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瑋庭在雲香坊住了下來,玉娘聽說他要住在這裡,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每天和他吵吵鬧鬧,然而吵着吵着竟然感情越發的好,幾日不見竟然稱兄道弟。
我有些無奈,經過這段時間的接觸,我感覺到其實他內心是個風趣善良的人,並非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樣風流紈絝,玉娘似是也發現了他並不像他剛剛到來時那樣討厭,所以才和他關係漸漸親密起來。
不過他平日裡還是喜歡和姑娘們打情罵俏,我看在眼裡卻管不了那麼寬,索性隨他去,自從他來到坊裡後,這裡似乎多了許多歡聲笑語,我也時常被他逗笑,頓時覺得也許以後的日子並不會那麼孤獨無趣。
有一天,我坐在臺下看着姑娘們在臺上排舞,瑋庭在一邊指揮着她們,一邊學她們柔媚的動作,他學的有模有樣,把女子的柔情展現的淋漓盡致,配上他英氣的外貌,不禁逗笑了我。
我也着實有些感嘆,不知不覺我在雲香坊已經三年了,從當初落魄而來的逃難丫頭到如今看似風光的坊主位置,我承受了別人未知的委屈和痛苦。
曾經從丫頭做起的艱苦,不時還要遭受鞭笞,到後來晉升爲低級舞女,還會爲了被逼接客時不得不保護自己而不惜撞頭自盡,現在想想那時的自己,雖然生活的艱難,內心卻不受折磨,僅僅是爲了自己的生存而活。
到後來偶然得知滅門真相,便在心中暗暗埋下了復仇的計劃,變得不再輕易衝動做事。也漸漸學會了隱忍,將自己的情緒和性格隱藏起來,學會了和芹姑談條件,耍心機,一步步走來,回首望望才發現,這三年來,纔是我真正的成長。
從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變成如今忍氣吞聲的模樣,這幾年來,我究竟失去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
看着臺上一個個鮮活的面孔,她們都是爲生活所迫而甘願到我坊中學藝成爲舞女的姑娘,我從未逼迫她們做過什麼,正如我理解那種被逼迫的痛苦和無奈,我纔不願將這種痛苦強加給別人。
我在世上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我視她們爲我的姐妹,我努力發展雲香坊,也是爲了給她們更好的生活。
瑋庭在臺上不經意的一瞥,似乎發現我有些心不在焉,嬉皮笑臉的跑到我面前調侃,“瓔姑,是不是看到她們感慨自己年華老去青春不再啊,別傷心,在我看來,你還是風韻猶存的嘛!”說完就作勢要躲,唯恐我擡手打他。
我無奈的笑了笑,瓔姑是他給我起的綽號,他說我既然是坊主,就要有一個霸氣的名稱,相比於芹姑,就戲稱我爲瓔姑,我也只能無奈的接受了這一稱謂。
然而我卻忽然感到一陣心悸,捂着自己的胸口,感覺有些透不過氣。
他看我有些異樣,神色立馬變得嚴肅,關切的問道,“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不知該如何回答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是,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聽到我這麼說,頓時鬆了一口氣,恢復了平日裡浪蕩的神情打趣道,“說不過我就別拿裝病當藉口,還說什麼不祥的預感,有我在,保你平安無事。”
我看着他笑了笑,剛纔的感覺消散了許多,可能真是我思慮過多,也就並未在意。
他見我神情放鬆了許多,便又回到臺上繼續指揮着他們。
我看着他離去的背影,那股不安的感覺隱隱若現,總感覺會發生些什麼事情。
深夜,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還是睡不着,反覆思量着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究竟是什麼。忽然看到窗外有火光閃動,忙起身想去查看,忽然後腦感到一陣劇痛,便失去意識昏了過去。
一大批訓練有素的黑衣人迅速集結,領頭的人低聲問道,“迷香都把他們迷暈了吧?”
另外一人答道,“那女的沒暈,讓我敲昏放在屋裡了。”
聽完這話那領頭的人點點頭,眼神一示意,其他人進入坊內用火把四處點着。
由於是盛夏,火勢起的很快,不一會兒火舌便竄到了屋頂,我被嗆鼻的煙霧薰醒,這才猛然發現四周都起了火,火勢很猛,一不小心就被火焰灼傷了手。
我不知是誰竟然會對我們下如此狠手,卻又根本來不及思考。
我拼命呼救,卻被濃煙嗆得止不住的咳嗽,頓時覺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斃,於是掙扎的起身尋找周圍有什麼東西可以掩住口鼻,忽然翻出那支玉簫,我一愣,伸手要去夠它,一股濃煙嗆得我眼前一黑,正當我深深感到絕望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破門而入的聲音。
我努力爬起來想要大喊,卻發現我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徒勞的向他揮手,然而身上根本沒有力氣。
我又止不住的咳嗽,那人聽到我的聲音跨過火舌跑到我身邊,我這才發現是瑋庭,想要說話卻不停地咳嗽。
他見狀隨手扯下一塊布用水沾溼將我的口鼻包起來,我頓時覺得好受了些,忽的感覺到自己被騰空抱起。
我的意識雖然已經有些模糊,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瑋庭的身形有些不穩,還來不及細想,就感到一股強大的衝擊力。
我意識到,他抱着我衝破窗戶從頂樓一躍而下。
我緊緊閉着雙眼,感受到失重的眩暈感,我感覺自己下降了好久好久,心裡暗想,這次沒被火燒死,也要摔死了。
可是瑋庭讓自己當做肉墊,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我趴在他身上緩了一會兒才意識到我們已經落地,卻發現他似乎被撞擊的昏了過去。
我見狀立刻從他懷裡躲開,癱倒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氣,這才覺得意識稍稍清楚了些,但看到他還沒有反應,便有些緊張的推搡着他,呼喊着他的名字。
他可是從頂樓跳下來的,身上還負着我的重量,不會有什麼事情吧。
聽到我焦急的呼喊,瑋庭剛纔還緊閉的雙眼猛地睜開,嘴角又露出招牌的邪氣笑容說道:“別叫了,煩死了,我還死不了。”
我看到他醒了,頓時鬆了一口氣,意識到他剛剛是在騙我,賭氣般想要拉他起來,忽然看到他瞳孔一緊,大叫:“小心!”
然後他便將我護在身下,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感覺到他抱着我的身體不住的痙攣。
短暫的沉默過後,我擡頭看到他臉上痛苦的表情,額頭上冷汗直流,於是順着他背後看過去,卻猛然發現一個黑衣人將匕首插入了他的的背部,我驚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叫出聲來。
誰知在強烈的痛楚下,瑋庭的意識反倒清醒了不少,他迅速起身將我護在身後,神情冷峻的低聲吼道:“你們是什麼人?”
領頭的黑衣人沒有回答,拔出手裡的刀就向他砍去,他一個飛踢踹掉了那人手中的刀,手臂又略一用力擰斷了他的右手腕,進而用手肘猛擊他的頭部,那黑衣人用左手扶住他的右手癱倒在地,不住的哀嚎。
其他的黑衣人見狀一起圍攻,他一腳挑起躺在地上那人的刀,迅速而果斷的飛身出去,看着他們一個個的倒下,我非常驚訝,我只當他稍微會寫拳腳功夫,卻沒想到他在負傷的情況下還能發揮如此強悍的水準,看來我着實是有些低估了他。
有一個黑衣人癱倒在我面前,我看到他頸動脈的血液奔涌不止,劃在脖頸的傷口平整,一刀斃命,我下意識的看向瑋庭,彷彿要重新認識這個人。
他走到領頭的人面前蹲下,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低聲問道,“說,誰派你來的?”
那人不僅沒有恐懼,反而從眼神裡顯露出嘲弄,惡狠狠的笑着。
瑋庭忽然覺察到不對,猛地回頭,面前一個人揮舞着手中的刀正要向他劈下。
他暗叫不妙,想要抵擋,卻看那人忽然身軀一震,隨後緩緩癱倒。
我在那人身後緊攥着手裡的木板,似乎還沒有從剛剛的驚嚇中回過神來,看到面前的人緩緩倒下,我手中的木板掉落在地上,隨後我也癱倒在地上。
剛纔只是看到那人掙扎着爬起想要對他不利,我便也沒有多想,隨手抓起一塊木板就用力向他頭上砸去,我並未想到有朝一日我也會如此狠毒的對待一個人。
瑋庭看着我,強忍着背部的劇痛,起身將我攙起,語氣仍舊有些調侃,“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的救命之恩啊!”
我鎮了鎮心神,走向那個領頭的人面前緩緩蹲下,將他的面巾扯下,他的面孔我有些熟悉,卻不知在哪裡見過。
他對着我仍舊有些嘲弄的神情,我盯着他,緩緩問道,“告訴我,你是什麼人,誰派你來的,我可以考慮饒你一命。”
他看着我嗤之以鼻的一笑,我從未見過笑得如此猙獰的面孔,“比起那些,似乎你手下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們的安危更爲重要吧,坊子就要塌了。”
瑋庭在我身後走來,一腳揣在那人的胸口,那人立即吐出一口鮮血,繼而說道,“你們不要妄想了,我是死也不會說的,倒不如給我個痛快。”
我沒有說話,有心放他一條生路,還沒等我開口,就從他嘴裡溢出鮮血,再看他時,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咬舌自盡了。
忽然我好似想到了他剛纔說過的話,甩開瑋庭的手就往坊中跑,瑋庭慌忙拽住我,大聲叱道,“你要幹什麼,裡面太危險!”
我一臉焦急,說話都有些語無倫次,“玉娘,玉娘她們還在裡面,還沒出來。”
瑋庭聽到我這麼說,似乎剛剛纔意識到這個問題,大聲喊道,“我們都中了迷香,昏迷不醒,你現在回去救已經來不及了,她們現在肯定已經葬身火海了。”
我反覆的對自己說道,“不,她們還沒死,她們還沒死,我要回去救她們!”說着我就又甩開他的手,回身朝火海中奔去。
我並未喪失理智,我相信肯定還有人存活,玉娘她們陪我度過了我最慘淡昏暗的時光,我絕不能拋下她們不管,即使有一絲生還的希望我也要盡力去救她們。
瑋庭見我如此,氣的直咬牙,這個傻女人,然後也顧不得背後的傷口,跟着我奔入火海。
我用溼布捂住口鼻,在火海中憑着記憶搜尋着她們的位置,忽然我看到一個人影倒在地上,忙跨越障礙奔過去。
用力將那人反轉過來一看,竟是玉娘。我用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雖然微弱但還是有的,於是我盡力將玉娘擡到自己背上,一步一挪的往外走着。
玉娘,你一定要堅持住。
突然屋頂上的橫樑被燒斷,燃着就徑直砸了下來,差一點就砸到我身上,我朝後一躲閃,它便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環顧四周皆是火海,剛纔的溼布已經起不到任何的作用,濃煙嗆得我頭暈眼花,我努力掙扎着想要起身,卻發現身體再次失去了力氣,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到地上昏了過去。
我以爲我就會這樣離開人世,假如我就這樣死了,我身上揹負的仇恨是不是就不必再報了,我一瞬間竟覺得有些許解脫,感覺自己的身體輕飄飄的,好像在空中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