人事,知曉母親和自己在軍營中並不受重視,也有些耳聞外面的冷言冷語,其他同齡的孩子會罵他是狗雜種,他一開始還會反抗,會和他們打架,然而時間久了,也就淡漠了,不再糾結這些流言蜚語,只是變得更加沉默寡言,若不是有翎兒的陪伴,恐怕他的內心就會一直這樣陰鬱下去。
直到,芹姑那天無意間提及我的事情,讓他對我產生了興趣。
“我娘說,她救了一個落魄的女孩,她一開始並沒有在意,直到你用自殺來反抗她的時刻,她看着你的眼神,那一瞬,忽然覺得你和她很像,卻又不太一樣。”
瑋庭盯着我說道,我看着他的眼眸中飽含愛憐和清澈,能夠清晰地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她說她以爲自己能夠逼迫你就範,就如同當年逼迫她就範一樣,她也曾用自殺的方式來反抗,只是最後,她妥協了,而你沒有。”
我靜靜地傾聽着他的訴說,過去的回憶也從我的腦中翻涌而出,我沒想到我當初完全出於自保的舉動竟然會給她帶來如此大的觸動,影響了她那麼久。
“你身上有她沒有的東西,我娘臨死前也對你念念不忘,她一直在內心都期盼着我爹能回來看她一眼,就一眼,也就不枉她苦苦等了他兩年,可是他始終都沒有出現,我娘失望了,絕望了,她放棄了,拉着我的手說,在她離世之後一定要找到你,用我最大的能力保護你,因爲她覺得你是她見過的表面上最堅強但是內心最脆弱的女孩,她叮囑我說一定不能讓你受委屈,因爲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當初的自己,她不希望你重蹈她的覆轍……”
他越說聲音越低,看得出來他在強烈的控制自己的情緒,我情不自禁的用力抱緊他,想要給他溫暖。
他像個孩子一樣將頭埋在我耳側,有些哽咽的說道,“對不起,我一開始去找你只是出於好奇,看到她入殮,我的腦袋當時就一熱,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離這個讓她傷心的地方去找你,我想要看看那個和她很像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的,我只是……只是想從你身上找到我母親的影子。”
難怪,難怪他會說他將是世界上最瞭解我的人,原來芹姑已經將我過去幾年的事情一一向他敘述,可是他……
“可是當我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淪陷了,那種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總是在心底涌生出想要保護你的衝動,只想要你陪在我身邊,我知道你很少會笑,所以我就故意氣你,然後再逗你笑,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綻開笑容的時候都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我無言以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洪水不停地衝擊着我心裡的堤壩,我曾以爲這不過是場小洪水,只要我的堤壩足夠堅強,終有一天會將洪水逼退……
可是我估計錯了,這場洪水來勢兇猛,比我預期的要波濤洶涌的多,我快要承受不住,繳械投降了。
他繼續說道,“我知道你一直都認爲我說喜歡你只不過是逃避家族婚姻的藉口,你一直在躲避着我,希望我可以屈服,給翎兒幸福,我也以爲我可以嘗試着把你放下,就這樣如他們所願,只要你高興,讓我做什麼都可以……”
“我……”我剛要張口辯解,卻被他打斷,“可是我不行,你失蹤以後我方寸大亂,滿腦子想的都是你,根本來不及用理智思考,當翎兒回來時衣衫襤褸站到我面前想要得到我的安慰,然而我卻沒有看到你的身影,我就再也按耐不住,衝出去找你。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世界裡,根本不能沒有你,我無法想象沒有你的生活,那樣的我是不完整的。”
他抓着我的肩膀,十分用力,卻讓我有着莫名的安全感,因爲我知道,有個人一直在牽掛着我。
“我看到那人折磨你的時候,身體裡的血好像一瞬間全部都涌到大腦,只想把他殺死,把他千刀萬剮都不足以泄憤,我愧疚,我自責自己沒有照顧好你,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看着你昏迷過去,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發誓,只要我項瑋庭活着一天,我都不會再讓你受委屈,我會用我最大的能力去保護你,呵護你。”
我的眼底涌上一層薄霧,徹底決堤,看着他淚如雨下,他捧起我的臉,親吻着我的淚水,想要讓它不再流淌,我霎時愣在那裡,望着他越來越深情的眼神,着實動容。
他低聲呢喃,“大概我母親沒有想到,她只是拜託我好好照顧你,卻沒有預計到我會愛上你,從我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的這一聲都將爲你守候……”
他將臉緩緩靠近,眼神滿是深情和愛憐,我在那一瞬間大腦一片空白,竟然萌生出想要呼應他的念頭,緩緩閉上雙眼,擡頭等待着他的吻。
正當我們的脣將要觸碰的時候,翎兒滿是淚痕的臉再次浮現在我的眼前,我猛地睜開眼睛,用力推開他,爲自己險些失控而後怕。
他不解的看着我,滿是受傷的神色,於他,我感到十分愧疚,不敢去直視他的眼神,低頭徑直說道,“瑋庭,你不能這樣,你應該多想想翎兒,她也受了驚嚇,你應該去看看她了。”
他用力抓着我的肩膀,弄得我生疼,我眉頭一皺痛叫一聲,他才發覺自己失手,忙鬆開了我,急聲問道,“爲什麼,究竟爲什麼,你明明……”
我淡然的起身坐直了身子說道,“我什麼都沒說,不是嗎?”
見到他仍是不解,我擡眼看了他一眼,對他,也是對我自己說道,“你對我的好,我銘記在心,以後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你,我再重申最後一遍,你的妻子只會是翎兒,你的心裡也只能有她一人,這樣做對你,對我,對大家都好。”
“我永遠,永遠也不可能真正的愛上你,即使你感動了我,那也只是感激而並非是愛情,你若是執意逼我,我斷然不會走上芹姑的路,然而我會選擇離開,遠離這個是非之地,你懂不懂?”
我見他沒有反駁我,忙起身下牀收拾了一下自己,他始終一言不發,只是坐在原地看着我的一舉一動,我的動作有些僵硬,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只覺得如麥芒在背,讓我無比難過。
只聽見他的聲音幽幽響起,“是因爲他嗎?”
我眉頭緊蹙,猛地回頭想要反駁他,卻看見他從懷中掏出一支玉簫,伸到我面前,神情悲傷。
“你怎麼會有這支玉簫!”我將玉簫奪過,尾端熟悉的淑字重現在我眼前,我的眼前一片模糊,我當初本以爲它已經隨着那場大火付之一炬,沒想到它竟然會重現在我眼前。
“那日你意識模糊,手裡卻緊握着它,我料想它是對你很重要的信物,便將它揣到懷中,後來我得知是張良交予你的信物,而你卻以爲它已經丟失,我便懷着心思,沒有將它還給你。現在我將它還給你,只是想得到一個答案,你拒絕我,是因爲他嗎?”
他臉色蒼白,眼底閃現出失落,卻還是執拗的擡頭看着我,試圖從我這裡得到答案,我不禁也在反思,他對我如此之好,我會單純爲了不想傷害翎兒,亦或是怕他的身份更加尷尬,而不惜放棄這份到手的幸福嗎?
“我……我不知道……”我試圖逃避這個問題,也許我不願意承認,但是張良依舊在我心中,地位不可動搖,即使他利用我,即使他欺騙我,都不能改變我喜歡他的事實。
“你知道,子嬰死前,他對我說了什麼嗎?”
我驚得擡頭望他,我知道子嬰定然對他說了些什麼纔會讓他那天有些反常,但是他竟然願意告訴我當時發生了什麼,這卻是我始料未及的。
他慘淡一笑,眼底的星光頓時黯淡下來,“他說,他即使願意爲你豁出性命,都不及張良對你的一個擁抱,你在咸陽被囚之時,他從未看見過你如此不安面對一個人,即使是面臨生死的抉擇,你都不會退縮,可是張良一個冷漠的眼神,你就敗了。”
我無言以對,似乎他們每個人都比我更加了解我內心真實的想法,卻聽見他繼續說道,“他還說,如果我想佔據你的心,就一定要將張良從你的心裡連根拔起,否則只是殘留一絲一毫,都會生根發芽,可是如果我那麼做,你一定會很痛很痛,我又怎麼捨得讓你難過?”
我默默地攥緊手裡的玉簫,感覺我的手勁都快要將它捏碎,卻仍舊倔強的咬着下脣,一言不發。
他像是下了很大決心一般,深吸了一口氣,繼而說道,“我爹曾經密會張良,後來他便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把你救出,依照我對他的瞭解,他不會隨隨便便救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人,一定是受人所託,我想,他受誰之託,你去質問他,自然會明白……”
我雙眸猛地睜大,沒想到他會這樣說,緩緩轉身想要走出房間,卻被他一把從背後抱住,我能夠感受到他的悲傷,然而我卻無能爲力,於是將手附在他的手上,默默地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