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拍打許久,空月突然一開門,她險些一拳頭打到空月。“怎麼纔開門?”
司花跟她走進去,見空月一言不發,桌布掉在地上,茶杯也碎了兩個,問到:“發生什麼事嗎?怎麼這麼亂。你不舒服,爲什麼不說話?”
空月指着地上摔碎的碗,司花並不明白,空月冷冷笑着,樣子嚇的司花後背發涼。“你爲什麼不說話?”
空月真想寫出幾個字好好質問她,無奈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面對眼前這人,她心中恨極了,想罵卻罵不出,想打又沒力氣,要是眼神能置人於死地,司花不知死多少回才能解她的恨。空月指着自己的喉嚨,再指着地上的碗,最後又指着司花。司花莫名其妙,無法理解,空月終於爆發,她拽住司花的衣服要把她推出去。
“你幹什麼?你瘋了嗎?有什麼事我們好好說。“空月哪裡還能容她繼續站在這裡,生拉硬拽的把她趕出去,自己又回到房裡繼續哭泣。司花本來是要告訴她,讓她偷偷出府去找當日的馬伕,看看能不能從那裡得到消息,不想空月這般態度,掃興而歸。正直她從西廂回去,剛走到東廂陸豔晴的屋子,就聽陸豔晴說司花不司花的事情。她一聽事關自己,偷偷附耳聽裡面的聲音。
先是陸豔晴說的:“那個人只要你看合適就行,早早的攆出去,也省去我的心。“
丁奶孃接着說:“那個人是我家的遠房表侄,除了腿腳不好,沒什麼大毛病。不過,配司花還是綽綽有餘的。“
這是要把自己嫁出去?司花想到這裡,腿腳軟在那裡。她硬撐着站起來,不知道往哪裡去?這後邊是大少爺和二少爺的住處,往日遇事找二少爺,他一定幫忙。只是,一個月前自己弄丟小姐,二少爺就再也沒來找過自己,就連平日見面也不與自己說話,求他救自己一定是白費功夫。大少爺更不用說,他什麼時候關心過下人。一貫的軟性子,凡事只聽父母,從不違抗,大少奶奶性子與他相似,也不會多管閒事的。再看看前面,是沈姨娘的住處,她在這裡沒權沒勢,說不上話,更何況平常也沒接觸過。正焦頭爛額之際,她想到盧道林,立馬跑到書房求救。
“老爺,我昨晚做夢,夢到菩薩要殺我。”司花嗷嗷大哭,向盧道林哭訴,她還是聰明的,至少能想到要保護自己。
“胡說八道。菩薩爲什麼殺你?我看你是白天沒事做,晚上胡思亂想。”
“老爺,是真的。我弄丟小姐,菩薩一定是怪我。老爺,我求求你,讓我去蓮花庵替小姐祈福,保佑她平安歸來。”
“你天天跟在夫人身邊,照樣可以祈福,不用跑那麼遠。只要你心誠,菩薩一定能看到,再者,尋找若蕊也不是靠你求菩薩就行。”
“老爺,那個夢每天晚上我都能夢到,我不去蓮花庵會死的,求老爺成全。我發誓,小姐一天不回府,我就一日不踏進府裡一步。求老爺成全,求老爺成全……”司花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狠狠地跪在地上磕頭,嘴裡不停央求。
這時,恰好季巖過來看到這一幕。“爹,成全她吧!三妹在時,與她最好,就看在三妹的情份上。”
“那你去罷。”
“我去年去的時候,蓮花庵燒成什麼樣也沒在意,不過當時我說過,我們會拿出一筆錢捐給她們。爹,不如就讓司花順道帶去。”盧道林應允。司花也給季巖磕頭,連忙跑回去收拾好衣物帶上財物,由吉慶送走。
司花回到蓮花庵,映空看見白花花的銀子和數十張交子,眉開眼笑。司花卻笑不起來,剛剛在山下沒看到茶館,想來該是回家過年,那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他們?唐若蕊失蹤一個多月,了無音訊,一定是凶多吉少,自己又許諾在盧道林面前,這輩子大概是回不去的。
“師太,我要出家。這些財物都是你的,條件是我要出家。”
“你確定?出家可不是好玩的,一決定就是一輩子,你有吃有喝,何必走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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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的很清楚,我要出家,請師父賜我法名。”
司花寧願選擇出家也不願出嫁,或許她是對的。就像當日若蕊的選擇未必是錯的……
十六,司花出家,在蓮花庵她得到新的名字:明惠。
午飯過後,季巖閒來無事,獨自一人靠在望柳閣沐浴陽光。眺望西廂,心中不免悲涼,去年這裡是他最愛來的地方,充滿歡樂、自由、無憂無慮……他想下去看看空月。聽說她回來睡了一覺,第二天突然失聲,這些天自己還沒去看看她,不管怎樣,她也算是若蕊在這裡相處最親近的人啊!
他從臺階上走下來,還沒邁開步,就收到吉慶遞過來的信,說是江府送來請他親自過目。季巖不解,往日與江府也不長走動,就算是有事,也不該是找他,要找那也是找他父親纔對。況且江府一向是做茶葉生意,與盧府的絲綢、瓷器互不交染,無端送來一封信是何用意。季巖拆開信封,緩緩看到,表情愈發凝重,等他看完立馬跑出去,跨上馬直奔江府。
等他快馬加鞭跑到江府,永明早就站在門口等着他。他讓家丁把馬牽到馬棚,自己則領着季巖來到花園。這是季巖第一次來江府花園,整個花園假山逶迤,雖是嚴冬,卻依稀可想春、夏時節的枝繁葉茂,鳥語花香。
“我就說,只需憑藉一封信就可請到盧賢弟。”永明大步邁向坐在亭子裡的人。那人一身淺紫蜀繡,腰間繫一條黑色腰帶,上面帶有一對麒麟玉扣,一根紅色纓絡垂在長衫間,一眼望去,非凡脫俗。
“賢弟,這位是吳夢窗,我們亦師亦友。”季巖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反正來都來了,既然永明介紹相識,就拱手承情。
“幸會。”
“早就聽聞盧賢弟的大名,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汴京城未有不知吳夢窗者,卻鮮有知曉盧季巖。”
“我得先向賢弟道歉。這事是我不對,我不該拿三小姐誘你前來。只是,若不如此,實在請不來你。”
“這麼說,你沒見過三妹?”季巖顯得有些激動,你江永明再怎麼幹,你也不該拿若蕊騙我。你一面詆譭若蕊,一面又利用她達到自己的目的,難道這就是你爲人的品格?
“盧少爺莫要激動,這事是我欠考慮。前些日子聽人傳言盧府走失三小姐,所以纔想出這麼個下下策,騙約盧少爺來此……”吳夢窗見勢頭不妙,開始替永明開脫,在外人面前,你盧季巖總不會毫無剋制吧!但是,吳夢窗想錯了,盧季巖是什麼人,他想發火就發火,只要這裡沒有盧道林,該發火時就發火,管你誰誰誰!
吳夢窗一邊解釋一邊主意觀察季巖的表情,永明也在看他的表情,看着面色鐵青的盧季巖,永明乾脆直接說出來:“我的確見到盧小姐。”
這話一出,話說到一半的吳夢窗立馬閉嘴不語,定睛看他。季巖也看着他,等待他後面的消息。
“昨晚在西街,我和秋婷賞燈的時候,遇到她。”
“她怎麼樣?你們說了什麼?她現在住哪?”
“她過得應該不差。我們只是匆匆見過一面,什麼也沒說,她沒說住哪,也沒說爲什麼不回去。看她的樣子,應該過的不差。”
“什麼叫‘應該不差’?你們在哪遇到的?你帶我去找她。”
“就在西街上,離婉罄樓不遠。恕我直言,她爲什麼不回盧府?”
“這個……我也不清楚,自從她去蓮花庵之後,我們再也沒見過。江兄,你一直喚我‘賢弟’,我希望你再遇到她的時候,一定帶她回來,小弟不甚感激。”季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給永明深鞠一躬。
“快起來,這是幹什麼!”
說到婉罄樓,吳夢窗精神抖擻,這些日子,佔據他全部心思的只有婉罄樓。那裡的佳釀、那裡的跫音、還有那裡的神秘。“你們知道嗎?今晚婉罄樓的若英姑娘填了新詞,我們一起去聽聽!郡生,你還差我三頓酒,沒忘吧!”
“怎敢忘?今日我們一起去,賢弟,你別找託詞,去年在府上多多打擾,今日正趁此機會,讓我做個東,還一份情。”
“難道,你騙我來此,就是爲了去聽那些戲子唱曲?”
“差矣!實在是——是鄙人有事相求。”吳夢窗前翻還很瀟灑,直說到‘有事相求’又學起季巖剛纔那般謙卑,拱手鞠躬。“此事,還得求江少爺美言才得。”
“西席嚴重。季巖愧不敢當。”
“盧少爺何不同江兄弟一樣,稱我爲兄?你二人一般歲數,我長你們數歲,只爲兄,不爲師。這件事,還指望賢弟幫忙成全。”
“一切聽從安排。”
“我在西京有一位益友,前日託人捎信與我,要我照看他的弟子。這事原本也非難辦,只是他這位弟子現正在貴府當差……”
“我明白,明日我就放他自由。”季巖還以爲是什麼難事,不過如此,立馬就答應。
“並非如此。此人姓吉單名慶字,原先打算去汴京西郊的營區投兵,不想卻落選,沒徵上,最後迫於生計,去貴府當了奴僕。要說起此人學問,我那位朋友特意在信中說:學雖不精,思卻甚明。想來學問不高,兵術還是有點。
自古能人不屈才,他那位弟子我一面也沒見過。要說幫他找路子,實在沒必要,只是我那位朋友一生沒求過我一次,相遇十年,單單求了這麼一次,實在無法置之不理。還望盧賢弟在盧督軍面前美言幾句,成全此人。“
“你說的是吉慶?我看他確實沒特別之處,與旁人無異,而且此人骨骼瘦小,將來上戰場與敵軍匹敵,只怕有去無回,何苦白白送了性命。”
“只留他在營裡當個記錄、文案無妨。給他條路,也成全了我。“
“這事我回去與我大哥商量,三日後定當回覆。”
“如此,感激不盡。”
話說,爲何吳夢窗要爲吉慶求情,這還要牽涉到文老二。文老二一生謹慎,離開匪羣之後,生怕別人找到他,他的行蹤只有吉慶知道,他囑咐吉慶,對外不管是誰一致宣稱沒有他的消息。吉慶剛到盧府的時候,曾寫信告知文老二,說明自己的遭遇。他做夢也料不到,文老二竟然會爲他會去找吳夢窗,他要是知道他老師有吳夢窗這位朋友,能想到拖吳夢窗走後門,自己就不用辛辛苦苦設下騙局,搞的現在不知進退。
當吉慶收到文老二的回信,他不知是喜是悲?喜,進兵營有希望;悲,自己綁架唐若蕊就爲牽制盧府,如今兵營一事已解決,那若蕊怎麼辦?送回去,該怎麼說?他們一見面,還不露餡?殺了若蕊,如何下的去手?綁架她不就是爲救更多的人,如何能輕易殺生?
翻來複如,吉慶選擇沉默,只能是過一天算一天。等自己掙到能贖回瓊姬的銀兩,就帶着她跟隨部隊遠赴邊疆,再也不回來,到那時再放唐若蕊回去。總之,現在能拖一天是一天。
晚飯他們三人聚在婉罄樓享用,是在二樓的包間。
“今天怎麼上這裡來?”永明原以爲他們會照舊坐在樓下,吳夢窗卻領着他們十分熟悉的走到包間,然後點菜叫酒。
“今日是新曲,全樓裡只有這裡聽的最清楚。明日我們就可以下去觀舞啦!舞和曲,當然首選曲。”
聽着他們說話,季巖不言語,這裡他是第一次來,他二人也都有所覺察,誰也不打擾他觀賞婉罄樓的雅興。
正人聲嘈雜間,一聲鑼鼓,全部安靜,今日的露臺上,瓊姬沒有撒下絲簾,她就坐在正中間,四面都毫無遮掩,一覽無遺。
她一襲紅裙,香粉濃抹。一把琵琶,纖指挑起。一副銀鈴,綿柔極致。
今日她彈的是一首新曲,是吉慶根據若蕊作詞譜成的曲子。這是一首很慢的節律,吉慶譜的很悲切。整首歌曲共分兩段,前面舒緩,後面哀怨,令聞者心碎。
曉色深處蒲柳,登臺遙望朱樓。憶結綺閣,恨雀門後。
玉簟何止三秋,去歲桃花依舊。念桃紅女,怨君不留。
曲徑香纏羅繡,謾紅蘇姑倚樓。初陽已透,清波映柳。
“我說,那位若英姑娘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吳夢窗再一次重複他對若英的猜測。
“不過幾句膚淺豔詞,難登大雅之堂。”
“盧賢弟此言差矣。古訓言:女子無才便是德。縱然大家閨秀識文斷字,也難保敢直白寫出這等淒涼。”
“依夢窗兄的意思,這女子是位大家閨秀?”永明反問吳夢窗。
“不像。哪有大戶人家的女兒甘願來這裡。”
“家道中落也未可知。”永明繼續補充。
“你聽她前面那句‘蘇姑倚樓’,蘇州離這裡有多遠?她家道中落也不至於到此。”夢窗繼續猜測。
“或許她是蘇姓。再者,蘇州離臨安馬程才二日,不算太遠。“季巖反駁。
夢窗沉默,永明追問。“那依你的意思,應該是怎樣?”
“無解。”
一夜東風數盡,好罷隔窗到明。鵲橋仙遊,假期在秋。
足下金鯉伶俜,徒留空帳留守。不堪啓言,金縷門後。
天角涯邊各瘦,此恨此情待休。若日無謝,今亦不留。
“依你們之見,臺上那位女子會不會就是填詞之人,故弄玄虛,招攬生意。”永明拍拍夾襖上的花生屑,端起用天目釉盛的碧螺春,略抿。“天目釉的色澤果然變化多端。”
“盧賢弟,覺得如何?”吳夢窗反問。
“膚如溫玉,鬢絲烏盈,濃妝豔抹,眉黛凝聚,舉手投足,傾國傾城。”盧季巖說的很準確,以瓊姬的姿色,卻可豔壓羣芳,再加上她輕挑琵琶的憂傷,誰人見之不憐!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吳夢窗對永明說,眼神卻投向季巖。
“他不會的。”永明還在擺弄手中的茶具,他對這套天目釉簡直愛不釋手。
“如何不會?話都說的這樣直白,還用藏着掖着!”吳夢窗不會理解永明說的意思:門不當戶不對,不允許。他自身一妻一妾,只要心中所愛,管他流言蜚語。其實這一點,季巖與他一樣,只不過,在所愛的人裡面他二人有所區別:一個愛粉塵,一個愛素淨。
“心有所屬。”面對他二人的疑問,季巖只簡單的說出這四個字,對於他們所言其餘,置之不理。
瓊姬彈完這曲,稍做休息,又彈一曲,後面便由其他人彈奏。總歸歌舞動盪,太平亂世,有人求錢求生,求之不得;有人揮金揮霍,揮得其樂。
三人走在街上,一邊觀賞街燈,一邊暢聊人生理想。自從去歲臘月與若蕊爭吵之後,今日是季巖說話最多的一天。在婉罄樓聽完瓊姬的歌曲,他整個人的心情舒暢許多。若蕊不在的這些日子,他常常一個人躲在外面喝酒,只有酒可以緩解他愧疚的心,亦唯有醉酒,可以掩埋痛入心扉的思念。
“賢弟,聽聞叔父瓷器生意近年來做的蒸蒸日上,眼下還打算收購建窯?“
“這事我還不清楚,生意上的事,我爹從不讓我參與。你是不是聽到些什麼?“
“沒有,只是聽說叔父想買下建窯。“
“我看,你不是關心盧老爺,而是在乎天目釉。“吳夢窗搖搖手,走到一盞八角燈前,舉起觀賞。
“天目釉?”
“就是剛剛我們在婉罄樓飲茶用的茶具,那是他從家裡帶去存放在那,以備自需!”永明解釋。
“剛剛沒仔細看,現下想來,那口杯在燈光照射之下,呈現多彩,只是不很強烈。怎麼?還有什麼講究嗎?”
“究其材質並無特別,只是工藝要求苛刻,故而成品量少,價格昂貴。就剛剛那一套,還是王爺贈予。不過,聽郡生剛纔所言,賢弟日後還不天天把它擺弄於手掌!”
“實在子虛烏有的事。沒想到,元宵佳節,西街與東街無異,處處燈火輝煌。”
很快,他們回到江府,吳宅的家丁將馬車停在門口,人在門口的側屋與家丁說話,聽見腳步聲,探頭一望,知是他們回來。三人又說幾句客套話,相互道別。吳夢窗邀請季巖同他一起坐馬車,盧季巖卻堅持騎自己的馬回去,吳夢窗也無辦法,又懇請一遍白日的事情,才與季巖、永明告辭。
晚間,盧季巖去東廂見盧道林。自從他決定參加今年的省試,盧道林一直在觀察他的行蹤。盧道林看出兒子的變化,卻不知爲何而變。他問過季峰,季峰的回答是:季巖在兵營並未惹事,也未接觸什麼人。季巖是一個一心想從武的人,爲什麼會主動跑回來說要棄武從文?
書房裡,盧道林端坐在桌前,案臺上放着一對乳白細口酒壺,一看就知是在婉罄樓看到的天目釉。季巖見他的臉色不像早上那般慈祥,行了禮,乖乖坐在下面等着問話。
“這些天,我看你書也不翻,字也不寫,連箱子裡的書也不見你拿出來。八月就要科舉,你準備的如何?”
早知道今晚這場交談不會太容易,沒想到會問到這個,季岩心裡暗自打鼓,他壓根兒就沒記住自己還要參加科舉。原來不想去兵營,故而隨便找個藉口,只是爲能陪在若蕊身邊。
“我想過完年就開始讀書。”
“你原先讀書就不用功,這二年又丟下許多功課,我看,還是請位老師回來點撥指導。”盧道林端起杯子,喝一口茶。“你爲什麼不說話?“
“一切聽父親安排。“季巖覺得話已經問完,準備站起來要回去,盧道林似乎瞅準了,深深看他一眼,側着身子又問。
“昨日,你母親說你和絮兒的婚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不會娶她的。“
“理由。”
“我一直當她是我妹妹。試問,兄妹如何成親?”
“可你馬上就要行成人禮,早晚一天是要成親。”
“成人禮不是要到科舉之後!科舉在前,分身無術。請爹爲我拖延時日。”
“拖延時日?你大哥已經有家有業,你呢?我看你娘說得對,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原本我已爲你覓得一位人選,可惜你們終是有緣無份。現下外面一天亂過一天,今天這裡還是汴京城,明天就不知改叫什麼城。不管你願不願意娶絮兒,你都得成家添子,我和你娘才能安心駕鶴西去。”
“爹,還是再等等吧!”
“等等?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突然決定考科舉?”盧道林第二次次端起茶杯,季巖知道,如果他再端起一次,就證明他心中已經決定,那時要再想反抗,只能是徒勞。所以,不能再有第三次。
“我……是江郡生影響到我,我不能輸給他,我不能讓三妹覺得我不如江郡生。”
“說到若蕊,實在讓人頭疼,是死是活一點兒消息沒有。白費一片苦心……”
“爹,我有三妹的消息。”他今晚來這裡,就是要將這個消息告訴盧道林,沒想到一進來就看到盧道林板着臉,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惹高興他,難道是這幾日自己做錯什麼被他得知?
“今天下午,江郡生派人來請我去江府,他說他昨晚在西街看見三妹,他說三妹是一個人,他斷言三妹就住在臨安,從沒離開過。”
“這麼說,若蕊沒死。她還活着,真是菩薩保佑,她還好嗎?爲什麼她還不回來?”一說起若蕊,盧道林整個人頃刻來了精神。時至今日,他仍能清楚的想起那日相遇的場面。那雙黑又亮的眼睛,就和十七年前襁褓中盧月的眼睛一樣迷人。就是那雙清澈的眼睛,盧道林此生永不相忘。他對盧月的離去一直耿耿於懷,這麼多年過去,許多事已成雲煙消散,唯有盧月是他一生的痛,或許在他生命的盡頭,也未必能釋懷。
“江郡生說他們也是匆匆相遇,只說了些客套話,三妹就離開。因爲當時他夫人也在,他沒問多餘的事,隨後大家就散去。
爹,既然三妹還在城裡,我打算先去西街找她。我還想起一事,吳夢窗就住在西街,我可以白天出去找三妹,晚上就住在他家或是江府,這樣也能更好的應付科舉。“
“吳夢窗。他那樣的人,學問雖高,人也清高的很,聽說一直不肯爲官。倒也奇怪,既不爲官,何必和爲官的相處,豈不自相矛盾。”
“如果我每日東、西街來回跑會耽誤太多時間,要不,我就住在江府,依您和江世伯的交情,應該沒有阻礙。”
“你去住倒是可以,只是自己放聰明些,別當和自家一樣,不知厚重。”
季巖當然不會不知道厚重,他哪裡會真的住到吳、江兩府,這一切不過是出去的藉口。這個家,他看見誰都心煩,沒了若蕊,就失了心,一切暗淡無光。
他一出書房,立馬去找季峰,連自己的房間都沒進去,直接奔到季峰處。他來到門外,見裡面燈光還亮着,輕輕叩門,一會兒,吉雲走來開門。
“二少爺。”
“大哥睡下了?”
“回二少爺話,大少爺還沒有睡,在和少奶奶下棋解悶兒。”
“那我進去看看。”季巖獨自走進去,吉雲關好門,去裡間,給他端茶。
“大哥、大嫂好興致呀!小弟不請自來,打擾二位,還請恕罪!”
“二叔越發油嘴滑舌!找我們倆哪一位有事?你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
“還是大嫂理解我。我想請大哥幫個忙,招個人進兵營。”
“誰?”季巖把吳夢窗所託之事,全部說與季峰聽,季峰猶豫再三,答應明日先去看看吉慶的人品相貌在做決定。季巖把茶喝完,和他二人又說了幾句沒要緊的話,告辭回到自己房間。
過了年,所有人都定下來。季巖向盧道林申請出去尋找若蕊,然後全府上下都知道:盧季巖爲考科舉考試,暫住江府。在沒搬出之前,季巖就已經在找若蕊,他多次失望的徘徊在西街,卻依舊不肯離開西街。直覺告訴他:若蕊一定會再次出現在這裡。夢裡,他們不是見過嗎?就在東街的盡頭。夢是反的,那麼,若蕊一定會出現在西街。他一遍一遍這樣安慰自己,一步一步踏遍整條西街。
嚴冬摧殘的不只是樹木,還有心。它把一顆顆晶瑩的心靈,一點點催化疲倦。所以,在風吹動的時候,落下的不僅僅是樹葉,還有希望。地上一層層堆積枯萎的生命,心頭一滴滴聚匯絕望、無奈。
吉慶已經被兵營招錄,他有新的身份,新的職位,瓊姬也有了新的希望。若蕊還在婉罄樓每天寫下自己的心境,讓吉慶譜成曲,讓瓊姬唱成歌,這樣一過,時至陽春。吉慶還不敢對盧府說出實情,他每天都在擔心,一怕季巖找到若蕊,二怕若蕊遇到季巖。不管前者後者,他的結局都一樣:慘不忍睹。
“你這些天一定要看好唐若蕊,盧季巖已經在西街住了一個月,聽說他每天都在西街轉悠,這一帶沒人不知道他。你千萬不能讓她們遇到,否則,我將死無葬身之地。”
“可是她每日都趴在窗戶上看,我擔心遲早一天他們會遇到。”
“所以,我要儘快帶你離開這裡。”
“那若蕊怎麼辦?你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嗎?”
“先贖你出去,再安排她。你們當初是怎麼和郭媽媽說的?唐若蕊和郭媽媽籤的是死約活約?”
“活約。若蕊不肯籤死約,郭媽媽就扣她每月三成通寶。”
“好在是活約。先不說這些,你再委屈數月,也許不過三月,我就要隨督軍出征,到時,我一定替你贖身,帶你遠走高飛。”
“你哪來那麼多錢呢?一百兩不是小數目啊!”
“你放心,這個我自有辦法。每次替督軍買辦兵器,糧食,多多少少能扣下一些。”
“這樣可以嗎?他們會不會起疑心。”
“沒人知道,你只管照顧好自己,我先回去,你好好照顧自己。”
瓊姬拿着吉慶譜好的新曲,來到若蕊的房間。“新曲譜好了。你稍後拿給郭媽媽,老樣子讓她派人給我。”
“謝謝你每次都替我撒謊。要是沒有你和吉慶,我真不知道怎麼在這住下去。”
“看你說的,你來這裡,我也高興得很。你看,現在你填詞他譜曲,最後我彈唱,我們三個人,只有我能被人熟知,我不知道有多高興,所有名利都是我的!”
“謝謝你!也替我謝謝吉慶。謝謝他每次默默不求回報的幫我,你們的恩情,我一定銘記於心。”
“見外啦!你先準備,稍後來我房裡一起吃飯。”瓊姬下樓端來飯菜,在房間裡擺放完畢,等若蕊過來。她常常後悔自己的作爲,難道爲了得到自己的幸福,就可以拿別人的幸福來交換嗎?爲此,她只有盡心盡力幫助、照顧若蕊,才能減輕自己的愧疚、罪孽。
自季巖搬出盧府之後,陸絮兒每日都無精打采,整日裡病怏怏的,盧道林夫婦看在眼裡,也無能爲力。一日飯後,盧道林向沈、陸二人取來鑰匙,到庫房查閱貨物,陸豔晴跟在他身邊說起季巖的婚事。
“老爺,季巖的婚事是不是該辦了?等他成了親,也好定定性子,不會再胡來。當初季峰沒成親之前,可比季巖難管多了,自從湘君嫁過來之後,我看他收斂很多,現在還懂得關心人!”
盧道林拍拍手,“再等等吧!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倒是絮兒,眼見一天大過一天,他爹孃要是尋到好人家,你也彆強留,白白耽誤人家。”
“絮兒那孩子你還不知道?她的一顆心全在季巖身上,病了這些日,腦子裡還惦記着季巖。你說說這季巖也厥,回來看看她又有什麼不行,非得藉口說自己忙。少看一二時辰的書,又耽誤不了他……”
“你懂什麼?這一來一回,耽誤半天功夫,萬一回去要是心定不下來,一天功夫全白搭,婦人之見。”蹭了一鼻子灰,陸豔晴悶悶不樂,裝聾作啞跟在盧道林後面出來,自己回屋。盧道林把鑰匙還給沈小如,小坐一會,就去泰瑞祥驗貨。今日剛到一批蘇州的綢緞,全都是些鮮豔的顏色,粉的、綠的、黃的、藍的,鮮亮的顏色正好迎接春天。
三月,詩意盎然的季節。生命重新發芽,心加速悸動。面對全新的天地,心情豁然開朗,想要展翅飛翔。街上的小孩子一羣羣跑來跑去,嬉戲打鬧,看的若蕊眼饞。她的生命在經歷過寒冬之後,也開開慢慢復甦,面對外面的春意,她的腦海裡一直反覆重複一句話:慢慢的,春來了。春天來了。
每天醒來,若蕊看着水中的面容,都不忍心再讓她憔悴。今日,再看看盆中水面的倒影,是喜悅,是釋放完悲傷的喜悅。一個多月以來,若蕊把自己關在房裡,門不開,窗不開,不踏出去一步,也不趴在窗臺觀望外面的世界。四十多個日日夜夜,陪伴她的只有那本《詩經》。剛開始會哭泣,漸漸的,止住唏噓,直到平靜的翻開每一頁,自然的讀出每一句,自若的說出每一個字。
噠噠噠!是敲門的聲音。
“瓊姬!你進來吧!”若蕊並不起身,依舊趴在窗臺上,等待瓊姬進來。
“今天怎麼這麼高興!快嚐嚐我新制的蜜餞。”若蕊接過瓊姬遞來的蜜餞,拿一顆放進嘴裡,含着不咬。
“真甜!”她嚼碎嚥下,繼續說:“春天就這樣來了,我還不知道。差點要錯過這麼美好的時刻。”
“我覺得你今天很不一樣,發生什麼好事,快說說。”
“沒什麼,就是放下一些沒事,放過某個人。你快看,那棵樹長了新葉子,真嫩!”
“這裡有什麼好看。我帶你去郊外,那裡漫山遍野的山花,開的遍地都是,美極了。”
“現在?”
“現在!”
瓊姬帶着若蕊坐上馬車去往郊外,一路上,若蕊第一次這麼清楚的看清這個城市。這裡原來那麼熱鬧,所有的人都那樣開心。西街上到處都是商鋪,每家門前都掛着自家旗子,酒香悠悠,醉人心脾。淡淡的中草藥散在空氣中遠遠飄來,蘊藏神秘的味道。不知哪家正在蒸包子,找不到目標,卻能看見熱氣騰騰的樣子……
“這裡真好。比我的家鄉好。”若
蕊癡迷的樣子逗樂瓊姬,她不打擾她的雅興,隨她自處。出了城,很快她們就到了目的地。瓊姬先下車,然後站在下面等待若蕊。
“快下來吧!這裡纔是春的世界。”
若蕊掀開簾子,擡頭的一瞬間呆在那裡。這裡是一望無際的平川,遠處隱隱約約有山連山,活脫脫一幅山水畫。她此刻是畫中仙子……
“好美啊!”若蕊下車,瓊姬拉着她往前跑,跑了老遠。
“你怎麼發現這個地方的?”
“去年良青帶我來過。”
“看你幸福的樣子!我還是覺得‘吉慶’比‘成良青’好聽,我要去那邊看看。”若蕊說着張開雙手,做鳥飛翔的姿勢,跑到一顆大樹下。她數着腳下的野花:紅的、黃的、紫的……
“這裡真美!”若蕊旋轉身體遙望四周,閉起眼睛感受這份寧靜,她愛這裡。
“我來過這裡。”她想起那個夢。就是這樣的環境,她就穿着這樣顏色的衣服,在等待……風吹來,一封信……之後,沒了王然,只有唐若蕊。
瓊姬見她不動聲色,走過來。“怎麼了?”
“想起原來做的夢。好奇怪,我覺得這裡似曾相識。不只是這裡,蓮花庵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去就覺得以前去過,可是我真的明明一次也沒去過。明銘?”
“人就是這樣,有時候分不清夢境、現實。何必分的那麼清楚,快樂才最重要。你來婉罄樓三個多月,今天,我第一次見到這麼開心的你。你笑起來真好看,比春色還美,所以,拋掉那些煩瑣,盡情享受每一天。”
若蕊似乎沒聽到她說話,一個人躺在地上,接受春的氣息。
馬車上,若蕊興奮的忘記身在何處。她好奇這裡的一切,原先住在盧府不能出去,後來住在婉罄樓不願出去,終於現在出來看見這麼多新鮮事物,可謂一飽眼福。
“你把窗簾扯下來吧!這樣一路舉着你累不累?”
“好像《清明上河圖》一樣,全是人。你看他們穿的衣服,很明顯是有等級之分的。”
“你纔來嗎?看看那些穿羅披錦的,再瞅瞅那些粗衣麻布的。你要是嫌遠看不清,就看他們的服飾,有錢人穿長的,沒錢的穿短的。這就是臨安。”
她們還在討論服侍的時候,誰也沒注意,街上有一雙眼睛正凝視她們。
季巖在街上轉悠,眼見日中,剛想回去請江永明出來喝酒,聽見馬蹄聲,就立在那裡等馬車過去。馬車從他前方駛過的那一刻,他無意中看見馬車窗戶中露出的臉。馬車一駛而過,他沒有看清楚,但那匆匆一瞥,讓他激動不已。不管是不是,他都要去追尋,季巖穿過人羣,跟在後面追,直追到婉罄樓後門。看見車伕趕着馬車回去,並沒有其他人。
“剛剛馬車上的人呢?”季巖攔住車伕,擋住他的去路。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
季巖人給他一串通寶銅錢,車伕接住後放進腰帶。“上去了。“
“這裡?“
“就在婉罄樓樓上。是瓊姬姑娘。“車伕說完駕着馬車離開,留下季巖一個人凝望婉罄樓。
“她不是瓊姬,我見過瓊姬,絕不是瓊姬。一定是你,一定是你,我一定要找到你。“
每日未時,婉罄樓開始營業。這裡沒有午餐,卻兼帶晚餐。季巖在門外轉了一個時辰,門一開就衝進來。
“我要找唐若蕊,你們這裡誰帶我去找她,我就給誰十兩白銀。“季巖站在圓臺上高聲大喊,引的衆人駐足議論。
“誰把唐若蕊請下來,這錢就歸誰。“季巖把白花花的銀錠子舉在手裡,現在是亂世,再多的交子、通寶也不如這銀子實際。誰都明白這個道理,那爲什麼沒人上來拿?
若蕊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激動不已,出來一看季巖站在那裡,滿心愧疚。她實在毫無顏面面對那個人,自己曾罵過他,甚至可以說是侮辱。也曾被他罵過,他那些傷自尊的話,字字句句記憶猶新。
“來接你的吧?“瓊姬緊張到說不全話,她想不到盧季巖居然能找到這裡。萬一他們見面,吉慶怎麼辦?
“我不會回去的。這事還要你幫我。“
“那你快進去,他要是追問你,我就說沒聽過這個人。“若蕊躲在屋裡,不言不語,靜靜聽着外面。她真的不想再回去,那裡沒有人重視她,就連眼下來找她的盧季巖,若蕊也看不透。
“如果他真心來接我,爲何我寫信給他,他卻一字不回。這也不能怪他吧,原本我們就不熟,不過是住在一起一段日子。就像,學校的宿舍,大家不過是同住而已。”若蕊靠在門上,自言自語。此刻,她混亂了。明明不在乎,卻還躲在門邊聽外面的聲音。
“唐若蕊,你出來。要不然,我就一間間房間找,直到找到你爲止。“
“這位公子,你這樣大喊大叫,我還怎麼做生意?你要找人也犯不着來我這裡鬧事,當我這裡沒人了是不是?“瓊姬看郭媽媽上來,心鎮定許多,她整理好的妝容、平定心情,走過去。
“郭媽媽,這位是盧二少爺。“瓊姬見郭媽媽沒有反應,特意小聲說到:”東街泰瑞祥。“
這下郭媽媽有了反應,立刻拉開笑臉。“盧少爺,您要找的人我們這一定是沒有,您可能是聽錯消息啦!“
“不會的,我親眼看見她坐馬車回來的。和這位姑娘一起。“季巖指着瓊姬。
“沒有。我沒有見過他說的什麼蕊。我就沒出去過。“
“瓊姬不會說假話的,盧少爺,您真的搞錯了。“
“那我就一間間房間搜給你們看。“
“慢着,這裡都是女孩子的閨房和客人的包間,你這樣風風火火的搜房,我還怎麼做生意?再說,我們這裡人多嘴雜,這事要是傳出去,說盧少爺在婉罄樓搜女人的房間,恐怕名聲就不好了罷!盧老爺是臨安城有頭有臉的人物,你難道要讓他顏面掃地!“
郭媽媽這一張厲害的嘴,季巖說不過她,只好屈服。
“從今日開始,我要包下樓上靠近露臺的包間,我天天住在這裡,我就不信她不出來。“
“盧少爺,我們這裡從不爲來客留宿。“
“我出三倍的價錢,從現在開始我就住在這裡。你馬上安排人給我整理房間,我去福悅樓討了行禮就過來。這是這個月的住宿錢,飯錢另算。“
“好,痛快。京珠,帶兩個人上去給盧少爺收拾包間,從今天開始,那間屋子歸盧少爺所有。“
郭媽媽倒是很爽快的答應盧季巖,瓊姬卻傻了眼,這下可怎麼辦?他們住的這麼近,想不遇見都難。只希望今晚吉慶來的時候,能儘快安排他們離開這裡。
瓊姬全程看完京珠給季巖收拾的屋子,內心煩亂,不知所措。好在這裡離她和若蕊的房間還有段距離,只要若蕊不想見他,總能想到辦法的。
“姐姐,你看這套被褥可以嗎?姐姐,瓊姬姐姐。”京珠抱來一牀深紫色綢緞被褥,想問問瓊姬的看法。
“啊?哦!很好。你先弄,我還有事。”
“欸,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盧少爺要找的姑娘,會不會是住你隔壁的那個人?她是新來的,我一次也沒見過,我們這裡除了她,別人在沒可能的!”
“你少瞎說。人家有名字,叫若英。她不是盧少爺要找的那個人,你以後當着盧少爺的面仔細說話,小心郭媽媽治你。”京珠一聽,立馬把舌頭縮回去,用手捂着嘴巴,把牀鋪好出去。
瓊姬失魂落魄般遊蕩在走廊,走過一間房、兩間房、一直走到盡頭撞到牆纔有知覺。然後轉身往回走,一間房、兩間房……
“你幹什麼呢?”若蕊一把拉住她,唬了她一跳。“你沒事吧?出事了?”
瓊姬扯住她的衣袖就往屋裡拽,使勁關上門。
“你慢點兒。“
“他要住進來,怎麼辦?郭媽媽都收了錢了。“
“我聽見了!我還以爲這裡不會留客住宿,原來有錢什麼都有可能。“
“現在說這個還有用嗎?我們要想辦法讓他走。“
“他住包間,那是什麼環境你我都知道,那麼小的地方,平時只放一張桌子,他睡哪?你就白擔心吧!等他拿來行禮看到現實,估計跑得比兔子還快。“
“你趕緊笑,等我說完你就哭吧。郭媽媽讓人把桌子擡走,換了一張牀,我前面親眼看見京珠鋪的牀。那個包間雖然沒有我們的房間大,可是裡面的位置完全可以住人。怎麼辦?以後你們想不見都難。“
“不是吧?就那樣的一間房,他怎麼住?在哪洗澡?在哪吃飯?在哪換衣服?“
“你要急死我,現在你還替他操心這個。“
“你急什麼?這是我的事,我不會連累你。以後就麻煩你,天天幫我送飯,我恐怕暫時出不去。“
“我……我不是怕你連累,我,我是替你……反正,以後我天天送飯給你吃。“瓊姬差點露出馬腳,正後悔表現太過激動,怕圓不回來。還好聽到京珠在叫她,立刻開門出去見她。
下午,盧季巖先去了躺吳宅,他告訴吳夢窗,讓他幫他圓謊。萬一哪天盧道林問起他的行蹤,只是在他吳宅居住溫習功課。吳夢窗本身就放蕩不羈,自然樂得相助,更何況季巖前翻幫他解決吉慶的事。所以,就連江永明也一直以爲季巖住在吳宅。
等季巖吃過晚飯,從吳宅回到婉罄樓看到自己的新房間,自然歡喜。他立刻找到郭媽媽說明自己的情況:
1.他的房間(包間)在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之下,任何人不能進去;
2.婉罄樓每天都要爲他做午飯和晚飯,他一個月再付兩百交子;
3.婉罄樓不能限制他的歸出自由,他需要一把後院掩門的鑰匙。
這些,在郭媽媽眼裡都不是問題。季巖拿到鑰匙,回到屋裡,命人搬來一張小方桌,在此安下。
“唐若蕊,不管因爲什麼讓你不再見我,我都要找到你,我要問清楚。“他關上房門,坐到旁邊的包間,細細欣賞瓊姬彈唱的《在水一方》。
“你到底能裝多久?“季巖把玩着核桃,用挑釁的目光注視露臺上的瓊姬。
“京珠?“
“您叫我?“
“怎麼你還要負責給客人端茶倒水?郭媽媽太不懂憐香惜玉!“
“我們是下人,哪能像像盧少爺您一樣喝茶聽曲兒。“
“下人怎麼啦!我們府上的下人和小姐處的可好了,像親姐妹一般。“
“盧少爺您取笑我!“
“怎麼會!哎,我跟你說,等瓊姬姑娘唱完,你讓她……算了,你告訴我她住哪間房,我想找她問點事。“
京珠看他臉上的笑容,似乎明白一點。看樣子找人是假,見瓊姬是真。怪不得瓊姬那麼肯定新來的不是他要找的人,原來他們早就認識……
“有好處嗎?“京珠笑着反問。
“明日買一盒胭脂送你。“
“從這後面一直往前走五個包間,接着左轉第二間就是。“季巖順着她的手望去,正是從他的房間往前走。
“你們這裡新來的姑娘,你認識嗎?“
“你怎麼知道我們這裡新來了姑娘!“
看來若蕊是真的在這裡,她怎麼能進這種地方?她是歌姬還是舞姬?難道她情願整日給別人取樂也不願回去?她到底是怎樣的人?一瞬間,季巖就像是十萬個爲什麼,一個問題接一個問題不停問自己。
“我聽吳公子說的,上次我和他還有江少爺一起來怎麼沒有看見?她在這裡做什麼?“
“若英姑娘很神秘,婉罄樓只有瓊姬姐姐和郭媽媽見過,連我都沒有見過。不過,我知道她是做什麼的。“她故意停頓,看季巖滿臉着急纔不緊不慢說出來:”她會填詞,所以郭媽媽才留她在這裡。這幾個月,瓊姬姐姐唱的好多曲都是她寫的。“
“那今天的歌也是她寫的?“
“聽說是若英姑娘唱過之後,瓊姬姐姐根據曲調自己記錄的樂譜。她們倆平時很親密,若英寫的詞只給瓊姬姐姐,婛薈怎樣要都要不到。“
“她也住這裡?“
“她不住這還能住哪?就在你要等的人隔壁!“
“你不是還要給客人送茶嗎?快去,別討罵。“季巖一開始沒聽明白,後來一想才知道,京珠會錯意,他也不屑解釋。既然知道若蕊的住處,就沒理由不去找她。
季巖很仔細的數到第五間房間,果然看到一部樓梯,原來婉罄樓前後兩步樓梯,這裡應該就是那晚沒有來過的第二步。左轉第二間是瓊姬的,隔壁是若蕊,到底是第一還是第三?他環顧四下,一個人也沒有。
“這也不能怪我,實在狗急還跳牆,我爲什麼就不能趴窗!“季巖先趴在第一個房間的窗戶外向裡窺看,良久,定論:裡面沒有人。轉瞬來到第二間,剛趴上去,就聽到腳步聲,嚇的他在門口來回打轉,不知何往。
“盧少爺?你怎麼在這?“
“是瓊姬姑娘啊!我沒事轉轉,轉轉。瓊姬姑娘住這兒?“
“這不該是盧少爺來的地,這些房間裡住的全是女兒家,萬一哪個衣衫不整的跑出來撞到您怎麼辦?您快請回吧!“
“這裡是供人聽曲的地方,誰敢衣衫不整的出去。“
“盧少爺剛纔進來的時候,沒看見走廊前掛着:賞客勿入?“
“打擾,打擾。“季巖灰溜溜的走出去,只有下次再尋機會進來。
一連數日,季巖找便機會,始終沒有得手。原因是:瓊姬通知所有人,說盧季巖經常偷偷趴在窗戶上偷看她們,她們害怕自己洗澡、換衣服、藏東西的時候被看見,於是,大家都在房裡的玄關處拉上窗簾。這樣,不管白天黑夜,誰都看不到裡面,所以人都能安心保護自己的隱私。
自從季巖來找若蕊,瓊姬一直恍惚不安,直到吉慶答應她半月後帶她離開這裡。瓊姬要離開婉罄樓,郭媽媽已經知道。所以,她開始着力打造婛薈,等到瓊姬走後,婛薈將接替她的位置,成爲新的臺柱子。這件事整個婉罄樓都知道,因爲吉慶已付清所有贖金,只等來接瓊姬出去。然而唐若蕊不知道,她從不與外界接觸,瓊姬不說,她什麼都不知道。
住在這裡的日子,盧季巖幾乎可以肯定,唐若蕊一定躲在婉罄樓。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四月已來,盧季巖每日聽着若蕊的心事,慢慢的靜下心,他開始享受這種日子。如果能這樣一點一點了解她,他也十分樂意多等她一些日子。唐若蕊也知道他還在,她原以爲自己不露面,他就不會找到她,所以,她毫無顧慮的寫出自己的內心。
盧季巖離開盧府將盡一個月,陸豔晴又擔心又着急,可是盧道林卻滿不在乎。陸絮兒自季巖出去後,病情加重,身體瘦骨如柴,她很想念季巖,礙於女兒家的顏面,唯有將心思藏於心中,就像當初唐若蕊對江永明,那麼一句話,始終無法說出。陸豔晴看得出,要是再不讓她見季巖,只怕要鬧出人命。
“丁奶孃,你馬上通知你家的,要他派人去吳宅接季巖回府,就說我病的很嚴重,只想在死之前見他最後一面。這事不用讓老爺知道,你快去辦。”丁奶孃應聲去辦。
“姨娘……”陸絮兒含淚感激,實在說不出其他的話。
“好孩子,你先休息,等季巖回來,我一定讓他不要走。等你病好了,你們馬上就完婚。”
寒食之期,是小雨潤如酥的日子,愛情在春雨裡發芽。新的生命接受大自然的饋贈,它們在接受大自然洗禮的同時也帶給人們無盡享受,讓冬天遠去,溫暖臨近。
若蕊依舊趴在窗臺看外面的世界,朦朧的街上,油傘處處,爲春景添加一份安逸。街邊有顆桃樹,一陣風吹來,徐徐落下兩片三片。假如此刻無雨,若站在樹下……不,要臥在樹下,等一覺睡醒,滿身花瓣,香徹心扉。
“看盡楊雪總不寐,冬窮川橫,春景卻來生。唏噓紅塵星霜痕,謾賴啓檠身欹箏。
節前獨飲把月乘,昨夜蛙聲,今宵颸雨冷。新水洗去舊時塵,回望徂灺落泥坑。”
若蕊在紙上寫好這首《蝶戀花》,下次見面,把它交給吉慶,它會成爲怎樣的曲調?
噠噠~瓊姬敲門進來,端來飯菜。若蕊把紙遞給瓊姬,自己擺好飯菜。
“盧少爺下午回府到現在也沒回來,估計今晚不會來。”瓊姬沒有看若蕊,她盯着手中的紙,有件事再不說怕沒機會再說了。
“若蕊,我有事想對你說。”
“說了多少遍了!叫我若英。你不怕別人聽到。你看看我寫的能用嗎?我老是寫這些,吉慶會不會覺得沒新意,會很煩我?”若蕊自己先吃起來,一邊吃一邊問。
“不會,這闕詞我一定讓吉慶好好譜曲……若蕊,你終究還是若蕊,不是若英。盧少爺這一個月以來對你的心意,不像是假的,我想……你們之間是不是有誤會,我看他是真的想接你回去。”
若蕊停在那裡,不吃飯,也不說話。“你不懂。我不是他親妹妹。”我在那個家受欺負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替我說話,反而他還罵我沒有廉恥。這份委屈,若蕊至今都沒忘去。
瓊姬不知道還能說什麼?現在說自己要走的事,她說不出口,剛剛好不容易下定決心要說的,一見若蕊愁容,再也無法開口。這事不能拖了,還有幾天自己就要離開這裡,到時候就算自己不說,若蕊也會知道,難道自己要這麼狠的傷她。
“要不,你再給他一次機會,跟他回去,你不能在這裡過一輩子。你會人老珠黃,你會江郎才盡,總有一天人們會厭惡一種喜好。你還要嫁人,你還有家。”
“你什麼意思?”
“我希望你回去。你不能在這裡作踐自己。”
“是不是盧季巖對你說了什麼?”
“郭媽媽不是善類,她現在稀罕你,所以依着你,等有一天看客們不喜歡你寫的東西,你就會一文不值,那時你將何處?你要像我一樣爲生計拋頭露面,還是像妓女一樣出去接客?”
“你閉嘴。”若蕊使勁按下碗筷,桌上的盤子都有震動。“我把你當作最信任的人,把你當成依靠,你現在居然對我說這些。我知道,我不能一輩子依靠你,我會走的,我不需要你趕我走。”
“你誤會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你要依靠我,我不會趕你走,我怕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沒了依靠……”
“不需要。你出去,你出去。”
瓊姬回房,拿着《蝶戀花》自己也很傷心。是她間接傷害唐若蕊,如果吉慶不是因爲替自己贖身就不會利用她,她恨不了吉慶,只能恨自己。自己的罪孽,要怎麼還?“若蕊,你不懂,只有讓你回盧府,只有你有好的去處,我才能安心離開,以後的日子纔會好過。”瓊姬越想越後悔自己的所爲,不知不覺哭聯想到自己的身世,哭聲無法剋制。
十二年前,自己被賣進來,從此一入‘紅門’深似海,幸好遇到吉慶,纔有出身之日,自由之時。今日的若蕊,很像那時的自己,年少無知,吃過多少哭、多少虧、多少痛,受盡欺負、折磨,終於挺到今日。沒想到眼前的幸福是拿別人的自由換得,多卑鄙、無恥、下流。
若蕊隱隱聽見隔壁有哭聲,她擦乾淚,洗把臉,推開門走到瓊姬門口,真的是她在哭。爲什麼她在哭?本來若蕊已經止住哭聲,被瓊姬一哭,自己沒忍住也默默垂淚。一個在門裡啜泣,一個傻站在門外唏噓。
季巖回到盧府,立馬跑到陸豔晴住處,見她好端端坐在堂前,不像是生病的樣子,感到疑惑。
“娘,你怎麼樣?”
“你說呢?你這些日子都不說回來看看,我白養你這麼大。走,陪我去看看絮兒。”丁奶孃扶起她,季巖也上去攙扶。
“娘,你身體不適,我看就不要走動,好好休息休息。”
“我沒事,是絮兒有事,你再不回來,你們就要陰陽永隔了。”
“怎麼會那麼嚴重,您又嚇唬我!”
“我可沒心情嚇唬你,你自己去看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在嚇唬你。”三人來到陸絮兒的房間,喜華正端中藥進來,滿屋子都是藥味,衝的人無法呼吸。喜華扶絮兒靠在牀上,她一眼望見季巖,眼睛一亮。
“表哥!表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纔回來,你怎麼病成這樣?”
“還說呢!不都是因爲你。絮兒聽見你一聲不吭就出府,着急上火,心中又記掛着你。要不說她傻呢,自己身體不好,還管你的閒事。”
“姨媽……”
“你別說話,快喝藥。你還杵在這裡幹嘛?我不要你扶,你去喂絮兒喝藥。”
“我?”
“難道是我嗎?”
季巖乖乖的端過碗,一口一口慢慢喂絮兒喝完藥。陸豔晴早就使眼色把下人都支開,這裡現在只有他們三人。
“季巖,這次等絮兒病好了,你們就完婚。”
“不行。”季巖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陸絮兒聽見他說不行,急的一口氣沒吸上來,把剛喝的藥全吐出來,季巖坐在牀邊連忙替她拍拍,面對這種狀況,他慌了手腳。
“你要作死絮兒嗎?”陸豔晴終於發狠。
“我不是……”
“不是最好,等絮兒一好,你們立馬完婚。”陸豔晴丟下一句話,自己出去,留下他們單獨相處。她是去找盧道林,此時,盧道林應該回府,差不多在書房。
外頭的雨勢頭愈發猛進,本該是溫柔細膩的,此刻變得蠻橫,沒頭沒腦的讓人心煩。陸豔晴端茶進來,滿臉笑意,她很知道夫婦之道,三從四德,所以,盧道林沒理由不讓她做正室。
“老爺,喝口喜茶,我有一個喜事要宣佈。”
“今天這麼高興。”
“季巖有喜啦!”
“他能有什麼喜?”
“他今日回來,親口承認說:要娶絮兒。”
“他要娶絮兒?”
“真的,他親口承認的。”
“他之前不還說當她是妹妹,怎麼變化這麼快?”
“這……他們的事我也不清楚。今天季巖回來去看絮兒,倆人不知說些什麼,後來我就聽說他要娶絮兒。說不定是看到絮兒爲他生病,感動了!不過,他們終於能成親,我們也能放心了不是!”
陸豔晴的話,他不全信,這事他要親自問問季巖,如果他真的覺定娶陸絮兒,他不反對。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憑什麼讓季巖娶唐若蕊,季巖現在心有所屬,他不願強迫季巖遵照自己的思想,爲自己曾犯下的錯,用他兒子一生的幸福去彌補他的過失。如此,還要尋找唐若蕊嗎?
晚飯後,盧道林叫來季巖,父子二人開誠佈公交談關於季巖的婚事。
“是不是已經決定娶絮兒?”
季巖還能怎麼辦?下午的事,還歷歷在目,萬一絮兒知道自己不娶她,做出傻事,自己豈不是害死她的兇手。“我需要時間慢慢來,我不想娶她,但是她現在身體很不好,我不想讓她難過。“
“那麼,你還是不願意娶她。“
“是的。“
“那你爲什麼答應你母親,說你願意娶陸絮兒?“
“當時的情況我真的不能反對,等她康復我找機會告訴她真相。“季巖幾乎喊出來,他想讓更多的人聽見,他內心真正的想法,可他又不能喊出來,因爲這件事還是秘密。
“這件事,你也不用煩,既然不是你的本意,我替你拖着。你現在只管溫習好你的書,全心全意準備科舉。至於找若蕊的事……一轉眼都過去三個月,依然沒有消息,你先暫時放下這件事,我讓你哥哥去找。“
“爹,不要麻煩大哥。我聽說最近他要隨兵出征,就讓他做好自己的事。尋找三妹,我順帶着就好,況且我就住在西街,沒事的時候出去買筆墨的空檔就能順便打聽。“
“那你最近有若蕊的消息嗎?“
“沒有。不過只要她在西街,早晚一天能找到的。“
雨慢慢停下來,屋檐下的春燕飛出去尋找吃的,空月把吃的饅頭撇下一塊放在走廊的地上,坐在屋裡靜靜觀望。恍惚間她看到門口站着一個人,嚇了她一跳。
“我沒事,過來看看。“季巖站在門外,再次走到這裡,距離上次已然三月。空月趕緊起身行禮,季巖走進來,走到若蕊的梳妝檯前,慢慢打開鏡奩,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他很感激的回頭看空月。
“上次來這裡還是大年初一,也是最後看見你和司花。說起司花,她去蓮花庵也快三個月了。“
空月站在一邊,靜靜的聽着,這些日子,她習慣了一個人。這裡只有她一人,雖然沒有司花和若蕊的庇護,好在倒也沒有別人特意跑來欺負她。
“你這裡太安靜了,明天我派人給你送一隻小狗,你就有伴兒了。“
空月很開心的笑起來,季巖也笑,然後回東廂,誰也沒在意誰。
清晨,薄暮初開,經過昨夜的春雨,盧季巖屋後的青竹更加鮮嫩。這片竹林,前至季峰的書房,後止於季巖的臥室。每到春夏之際,除了西廂後邊的丁香園,這裡就是全府最美的地方。竹子高高伸延,竹葉層層舒展,在屋後擋住烈日,擋住雨雪。
不知是哪兒來的一隻布穀鳥,立在枝頭不停叫喚。季巖側身向外看去,那隻可愛的小東西就站在竹枝上,指甲那麼大的小頭還來回轉轉,逗的他爬起來,悄悄向窗戶那邊走去。
“二少爺,你起牀怎麼不穿衣服,凍壞了怎麼辦?”大花端着水走進來。可能是布穀鳥也聽到大花的聲音,二話沒說,拍拍翅膀,撲騰撲騰飛走了。
“你說話不能小聲點,有沒有規矩。”季巖見布穀鳥飛走,索然無趣,又回到牀上繼續睡。大花好端端被他說一頓,心中不悅,自言自語:它要走,關我何事。
“你說什麼?”季巖最討厭有人當着他的面嘀嘀咕咕,很不巧,大花說的話,他全聽到。
“我沒說話呀!”
“我只是閉眼,又沒有把耳朵閉起來。”
“我錯了,求二少爺原諒……”
“你出去吧,我不喊你不要進來。”
大花悶悶的關上門,往廚房跑去。“真是撞了邪,好好的大清早找氣受,你心情不好你就拿我出氣,那我心情不好我找誰去?你是少爺你了不起,有什麼呀?一會有事求我就笑臉相迎,一會沒事了,就拉達個臉,等你下次再找我幫你圓謊,看我不揭穿你。”大花正發泄的時候,遠遠看見空月在前面走,立馬喊住她,跑過去。
“空月,你今天又吃饅頭啊!我可聽說你吃了兩個月的饅頭了,你吃不膩嗎!”空月看她一眼,點過頭就擡腳走人,卻被大花一把拽回來。
“哦!我忘了,你不會說話。看我的記性,我還問你吃饅頭的事。空月,你要是不想吃饅頭你就跟我說,我以後就把我吃剩下的飯菜留一些給你,反正那些飯菜吃不下,也是要端去喂狗的,還不如給你吃呢!”空月氣的憋紅了臉,她真想扔下手裡的饅頭,一巴掌甩過去,在她臉上留下她的掌印,這樣才解恨。大花似乎沒看出她的憤怒,她還在挑釁。
“三小姐一去不回,哦!我又忘了,哪裡有三小姐,不過是路邊的野丫頭。那野丫頭一去不回,反而連累司花出家做了姑子,又害你做了啞巴,真是罪孽。你求我幫你啊!我馬上就會是盧府二少爺的偏房,你現在求我,或許我會幫你,我可以免去你每天吃饅頭的日子,我可以……嗯,我可以賞你吃包子。”空月見她那個輕狂樣子就噁心,這時候要是給她一巴掌,我看老天都會裝看不見,不會把它記在因果簿上。
大花正在數落空月,後邊喜蓮匆匆走來。大花是背對着喜蓮,自然不知道身後有人,空月看見來了一個人,也不管是誰,趁勢做出饅頭被大花打翻的樣子,蹲在地上傷心大哭。喜蓮走近,一看是她們,都不是自己喜歡的人,問都不問腳步不停的走開。
“你哭什麼?賤蹄子。”聽大花這樣說,喜蓮轉身走回來。雖然她早就看西廂的人不順眼,但從上
個月開始,大花對她指手畫腳,她早就懷恨在心。不就仗着自己是盧季巖的貼身丫鬟,也不稱稱自己幾斤幾兩,就在這裡放肆,還真以爲盧季巖成親後會收她做二房,想的倒真美。
“空月,我剛剛看到有人打翻你的饅頭,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告訴夫人?像剛纔那種人還配伺候二少爺嗎?你猜,要是夫人知道她的品行,會怎麼樣?”喜蓮拉起空月,得意的瞥望大花。
“你少胡說,是她自己扔的,我沒有動手。”
“她傻嗎?自己扔掉一天的進食,你別看她是啞巴就好欺負,我可看的明白。”空月前番根本沒看清來的是喜蓮,如果知道是喜蓮,她根本不會做出仍饅頭的舉動。喜蓮曾經明着暗着都欺負她們,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喜蓮會站在她這邊。不過,既然這次喜蓮願意幫她,她樂得演完這齣戲。空月彎腰撿起饅頭,抱在懷裡繼續大哭,眼淚一把一把,喜蓮借勢拿腔作調,拉着大花就要去找陸豔晴。
陸絮兒也想除去大花,留她在盧季巖身邊,難保他們不會日久生情,況且大花也伺候盧季巖那麼長時間,說不定盧季岩心中早就有想收她爲妾的念頭。喜蓮拉着大花去找陸豔晴,料定自己不會吃虧,仗着身後有陸絮兒,手自然有力量。空月看她來真的,突然止哭,在一旁拉開她們倆,她不是傻子,這事要鬧到前面,自己要怎麼裝下去?
wωw_tt kan_¢ ○ “空月,你放手。今天我幫定你了,大花今天不給你個說法我是不會放過她的。”
“你放開我,你憑什麼抓我?你算那根蔥,你有這份力,還不去伺候你家小姐。我和空月的事我們自己處理。”
“你還敢說我家小姐?看我今天不治治你。”二人扭打半天不分勝負,空月索性站在一邊看她們撕扯。最後喜蓮還是把大花拽到東廂。
陸豔晴吃過早飯,坐在房裡陪絮兒,喜蓮哭哭啼啼拉着大花走進來,咕咚一聲坐在地上,大花順勢被她一拽,跪倒在地。
“你們幹什麼?大早上的,髮髻散落,衣衫不整。”
“回夫人話,奴婢早上去給小姐打水,遠遠的看見大花和空月在前面說話,等我走進了就看到空月蹲在地上傷心大哭,空月腳下還掉着被大花踩扁的饅頭。我一開始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就問空月,可是空月是啞巴不會說話,後來我慢慢知道,是大花打翻空月的饅頭,還踩扁她的饅頭。”
“不是的,是空月自己扔的,我沒有踩她的饅頭,不是我。”
“我親眼看見的。我要她給空月道歉,她不僅不幹還罵我狗拿耗子,我一生氣,就說要拉她來見夫人,她就動手打我。”
“不是的,夫人,喜蓮騙人,她顛倒黑白……”
“閉嘴,你說她是狗拿耗子?那誰是狗?誰是耗子?你一個小小的奴婢,也敢這麼放肆。來人,馬上把她拉到柴房,讓她面壁思過。”陸豔晴說完,隔絕一切聲音,不管大花怎麼求饒,怎麼解釋她都聽不見。
陸絮兒深深吸口氣,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後,喜蓮告訴她實情,主僕二人暗自得意。陸絮兒很慶幸陸豔晴懲罰大花,她在心裡祈禱,一定要讓陸豔晴狠狠懲罰大花,最好把她趕出去。她哪裡知道,陸豔晴早就想治理大花,只是還沒抽出時間,正好這次喜蓮幫她尋個機會,她怎能輕易放過。
季巖睡了一遍回籠覺,躺在牀上喊大花,許久,不見人回,自己穿好衣服,用冷水洗了臉,來給盧道林請安。他按順序先來陸豔晴的住處,要是這裡沒見到盧道林,等給陸豔晴請完安,再往前走走到沈小如的住處去找盧道林。
等他到陸豔晴住處的時候,陸剛好進門,二人在門口相遇。
“娘,這麼早就出去了!”
“去看看絮兒。她身子弱,你有時間多去看看她,這些天你就不要出去,在家多陪陪她。”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麼?今早上還查出你屋裡竟有那種人品敗壞的人。”
“娘說的又是哪的話,我屋裡的人怎麼人品敗壞了?”
“就那個大花,這些日子你不在,我聽下人們背後議論說,她現在也學會命令人了,前日還指揮廚房的尚福特意給她燒一壺水,今日就作威作福欺負空月,恰巧給喜蓮路過看到,逮個正着。”
“不會的,大花在我身邊多時,她不是那樣的人。”
“難道我要說謊騙你嗎?是與不是,你可以去問空月。”
“娘。我是來給您和爹請早安的,去找空月做什麼。”
“你爹不在,你去別處罷。”
“那我先去,一會兒就回來。”季巖出了門就找人問,到底發生什麼事,門口的人把看到的事情說與他聽,他聽完悶着頭去找盧道林。
他去的時候,盧正和沈吃早飯,他問完安,回去找陸豔晴。陸豔晴派人把空月喊來,又叫人把大花、喜蓮喊來,三人對質。這次,寧肯錯殺,也不能放過。
空月最後進來,她到的時候,大花、喜蓮已經站在房裡,季巖、絮兒坐在陸豔晴兩邊。
空月給三人分別行禮,然後退下去,和大花、喜蓮站一起。
“空月,我問你答,不許你說半句假話。“空月點頭答應。
陸豔晴接着說:“今早是不是大花打翻了你的饅頭?“空月猶豫半晌,點頭。往日喜蓮處處刁難她,大花雖然不會幫她,卻也不欺負她,自己實在沒理由恨她。可轉念一想到大花今天說的話,空月後背發涼,今天要是給她翻身,以後自己還不是死路一條。所以,大花,今天你只能自認倒黴。
“她是不是還踩爛你的饅頭?“空月看一眼喜蓮,喜蓮不說話,她依舊點頭。
“你騙人,我沒有。你和喜蓮合起夥的害我,你們不得好死。“大花發瘋一樣的扯住空月肩膀,使勁拍打她,空月也不躲閃,縮着頭任由她發泄。
“放肆。拉開她,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撒野。空月,你有委屈就告訴我,我給你做主。“
“夫人,她說不出的話,我替她說。早上我聽的清清楚楚,大花說等二少爺成親之後,她就會是二房,她想讓空月做什麼空月就要做什麼。我在她身後聽的真真的,一字不差。她說她的鞋子髒了,要空月替她擦鞋,空月不肯,她順手打翻空月的饅頭,還在上面使勁踩。“
“喜蓮說的是真的嗎?“季巖誠懇的問空月,問的她滿心愧疚,她只有點頭。
“你都看到了,這樣的人你還敢留在身邊嗎?現在就看是打你的主意,以後還不知怎的?“
“夫人,我是冤枉的。二少爺,救救我,我是冤枉的,我沒有……“
“你什麼都不用說了,丁奶孃,拉出去,她願意回家就給些錢,不願意回家就找她家人領走,我這裡從來不能容這樣有心計無品德的人。“
“二少爺,我真的是被冤枉的。空月,你睜着眼說瞎話,你早晚一天眼睛會瞎的,那是老天給你的報應。你啞了,也是報應,你還會五雷轟頂,我祝你變成聾子,瞎子,瘸子,傻子……“
“拉出去吧。“季巖也聽不下去這樣狠毒的言語,他昨天才回來,沒想到今天一大早就發生這樣的事。這個家,還有什麼能挽留他?
大花被家裡的人領走,這件事告一段落。季巖身邊少一個貼身伺候的丫鬟,陸豔晴想爲他再安排一個,他拒絕。因爲他根本用不到,此刻他只想快馬加鞭回婉罄樓,那裡有讓他魂牽夢繞的女子,有讓他捨棄一切的追求。
季巖回到房間,拿出那日在竹林找到的玻璃瓶揣在身上。然後託人傳話給盧、陸二人,午飯沒吃就回婉罄樓。
這一天,吉慶派人送來信件,瓊姬看完,悲喜交加。她看完之後,將信件焚燒燃盡,去找唐若蕊。她叩門許久,不見動靜,剛要轉身回房,屋裡傳來若蕊的聲音。
“進來吧!門又沒鎖。“若蕊看她轉身要回去,連忙喊她回來。瓊姬推門進來,站在門口,不言不語。”還不關門,等着被他發現。“瓊姬聞聲,把門關上,還是不知所措的站在那裡。
“昨天,我說話不好聽,你別生氣。“若蕊先開口道歉。
“我沒有生氣。“
“今天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吧!我下去燒你最喜歡吃的豆腐。“
“別,他回來了,正在一樓喝酒。“
“盧季巖?“
“嗯。我來是想跟你說……“瓊姬不停搓手,爲難的表情扭曲了她的嬌容。
“怎麼了?難道,吉慶沒有譜好我那首《蝶戀花》“
“啊?“
“真的啊!這算什麼,你至於難爲成這樣,我又不急。“
瓊姬沒想到若蕊會這麼想,不過這倒也提醒她,那首《蝶戀花》還沒有譜曲,剛剛吉慶派人來送信,她還真就忘了這事。
“若蕊,我去京珠那裡端兩碗飯來,你先等着,我馬上就回來。“她跑回自己的房間,拿出那張紙,跑出去找隔壁的武生,讓他把這個送到吉慶手中,讓吉慶在他們離開汴京之前譜成曲送回來。
等她從廚房盛好飯上樓的時候,正遇到季巖耍酒瘋和來的客人大呼小叫。
“瓊姬,你過來。“瓊姬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
“你把唐若蕊藏的好深啊!我到今天都靠近不了她。你告訴她,她要是再不出來,我就要娶別人,不再等她。“瓊姬猛地聽他這樣說,心跳的快要離開身體蹦出來。
“你,你說什麼?“
“我說,她要是再不來見我,我就要娶別人,她沒機會嫁給我了。“
“我哪認識你說的什麼蕊,你喝多了。唉,你們看着他呀!別讓他胡說八道。“
桌上另一男子回到:“我們又不認識,再說,他想說話,我們還能捂住他的嘴巴!“
瓊姬見說話的男子也好似一歪一倒,也不願再說什麼,轉身跑回去找若蕊。
吃過午飯,婉罄樓開始營業。從現在開始一直到亥時,婉罄樓才能在夜幕中休息。歌舞狂歡之後,回到起初的寧靜,等待太陽升起,這裡又開始喧囂,再寧靜……春夏秋冬,年年如此。
表演之前,瓊姬再一次對若蕊說出自己的想法。“若蕊,午飯時,我在樓下聽盧季巖說,他說你再不去見他,他就要娶別人。“
看若蕊疑惑沒反應的樣子,瓊姬反問:“看得出他喜歡你。你是不是也喜歡他,是不是因爲他們家人反對你纔不肯回去?“
“沒有,我怎麼會喜歡他。“
“那你纔來這裡的時候,爲什麼整日悲傷,難道不是因爲愛情?我看得出,你騙不了我。“
“我那時確實是有喜歡的人,可那個人不是盧季巖。那個人已經成親。“
她想不到若蕊會這麼簡單的描述一段感情。“難道,你還在想那個已經成親的人?“
“也沒有。元宵節那一天,我就決定忘記他,現在已經忘記。“若蕊拿出那本《詩經》,接着說道:”這是他第一次借給我的書,以前我一看到這本書就不能控制自己思念的情緒,可是,你看現在的我,把這本書拿在手裡多平靜。“
“難怪你那次要我幫你買這本書,原來是睹物思人。既然你能坦然放下,爲什麼不跟他回去,他說他要娶你。“
“我是他妹妹。“若蕊用提醒的語氣大聲告訴瓊姬。
“可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你們不是親的。“瓊姬也用提醒的語氣反駁她的話,”放過自己,給你自己一次機會,也給盧少爺一次機會。“她現在就想幫助若蕊,把吉慶早拋到九霄雲外,等若蕊一會去,他們立馬就離開這裡,等盧府知道是吉慶藏匿若蕊,那時也鞭長莫及。
若蕊耳邊反覆盤旋瓊姬說的最後一句話,連瓊姬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給自己一次機會,是不是可以再回到盧府開始新的生活,是不是該離開這裡?
季巖喝多了,這兩天發生的事讓他心煩意亂。明明唐若蕊就在他身邊,而他就是不能見到她。他怕一見到她,她會再次離開他。這些天他一直小心翼翼的聽着她的心事,他明白,她心中的悲傷和委屈。明明他心裡十萬個不願意娶陸絮兒,而他就是不能說出口。還有一直呆在身邊的大花,居然也打起他的主意,這都是什麼情況?
到底怎麼了?我們的距離不過幾間房,爲什麼就不能見你一面?季巖躺在牀上,頭疼欲裂。他掙扎着爬起來倒水喝,水壺卻滴水不漏。他拂開水壺水杯,向門口走去,卻看見若蕊靠在門框上。
“若蕊,你終於肯來見我。這些天,你一點沒變。“季巖一下撲到她身上,緊緊抱住她。
婛薈扶住季巖,拖他躺回牀上,季巖拉住她的手,緊緊抓在手裡。
“盧二少爺。你這是鬧哪出啊!叫人看見不好。你是不是不想我走啊!“婛薈用她纖細的手指撫摸他的額頭,鼻樑再到嘴脣。然後俯在他的胸口。”這樣你是不是覺得好點。“
“別離開我,我要娶的人是你。“
“你要娶我,我怎麼會離開你,我會在你身邊,一直在你身邊。盧二少爺,你一定要記住你說的話,可不能酒一醒就把我忘了呀!“
“你在幹什麼?“唐若蕊站在門口,看見她趴在季巖身上,只覺得噁心。
“你是誰,怎麼上來的?“婛薈看見陌生人,立刻坐起來。
“我是若英,你在幹什麼?“
“你就是若英?我看也不怎麼樣嘛。“
“你再不走,瓊姬馬上來看到你在這裡,恐怕不好罷!“
“我只是扶他上來,馬上就走的。“婛薈整理整理容裝,一溜煙出去。若蕊走過去看着爛醉如泥的季巖,惋惜不已。
她看房間裡有水,就用綢布替他擦拭額頭、臉頰。“沒想到再次見你,你還是醉成這樣。爲什麼要喝這麼多酒,你這些天住在這裡,難道不用去兵營嗎?去年是我不對,不該惹你生氣,不該煩你,讓你喝那麼多酒,差點耽誤你似錦前程。可是這次我沒有惹你啊!你怎麼還喝成這樣?“
“水……“
“你要喝水,我去給你倒。“她一站起來就看到倒在一邊的茶壺和水杯,顯然那裡面沒有水,那隻好回自己屋裡端了。她用衣袖擋住臉回到房裡端來一壺茶。好在客人都在觀賞舞曲,並沒有人注意到她,她穿的很樸素,一般人還以爲她是這裡打雜的丫鬟,實在並不起眼。
“喝吧!喝完好好睡一覺。“若蕊喂他喝完茶,替他寬衣蓋好被褥,轉身出去。
“若蕊。“
若蕊聽見他在叫她,轉過身看他正看向自己。
“你終究還是肯來見我。爲什麼要走?“
“我……“還沒等若蕊尋思好藉口,一個熱烈的懷抱擁來,她俯在他肩膀上,感覺好踏實,好溫暖。
“別再離開我。跟我回去。“
“我不能。“若蕊掙開她的懷抱。
“爲什麼?爲什麼不能?那裡是你的家。”
“那不是我家。”
“你是盧府三小姐,那裡怎麼會不是你家!”
“那麼,我就是你妹妹。”季巖望着她,突然不明白她的意思。若蕊繼續說:“我是你妹妹,所以你以後不能在外面亂說話。”
“我亂說什麼了?”季巖覺得若蕊一本正經的樣子好好笑,沒忍住笑起來。
“你不能在外面亂說你要……娶我的話。”若蕊說着說着臉紅的像晚霞,說要也越來越小。
“你要不想我亂說,就跟我回去。”季巖抓住她的手放在胸口,深情注視她。若蕊不敢看他的眼睛,那目光,像是會灼傷她。不知道說什麼,只是想迅速抽出手,逃離他。季巖因爲飲酒過盛,體力不支,昏昏沉沉倒在牀上睡下。
剛剛分明看的一清二楚,若蕊還是不停安慰自己:一定是他喝的太多,所以才眼神迷離。他是我哥哥,我怎麼能想到那兒去。瓊姬是騙我的,盧季巖怎麼會娶我,我是他妹妹啊。一定是她爲了想讓我回去才故意這麼說的,一定是,剛剛他也沒說要娶我,唐若蕊,不要再想了,你想的太多了。
四月的風是暖的,陽光是柔和的,但是這些美妙的事物,蒙古人不懂。他們的鐵蹄踏過半壁江山,中原的大半面積都落在他們手裡,可惜他們不懂得治理。一貫狂野成性的人如何能理解江南秀氣,粗獷的習性江南人不願靠近,細膩的生活方式蒙古人也不肯遷就,於是,山分前後,國分南北。
清明那晚,吉慶在江邊等待瓊姬。這次走的匆忙,吉慶準備好一大筆交子,這是他未來要養活他和瓊姬的積蓄。等到他們到達徽州,就再不回來,這裡發生的所有一切都將是一場夢。他要離開臨安,離開跟盧府沾一點邊的地方,包括兵營。他已經找到高老大,他要去他那裡,那裡纔可以讓他施展拳腳。至於他師父,那位文老三,就讓他繼續隱居山林。‘大唐西京千福寺’畢竟遠去,此刻‘抱得美人歸’纔是永恆。
今天是瓊姬最後一天留在婉罄樓,明日一早她就要去錢塘江邊和吉慶回合,離開這裡。本來郭媽媽要利用瓊姬的離開做宣傳,從她身上最後撈一筆,然而,她的如意算盤打的不怎麼精明。瓊姬早看出她會來這一手,一早就做好準備。她告訴郭媽媽,如果打着她的名號招攬生意,她將會當場從二樓跳下來,吉慶會幫她報仇,她讓婉罄樓和郭氏身敗名裂。郭氏不是傻子,她算的清利弊,只好作罷。
瓊姬整理好衣物,拿出一副自己常戴的手鐲,去找若蕊。
每次瓊姬進門前都會敲門,等聽到若蕊說話纔會進去。若蕊聽到她的腳步聲,坐在牀上等她進來。
“在忙什麼呢!”
“我在數郭媽媽發的工資,這些錢我想拿去買塊布,給我自己做件衣裳。你哪天有時間,陪我一起去吧!我對這裡不熟。”
“好啊!”瓊姬的回答蒼白無力,她抱着木盒走到她身邊,坐下來。“若蕊,你住在這裡三個多月,一直是我照顧你……”
“我知道,所以,我要謝謝你,明天……”
“不,你聽我說完。”瓊姬打開木盒,裡面一對墨綠的玉鐲呈在眼前。若蕊驀然想起那日在商場看到的玉鐲,這樣的顏色,如此厚重,一定價值不菲。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對手鐲,我想你一定不缺這個,但這卻是我能送出的最好的心意。若蕊,你一定要記得,以後,不管你聽到什麼,一定不要記恨我。要是我做出傷害你的事,請你一定原諒我。”
“瓊姬,你怎麼啦?你今天好奇怪,幹嘛送我這個,我戴不慣。”
“別說話,讓我抱抱你。”瓊姬抱住若蕊,這次是她在若蕊面前第一次哭,恐怕也是最後一次。“別恨我,別恨良青。”瓊姬恨少在她面前稱呼吉慶爲良青,她今天的表現實在太反常,若蕊的心七上八下,惶惶不安。良久,瓊姬才放開她。
“到底出了什麼事。”
“明天你就知道了。《蝶戀花》良青已經譜成曲,我彈給你聽。”瓊姬回房抱來琵琶,若蕊看她一會功夫還特意換上一件淺紫色的羅衫和粉蘭的羅裙,特別意外。
“這麼晚還穿的這麼莊重?”
“曲子重要,人自然就要莊重。”
若蕊看着她高高聳起的髮髻,烏黑亮麗。烏髮散落在肩上,垂到腰間,尖尖的瓜子臉,很像萱萱。她們的手也很像,又細又長,白白嫩嫩的,一觸即斷。瓊姬臉上撲的胭脂使她本就標誌的臉蛋更加光滑,水一樣的雙瞳閃閃泛光。她今日的裝扮若蕊覺得很合適,唯一不足的就是,嘴太紅了,不知是抿下多少張口脂才如此鮮紅。
《蝶戀花》按照若蕊的本意應該是失落,沒想到在他們的手裡,曲調可以這般蕩氣迴腸。一場小雨朦朦朧朧吹進雨巷,一個失意的女子靠在窗邊遙望路人,然後雨滴加速,落在屋頂,落在窗櫺,那撞擊的聲音滴滴迴盪。那個女子關上窗戶,悶悶躺在牀上。不知雨下了多久,最後,雨勢漸弱,積水滴滴嗒嗒順着屋檐而下……
“吉慶一定花費很多時間,這樣會不會耽誤他?”
“我想,他應該很重視這首,所以不會覺得麻煩。你覺得如何?”
“很好聽,不過太過悲傷。我原來的想法是表現空蕩、失望的情緒。不過,這樣的曲調更容易吸引人。不知道明天你唱出來的效果怎麼樣!我好期待。”
“時間不早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若蕊站起來從她,她走到門口,停住腳步。“若蕊,最後聽我一句,盧季巖值得你放下身段跟他回去。”
“我能有什麼身段?”
瓊姬並沒有回答她,只留給她一個滿面笑容。“好好休息,保重自己。”
第二天,一上午若蕊都沒有見到瓊姬。中午她自己去廚房找京珠和她一起吃過飯,順便問她是不是看見瓊姬,京珠也說一上午都沒沒看見她。
“平日不都是瓊姬姐姐下來燒飯、端飯送給你吃的,也不見你下來,今日怎麼下來了?”
“我一上午都沒有看盡瓊姬,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她從來不會不和我說一聲就消失的,你知不知道她在哪?是不是忙着排練新舞蹈?”
“我也沒聽她們說有新舞啊!唉,你今天下來,沒迷路?”若蕊一時間沒明白她的意思,仔細一琢磨,懂了。
“我餓的很,聞着香味就找來了。你吃飯了嗎?”
“還沒,你等着,我們一起上去吃。你還沒去過我房間吧!我帶你去我房間。”若蕊第一次見京珠是在那個冬天的早晨,她剛跳完舞,回到房間就碰到迎頭撞來的京珠。若蕊和她撞個滿懷,正因爲那次,京珠成爲婉罄樓除去廚娘和郭媽媽之外,唯一一個目睹過她的人。之後,京珠來找瓊姬的時候,她們也會遇到,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不熱情也不冷淡。
婉罄樓打開大門開始營業。若蕊呆在房間裡很認真的聽外面的歌聲,三曲之後,她隱約聽到有人在彈《蝶戀花》。片刻,歌聲唱起,若蕊聽出那個聲音不是瓊姬,疑惑不解。她的詞向來只給瓊姬唱,今日怎麼換人也沒人通知她?
她似乎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記得自己是這裡的歌妓,遠遠的看見露臺上那個穿紅的女子,在那裡搔首弄姿,旁邊還有一個女子坐在一邊撥弄琵琶。她徑直走過去,身體靠在圍欄上,終於在那個女子扭腰轉首間看清她的容貌。這是那天讓她噁心的人,她怎麼能唱這首歌?
若蕊顧不得身份,衝到郭媽媽面前質問。她原先站在樓上婛薈跳舞的露臺邊,早就被下面的看客看到,樓上的看客就看的更清楚。盧季巖也看的清楚,那天他還以爲自己喝多酒出現幻覺纔看到若蕊,直等到今日遙遙相望,才如夢初醒。他一看見若蕊跑開,也連忙追過去,就像那日在街上追馬車,這次不能再丟下她。
“郭媽媽,她是誰?她爲什麼唱瓊姬的歌曲?”
“這不是若英姑娘嘛!今日怎麼下來了?你想通要見客啦!”
“她是誰,爲什麼偷瓊姬的歌?你把瓊姬藏哪兒去了?”
“怎麼?你還不知道,瓊姬一早就走啦,吉慶前些日替她贖了身,這回子,他們一定是比翼雙飛,天涯海角。瓊姬一走,婛薈自然就要當起瓊姬的作用,難不成我這裡要養活閒人嗎?”
“你說什麼?”
“瓊姬走了。你的靠山沒了。若英,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要想在我這裡繼續做下去,明天就給我籤死約。”
“她走了?一句話沒說就走了?不會的。”若蕊一邊問自己,一邊好像又想起什麼,轉身跑上去直奔瓊姬房間。
“若英,若英……”郭媽媽還有話沒說完,不管她怎麼喊,若蕊就是不理她。“你記得明天要簽約。”
盧季巖匆匆跑來,只看見郭媽媽朝着樓梯大喊,卻沒看見若蕊。
“人呢?”
“誰呀!”
“唐若蕊。”
“盧少爺,你要我說多少次你才相信,我們這裡真的沒有什麼蕊,只有花。你看,樓上那躲正在跳舞的花多美,可比什麼蕊強多啦!”
“剛剛跑下來的姑娘呢?”
“你是說若英?上去了。”郭媽媽一甩手帕,季巖沒等落下,也跟着跑上去。
“這丫頭,我一定要搞到手。”郭媽媽看着季巖的背影,像看到一根根金條,兩眼直泛金光。
若蕊推開門,瓊姬的房裡和平時並無區別。桌椅板凳、妝臺鏡奩、衣櫥木箱、窗臺水仙照舊擺放在那裡。她走到木箱前,打開一看,裡面空空如也。她不願相信,又去翻她的梳妝盒,裡面的首飾、頭飾一件都沒了,事實再清楚不過。
若蕊再次被拋棄,望着屋裡的一切,好像哪裡都有瓊姬的影子。她還坐在牀上笑,她站在屏風前笑,她坐在桌子前朝她微笑……她回想起昨日瓊姬的神態,原來事情是有暗示的,不過當時她沒在意。失魂落魄般,若蕊一下子癱坐,正好看見桌上瓊姬寫給她的信。
“瓊姬,你怎麼忍心不辭而別?”
“那你又怎麼忍心不辭而別?”季巖站在門口反問她,問的她啞口無言。
“去年,我喝醉酒,你來看我,也沒說一句話,留下這麼個東西就不辭而別。”他從身上掏出那隻紙鶴。“那日,我再次醉酒,你來看我。醒來之後我以爲是幻覺,所以還傻乎乎的在這裡等你,想找機會見你,因爲我不確定那日在街上看到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是你。我怕我冒冒失失的找你,你會再次突然消失。可你再一次一言不語離開我,要不是今天我看到你,恐怕我將要再次錯過你。”
“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
“去年我不該罵你,我要是不那樣罵你,你就不會酗酒,就不會整日荒廢,是我害你差點失去好前程。”
“你看到我,想說的就是這個?”
“對不起。”
“夠了,你不要再說這些。跟我回去。”
這次,若蕊真的猶豫了。一開始她堅決不願回去是因爲不想在人屋檐下,現在她想到要回去,因爲郭媽媽逼她籤死約,最重要的是,瓊姬不辭而別,這裡也沒法住下去。她只想有個安穩的地方,平平安安的生活。
季巖看她不說話,猜不透她的心思,心裡也很着急。“你還要留在這種地方?你就不想想你的名譽,你是女子,怎麼能呆在這種地方?”季巖這句話,終於說到她心裡。
“難道那個江永明真值得你這樣糟蹋自己?”季巖估計是急瘋了,居然又說出這樣讓若蕊難堪的話。
“不關他的事。跟他沒關係。”若蕊朝他喊到。她憎惡別人扭曲事實,她不願揹負空名,不想再和江永明(或者是朱晰)扯上一絲一毫關係。她極力證明清白,因爲她早將那個人忘去,決意從此不提。
“那你跟我回去。爹一直在找你。你不清不楚消失三個多月,這次怎麼也得跟我回去,給大家一個說法是不是?”
“爲什麼一開始不接我回去?”若蕊用極其平靜的語氣問出內心隱藏已久的不滿。
“我們找不到你,報官也找不到你。上個月我在西街看見你坐的馬車,才追到這裡。我一直想進來找你,可是你們這裡每天都有很多人進進出出,而且房裡還拉上簾子,我根本看不清你住哪裡?我實在不敢貿然進來。跟我回去吧!三妹。”
“我要想想。”
“別想了,只要你跟我回去,我答應你所有要求。”
若蕊把瓊姬留給她的信拿在手裡,回自己房間收拾東西,下午就跟季巖返回盧府。
“等下回府之後,她們要是問你這些天住在哪,你就是住在西街一個親戚家。今日我出門買毛筆正好遇到你,就接你回來。你可別說錯。”
“嗯。”
“那你說一遍我聽聽。”
“我這些天一直住在西街的親戚家,你今天早上出去買毛筆我們恰巧遇到,你就來接我回府。那要是他們問爲什麼我自己不早點回來怎麼辦?”
“你就說你親戚不讓你回來,說多年沒見,捨不得你走。”
“什麼親戚?”
“這個?舅爺家的表姐。”
他們一路上覈對好說辭,胸有成竹挺進盧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