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月輕緩的低頭,拇指摩擦着食指跟中指,指甲上的劃痕,小心翼翼續了一年的指甲,還上了最好的蔻丹,如今也只能剪掉了,所以有些東西,即便再小心翼翼的呵護着,總擋不住天災人禍。
人與天鬥,除了極少數人會讚歎一句勇氣可嘉外,最多的應該就是睥睨的道一句,自不量力。
“南康公主大婚時,遭遇那樣一場變故,一時難以緩過來,對往昔之事,有所忘懷,也是人之常情。”
弦陽瞪着那雙靈動的眸子思索了片刻,她似乎是聽過,人在遭受極大的刺激時,可能會選擇性忘記一些事情,她也知道,南康公主嫁給王陌表哥,有些許不情願,可王陌表哥對南康公主是存了真心的。
“既然是自願忘卻的,爲什麼還要問起呢?”
南康公主雖然身份尊貴,但在宮裡活的並不開心,這件事是她們這些時常進宮陪伴的世家小姐,所有目共睹的事情。
以前她一直不曾明白,南康公主這些不開心,起因何處,直到皇上不經她意願,就將她嫁給王陌表哥,大家心裡依稀有了些許瞭然。
“或許心靈上的殘缺,是一種更加難以忍受的恐慌吧?”
錦月未曾看錯,這次相遇南康公主跟她們相處時,眼神雖然還是清寒淡漠,卻還夾雜着以往沒有的慌亂,就如她在看不透某個人的意圖時,有的一種心境。而南康公主如今時時刻刻都處在這樣的境遇裡,怎能活的安心。
“你說的倒也有些道理,錦月,若是南康公主再問起這些事,我要不要據實講呢?”
對於王書墨的關懷備至,南康公主之所以給與迴應,怕就是因爲她不清楚,自己以前對王書墨究竟是何種態度,若是她全部知曉了,怕就不是今日所見的這般表面上的和睦了,因爲南康公主並非願意在人前做戲的人。
“天家御妹問話,講自然要講,至於要講什麼,那就看弦陽你想讓南康公主知道什麼了!”
弦陽怔怔了想了片刻,突然變眉開眼笑起來,也是,南康公主並沒有揪住具體的人或事去詢問她,,尤其是夜冥。那她便挑揀着斟酌着去講,總歸不說謊,即便那天南康公主想起來,也怪不到她身上。
“錦月你真是聰明,公主當時怎麼不問你呢?”
錦月斂了斂眸光,目光落在弦陽那張明媚純淨的面孔上,靜然而笑。一個對世間即將一無所知的人,面對弦陽這樣一張明媚的臉,跟自己這一張深鬱莫測的面孔,如何抉擇顯而易見,此時錦月想起南康公主說她那句。
“錦月,你還是說話這麼謹慎周全。”
如今細細想來,說不定南康公主早就不記得她什麼性情了,只是當時通過觀察,辨別出她跟弦陽性子裡的差異,方挑了弦陽去問,而不是她。
“你看起來一向比月易親近些,若是月選,也會選你的。”
弦陽這樣純然的性情,只要不細究,任誰看來,只要不存着嫉猜的別有用心,自然會有想要接近的心,不像她,面涼心寒,只能讓外人有賞慕,卻不會有攀交之心。
“胡說,我就喜歡親近你。”
說着弦陽就親暱的抓住錦月的袖口,一雙比溪水還要清澈的眸子裡,透着明媚光暈,其實從始至終,兩個人從沒有存過要將對方怎樣的心思,只是說出來,不見得有任何人信。
“慕小姐,弦表妹,甚巧,能在此遇到。”
亭下突然憑空出現一人,青衣儒衫,劍眉雅目,手心託着一把油紙傘,眸光深邃而清明,此時正朗笑着信步而來,真真的風流高雅,能將儒雅跟官威在身上並存的如此協和,也是有他了。
“噫~,棨表哥怎麼在此?難不成也來賞雨中弱水湖畔的嫩柳?”
錦月跟弦陽同時起了身,這弱水湖畔下雨時確實人少,但也不至於這大半天功夫,連個過往的行人都不見,如今看到柳棨出現,錦月猜想,此種緣故必與這位蒼靈知府,柳大人有關。
“柳大人應該是有公幹在身吧,月跟弦陽是否礙了大人的事?”
柳棨進亭後,收了傘,隨手立在了亭子邊沿的柱子上,身邊沒有隨從。錦月想起在過來的路上,似乎看到了些穿着官服的衙役走動。
“本府是有些公幹,遠遠瞧見了弦表妹跟慕小姐,所以過來打聲招呼,若說礙事,不知本府是否擾了弦表妹跟慕小姐賞柳的雅興。”
聽到柳棨說公幹,想來四周是被禁行的,她們能進來,怕是柳棨一早就看到了她們,特意交代過,才放行的。
“公幹?這弱水湖畔可是出了什麼事,竟然讓棨表哥親自過來?”
柳棨是蒼靈的知府,一般的小事案件,自有地方知縣縣丞處理,柳棨能親自過來,肯定是出了能驚動朝廷的要事,弦陽這一問,有些魯莽,也有些不合禮數。但柳棨似乎並不在意,於是錦月也沒出聲阻止。
“倒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不過是這蒼靈多雨,導致多方橋樑山脊坍塌,本府過來清點一下,好上報朝廷,好修葺修葺,免得給百姓帶來無妄之災。”
修葺橋樑河堤自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這些雖然是知府需要管的事情,但也只需下面的人報個數即可,柳棨親自過來,不知是真的擔心下屬謊報,以便從中撈油水,還是有其他方面的思量。
“哦,既然棨表哥有公事在身,那弦陽跟錦月就先回去了,免得擔個擾亂公務的罪責,回臨都可要被爹爹訓斥的。”
在弦陽輕緩調笑的語調中,錦月跟柳棨同時在臉上浮出溫笑,錦月清韻的眸光掃過弦陽的笑臉,無論左相城府如何深,左相夫人以前如何狠毒,但對弦陽這唯一的女兒,是真心實意的寵着的。
“弦表妹這樣說,本府真是慚愧呀,這裡的事已經料理的差不多了,不知能否請弦表妹跟慕小姐吃個飯。”
如今天色傍晚,小雨霏霏,若是夕陽未曾落盡,晚霞籠罩之時,或是淺月當空,月色鋪灑,不知何其的美妙。
“棨表哥這個時辰不會還沒用午膳吧?”
這個時辰用晚膳顯然有些早,此時柳棨面上浮出些尬色。伸手摸了摸鼻頭,方纔出口到。
“被弦表妹看穿了,我確實還未用午膳,又覺得自己一個人用飯有些無味,不知弦表妹跟慕小姐肯賞個臉相陪否?”
錦月的眸光依舊在哪小雨霏霏的柳樹上停留,弦陽跟柳棨的對話,她聽得斷續,只是大致知道他們談論了些什麼,便沒怎麼上心。
“錦月,我門不如隨棨表哥用個飯吧?”
弦陽的手突然往錦月臂彎裡一插,錦月明顯的身體震了震,測過頭去,將方纔聽到的幾個詞串一串。
“你在看什麼呢?這麼出神?”
以往錦月雖然表情很淡,但跟人說話,到從來不像今日在這亭子裡,屢屢的出神失儀,她到沒看出這幾顆柳樹,巴巴的冒雨來看也就罷了,還值得她如此關注。
“慕小姐想必是喜歡這片柳樹吧,等這裡幾方橋樑修葺完畢,尋個有晚霞的時辰,再看不遲。”
錦月沉沉收回了視線,平定心神後,方擡眸清淺一笑,恢復了平日裡得體恬靜的姿態。
“月曾在書中看過,沾衣欲溼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不知不覺看癡了,讓柳大人見笑了。”
眼前的女子淺笑嫣然,眸底卻總是含着一縷優思三分狡黠,就如初遇那日的大雪,有覆蓋萬物的氣魄,又有飛旋落地的柔美。
“哎呀,這見不見笑的,就到此爲止吧,棨表哥還餓着呢,咱們再耽誤着,待會就落個餓死朝廷命官的罪責了。”
三人相互看看,隨後笑了笑,便停止了方纔有些乏味的對話。
錦月跟弦陽隨着柳棨到了弱水湖畔不遠的一家酒樓,環境清幽雅緻。無論環境跟地界,看上去都不像個冷清少客的酒樓,但錦月一行人進去時,酒樓中確實沒有其他客人,一看便知被柳棨包下了整個酒樓。
這隨便吃一頓飯,就要包下一個酒樓的行事作風,可不像一個連橋樑坍塌都會親自過去看看的好官,錦月突然覺得,她一直沒放在眼裡的柳棨,比她想象的還要耐人尋味。
“賢表妹跟慕小姐想要吃些什麼?”
柳棨在弦陽給你錦月落座後,溫聲相問,一旁還有一個青年男子垂首恭敬的,將精美的菜單,在三個人面前都擺了一本。
“錦月你看,這酒樓的菜譜真是別緻呢,是不是你喜歡的風格?”
蒼靈的絲綢最爲出名,這菜譜用的不是紙張,而是雲錦。菜名用的都是詩詞,而每個菜名旁都繪製着栩栩如生的圖畫,但菜譜中卻沒有陳列價格,看來是怕那價格,毀掉了這份風雅。但不難猜出,每一道菜,必將價值不菲。
“月不挑食,柳大人看着點吧。”
錦月在弦陽捧着的菜譜上看了一眼,並沒有打開方纔她手下的那一本,隨後纔回答了柳棨方纔的詢問。
“那弦表妹可有什麼想吃的嗎?”
弦陽吧嗒一聲,也將手中的菜譜也合上了,她雖然通音律,對詩詞卻沒什麼見解,那些酸溜溜的詩詞若不是旁邊配圖,她是看不出講的是什麼。
“想來這是棨表哥常來的地方,肯定知道那些菜好吃,弦陽也不挑嘴的,棨表哥隨便點。”
錦月垂眸笑了笑,弦陽看到了,用胳膊肘撞了錦月一下。知道她在笑她,方纔錦月說自己不挑嘴是事實,那她就有些胡說了,連王陌表哥都說過,她挑嘴的功夫,芳香四溢的廚子都頭疼。
“既然這樣,那便將你這裡的招牌,都上一道吧!”
柳棨也將手裡的菜譜合上,他身邊的青年男子恭敬的道了聲是,便將桌上的菜譜統統撤走,出去了。看樣子,他應該就是這酒樓的掌櫃了。
“這酒樓可是隸屬柳家的產業?”
整個酒樓的人,對柳棨的恭敬,遠超出了對一個朝廷命官的禮數,顯然像對主人一般,但天朝曆法有約,在朝爲官者,不可從商,所以這酒樓只可能是柳家名下的。
“本府俸祿微薄,只能在自家酒樓請弦表妹跟慕小姐用膳,羞愧羞愧。”
柳棨起身,從侍女手中拿過茶壺,親自給錦月跟弦陽斟茶,錦月注意到,侍奉在一旁的侍女跟小廝,面上都有些詫異跟不解。
也是,在這蒼靈若不是欽差到訪,真還找不出有誰能勞知府大人親自斟茶。
“這酒樓很是別緻,都快能跟王陌表哥家的芳香四溢比了,在這裡吃飯挺好的。”
弦陽說話,錦月只是笑了笑,這酒樓是不錯,但跟芳香四溢比,還差的遠,不知王書墨聽到弦陽此時的話,做何感想。
“弦表妹真是風趣之人,如斯粗鄙的酒樓,怎敢跟芳香四溢相比?”
柳棨跟弦陽閒聊,錦月淡笑着將目光移到窗外,窗子對的是一條幽深僻靜的小巷,不像芳香四溢,對的是遼闊的若水湖畔,單憑這一點,就輸了許多。
空無一人小巷子入口,栽植着一顆碗口粗的海棠,此時長到了海棠最繁盛的時節,不巧又經一場細雨洗滌,緋色花瓣落了厚厚的一層,像是還不曾來得及清理,真是讓人惋惜。
正當錦月無聊的瞧着那一株海棠樹,巷口突然閃過一道深沉如夜的身影,一雙深邃滄桑的眸子突然與她對上,震的錦月心神如同出竅了一般,怔怔的定住。
錦月眸光沉沉一斂,再一恍,那人影便消失在巷口,只是相像吧,不然那麼高的懸崖,怎會有活命的可能,不是說當時就找他被野狼啃的七零八碎的屍體嗎。
“錦月,你在看什麼呢?怎麼臉色這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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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好幾種方式,該如何讓錦月跟夜冥撞上,最後決定讓柳棨出場給個契機。畢竟柳大人日後還有重頭戲,被大人們忘了,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