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鳴謙的目光讓墨承乾覺得格外的刺眼,便轉頭背過身去,只聽的赫連鳴謙壓低了聲線,沉沉的說道。
“皇上有雄才偉略,有治國之才,穩固江山指日可待,爲何偏偏要信一句預言,寄希望與一個女子身上?”
赫連鳴謙的手不自覺的握緊了手中那一打的信件,原本他只覺得不過是一個料理後宮的皇后,即使與朝堂多有牽扯,費些心思也不是不能穩固的。
可如今墨承乾連鳳影的機密信件都肯給他看,讓他突然發覺,墨承乾對那鳳凰臨世的預言,信的遠比他預料的要深的多,若皇上真是如此的執着,那情義他又該如何取捨。這取捨不光是難,而且都會讓他抱憾終生。
“別人說出這些話也就罷了,沒想到你也不理解,鳴謙你好好想想,古往今來,葉家那句預言沒有成真。”
他們自小就翻閱着歷代帝王的手札,經墨承乾這樣一提,赫連鳴謙痛心的將雙眸閉上了片刻,心亂如麻,因爲他一一想過,葉家的預言至今沒有一句不應驗的,即使這樣,他心中仍然存有一絲僥倖,以前沒有,不代表現在也沒有。
“皇上將它收回去吧。”
赫連鳴謙將手中的信件雙手舉過頭頂,呈給了墨承乾,墨承乾眸子裡有些許詫異,他如今嗨沒猜透,赫連鳴謙此舉的含義在何意,所以他也沒立即伸手去接,只是用那 雙晦暗不明的眸子盯着赫連鳴謙的臉,想從中讀出什麼。
“爲什麼不看,是不敢?還是不忍?”
赫連鳴謙沉沉的笑了笑,他的確對手中這份千金重的東西存着好奇,尤其是裡面記載了他一直想知道了解的東西,一些錦月對他隱瞞至今的東西。可他也知道,若是看了,不管他的心動不動搖,若是哪天碧華知曉此事,依照她心重的性子,肯定會心生隔閡。
“她不說,總有她不說的道理,我又何苦辜負她一片苦心。”
墨承乾的眉心猝然皺起,他費力這麼半天的口舌,不惜毀掉祖宗秉承的祖訓,拿鳳影的信件給赫連鳴謙看,卻只換赫連鳴謙一句不肯辜負慕錦月一片苦心,慕錦月再赫連鳴謙心中的重量,讓墨承乾有了巨大的危機感。
“怎麼說,你是要不顧這天朝的存亡,不顧天下萬民的安慰,定要與她在一起?”
赫連鳴謙將手中的信件安好的放置在龍案上,雙手交疊行了一個標準的君臣之禮,算起來他入朝爲官也有些年頭了,但私下裡對墨承乾行君臣禮的次數卻屈指可數。
“赫連家祖訓也好,幼年的承諾也罷,赫連鳴謙定不敢辜負天朝,但赫連鳴謙也不願違背自己的心,請皇上給我些時間,讓我折中出雙全之法?,若是尋不到……”
墨承乾歷歷寒目刷一下掃過赫連鳴謙欲言又止的臉龐,赫連鳴謙的性子,他多多少少有些瞭解,再他們這一輩中,他算是年歲最長的,以此再他們心中多少存了幾分鏡中,而赫連鳴謙看似善於左右逢源,實則最爲重情。
“尋不到,你將如何?”
赫連鳴謙將星目微微擡起,視線卻防似穿過了墨承乾,不知落在何處,神情有些飄,飄的墨承乾心中突然發了怵,莫名的有些心慌。
“到時,我定然會讓皇上滿意的。”
墨承乾沉沉嘆了一口氣,他一早就料到赫連鳴謙不會輕易妥協,今日種種不過是給他提個醒,至於他說的雙全之法,他儘管去尋,等撞了南牆,撞的頭破血流,自然就不得不死心了。
“此事先到這裡,你近日動身去趟晉州。”
傅風致駐守晉州不肯回朝之事,每日都會在朝堂鬧騰片刻,墨承乾煩不勝煩,而那邊卻催不得,應不得,如今讓赫連鳴謙去探探口風,是最好的抉擇。
“皇上有什麼話讓我帶給致兒嗎?或者下道聖旨口諭,致兒不會爲抗皇命的。”
整個天朝都知道,鎮國將軍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但皇上說的話,他卻條條遵循,不出絲毫的紕漏,很多人都說,這便是傅家幾百年功高震主,卻不曾受鳥盡弓藏之災的真實原因,而實際上,傅風致如此,卻只是不會忤逆她心總的太子哥哥。
“哎……”
墨承乾揉着眉心嘆息了一聲,赫連鳴謙明知自己這一去無實際意義,也知自己這一問也是白問,但想到傅風致那一片癡心,或許因爲自己也招惹了情事,明白了此種的無奈與執着,便想替她問上一句,至於傅風致如何做,便由不得任何人了。
“不用了,朕累了,你先回去吧。”
墨承乾繞回到了龍案中,漠然的坐下,將眸子沉沉閉了起來,他突然覺得這一樁樁,一件件煩心的事情一起壓過來,讓他有些許喘不過氣來,累,真是累呀,但也是這種累,讓他覺得充實,讓他覺得自己離拿朗朗乾坤近了一步。
“臣告退了。”
赫連鳴謙低聲說道,墨承乾依舊是閉着雙目,擡手擺了擺,赫連鳴謙便躬身退了出去,乾坤殿的一衆宮人都誠惶誠恐的立在院子裡候着,見赫連鳴謙走出來,李安急忙迎上前去。
“太宰大人出來了,皇上還好吧?”
方纔墨承乾那龍案上的一拍,確實讓李安驚到了,他少年時便侍奉在墨承乾身邊,雖然墨承乾性情陰晴不定,但極少如近日這樣,發了如此大的脾氣。他心中料想着,怕是赫連鳴謙這天朝太宰是坐到頭了,他方纔拿般討好的舉動,看來是白做了,沒想到赫連鳴謙安然的走了出來。
“你們先讓皇上靜一靜,皇上不喚你們,最好先不要進去。”
即使赫連鳴謙不說,李安也知道如今讓皇上靜靜最好,但李安依舊感激的給赫連鳴謙行了禮,因爲赫連鳴謙表面上是給他提醒,往深一層去想,便是對他方纔的示好給予迴應。
“多謝太宰大人提醒,奴才記下了,太宰大人走好。”
赫連鳴謙笑了笑,踏步朝外走,既然李安方纔給了他示好,明知此話是多言,他也理應回過去,在這宮中得一友,總比樹一敵好的多。
沉夜慢慢降臨,下過一場大雪後的蒼穹漆黑乾淨,連天際的幾顆星辰都亮了少許,還有那懸着的一彎月牙,望着竟然有些眩目,右相難得清閒下來,在自家的院子裡漫步,也沒有個目的地,只能走到哪裡算那裡。
夜有些深了,府中只有少許的下人走動,看到右相都有些誠恐跟吃驚,尤其是看到右相陰沉着臉,心事忡忡的模樣,覺得還是不要招惹的好。有的特意避開,而避不過去的,就只能行禮,右相只是點頭,或者嗯一聲,便走開了。右相府中的下人,如同逃過了天劫一般,想着回去給那個菩薩燒柱香。
右相府的一亭一閣,都是少年時他一筆一劃繪出的,那時沒有任何雜念,只想着給那個她,一個別致而溫暖的家,如今看起來着亭亭閣閣,廊廊道道熟悉卻又無比的陌生,是因爲時過境遷,還是物是人非,右相不甚明白。
不知不覺右相步行到了攔月閣,不知爲何那空中的明月總像是懸在這裡似的,連這裡的月光都比別處的亮堂些,難不成他這無意之中得來的女兒,真如傳言所說的,是那九天之上的月仙不成,若是這樣,爲何還有有左相拿老匹夫的女子在,畢竟承接鳳命的只有一人。
說到九天之仙,右相腦海中浮現另一張面孔,他如今也算是閱盡天下美色,享盡齊人之福,對年輕貌美的肉體雖然癡迷,卻並不留戀。即便他有一位賢妻,有美妾無數,卻不曾真正的對誰死心塌地從一而終過。
但那個女子當時真可謂讓他一再驚爲天人,每每看到,心魂總是許久得不到平靜,她那張臉,美則美矣,卻讓人生不出任何想要佔有的慾望,因爲那個女子,美的過於神聖了些。
都說如今的並蒂明姝如何如何的美,但跟當初那個女子相比,卻依舊相差甚遠,如今細想起來,錦月也就那一雙美目,跟清淡的神情與她有幾分相像,只可惜天妒紅顏,讓她正值妙齡,便香消玉殞了,或許她纔是九天之仙,這紅塵濁世本就不該她存留太久。
“相~,相爺。”
從攔月閣出來的青靈,看到憂思忡忡的右相,着實嚇了一跳,她入右相府少說也有十載了,除了小姐病危那兩次,從不曾見過右相來攔月閣中,如今小姐不再,右相突然過來,真讓她意想不到。
“你忙你的吧,本相閒來無事,四處轉轉。”
右相說完便獨自朝着其他地方踱步而走,青靈滿懷疑思的看着右相腳步沉重的樣子,把踏出攔月閣的一隻腳收了回來,她覺得此事有些蹊蹺,她需要告知青碧一聲,別因爲自己的疏忽,給小姐惹出什麼亂子纔好。
被方纔青靈那一擾,右相隨便找來一個方向溜達,走着走着就看到一所栽植着排排柳樹的院子,此時是冬天,粗大的柳樹只剩下黑黑的柳條低低的垂着,寒風吹過,來回蕩着。
這些柳樹從弱水湖畔移植過來少說爺有二十多年來吧,二十幾年呢?右相努力回想卻沒想起來,哪怕自己當時真的是一片真心,哪怕當時如何的情深意重,信誓旦旦許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如今連個日子都記不得了,難道他真如外界所傳,生來薄情寡義不成。
這些雖已經記不清楚了,不過右相還記得初見那一日,就是在那若水湖畔那座拱橋之上,如今閉上雙眸,當時情景歷歷在目,防似就發生在昨天一般。
那時他風華正茂年少風流,正跟幾個談得來的好友,坐着畫舫在湖中游覽,偶然朝那拱橋上一瞥,窺見一個煙羅青紗錦衣的女子,獨自立在橋上,淺笑嫣然,眸含秋水,墨發請飛,映着碧水藍天白雲,真是美的不可方物,他一時便看癡了。
右相年少時也是自娛風流,沒少進一些勾欄尋歡的風月場所,怎樣的女子沒見過,但橋上的那個女子卻獨有一身慧黠靈動的氣韻,舉手投足不同於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的拘束,更不似足不出戶的小家碧玉扭捏,自成一派的嫺雅靈動。
察覺到橋下有人看她,她大方的迎目過來,臉上的那一抹輕笑加深了少許,本用食指跟拇指夾着的絲絹,突然鬆開了手,像一隻紛飛的蝴蝶,直接飄到了他面前,他伸手抓住,那絲絹上繡了一枝俊秀的柳條,右下角還有一個好看的怡。
那時他看了看手中的絲絹,又看了看那橋上的妙人,覺得此情此情若不做些什麼,到真是辜負這一番奇遇,於是直接飛身從畫舫到了橋上,對那女子輕施一禮道。
“請問小姐芳名?”
當時她笑顏如花,咯咯朗笑,從他指間將那絲絹抽了出來,卻轉頭向着橋後方看去,讓當時的右相懵了,直到聽她嬉笑的說道。
“音音,你輸了?記得把那塊藍田玉給我送過來。”
看到橋下另一個緋衣貌美的女子,右相才恍然覺得自己被戲耍了,而那橋下的女子他識的,是臨都有名的才女王妙音,也就是如今左相的夫人。
這位王小姐自小便在臨都因相貌才情聞名遐邇,經常喜歡聚集名人雅士開詩壇會,他也曾經慕名去過她府上,但覺得她過於傲慢自負,常常在對詩時,將人對的啞口無言,極其的丟面子,便不再去了。
怕是這位王小姐沒遇到過像他這樣,遞帖子都不肯去的人,覺得自己踐踏了她的高傲,便尋了一個女子來此戲弄他。
他生在臨都的鼎盛之家,何曾受過此番的捉弄跟戲耍,那時他心高氣傲的下定決心,定要給方纔戲弄過他的女子一些教訓,這個教訓唯有讓她對自己動情,然後棄之,方可以解心頭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