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奶孃走後,若蕊暗泣一場,依舊是小心翼翼的哭。站了一夜,腿和胳膊都痠疼,司花和空月扶着她,若蕊拖着兩條沉重的腿,慢慢移動。她躺在牀上,司花一遍一遍的幫她擦臉,空月喊了一個小丫頭進來打掃地上的殘物,自己則去陪着若蕊。小丫頭見勢頭不對,清掃完地面招呼不打就出去了。
“小姐,何苦呢?早些睡吧,外頭天都要亮了,你今天不是還要去老爺那裡請安,叫老爺夫人看見你的樣子,老爺不是要心疼?”司花安慰着說着,她其實也非常困,昨夜代湘君來給若蕊上藥的時候,她聽見動靜起身隔着簾子看着,那個時候代湘君跑過來,她還以爲她們有要緊事說,就沒出去打擾她們。湘君走後,她躺下還沒夢見周公,丁奶孃一夥便登門而入。“其實,老爺心裡是有你的。你看你纔來的時候,老爺是如何對你的?就她陸絮兒,要沒有夫人那一層關係,老爺待她還不如你。只是,你不該什麼事都瞞着我,小姐還拿我當外人嗎?手受了傷,還悄悄地藏着,昨晚撿酒杯碎片的時候,幹嘛要推我?如果是我撿了那些,你的手也不至於這樣。”司花說着眼睛也溼了,若蕊怏怏地看着她,也不說話,她是有心的,她何嘗不知道老爺待她如何?就是因爲以往的好,昨晚那樣冷漠,才令她傷心。她真的把他當做父親了,是這裡唯一可以依靠的長輩,可他卻不給她辯解的機會。“你睡會,再過半個時辰,我來喊你。”司花擦着眼角出來,外面的天剛有顏色,淺淺的、淡淡的像紗一樣遮住了天空。空月趴在牀邊,她不知道怎麼安慰若蕊,所以就趴在她身邊,陪着她。
卯時將盡的時候,司花把若蕊喊醒,昨夜一夜沒睡,加之又凍了半宿,若蕊感覺頭暈。司花走過來扶起她,一件一件的幫她把衣服穿上。
“什麼時辰了?”想來是睡的時間太少了,所以頭才這樣疼。若蕊這樣安慰自己,心裡的悲憤越發沉重。
“剛剛辰時。我想大家昨夜都睡得遲,你要是起來早了,老爺夫人沒起來,不也是白去了,所以我沒喊你,讓你多睡了一會。”
“今天下午我哪裡都不去了,我要回來睡覺。”說着,衣服已經穿好,空月端着水進來讓若蕊梳洗。“空月,一會我和司花去請安,你到後頭去再睡一會,昨晚連累你們……”幸好她用綢布捂住臉,淚水融在水裡,找不到了。“不要說了,你先去睡,下午司花再睡,你來看院子。”聽到若蕊這樣說,空月倒是可以安心去睡了。“昨晚,我好像看見有人進來,你告訴她不要出去亂說。“”水秀不會說的,我昨晚和她說過了。“空月答應着出去。
昨兒中秋,今日十六。按照江其成的意思,今天他要回請盧道林,又因爲府邸到底是還沒清理好,就推遲說下月入府再請。
盧季巖來找若蕊的時候,湘君已在那裡,二人正說着話。若蕊已經吩咐院中諸人,誰也不能講昨晚的事傳出去,不然就趕出去胡亂配個小子,於是他二人也不知道昨晚的事。三人互相問安,一起來到盧道林處。盧道林正襟危坐,戴着一頂鑲嵌紅寶石的絲綢帽子,身穿醬紫色絲綢大褂,上面是蘇繡的‘福’紋。陸豔晴還在上香。三人問安之後,依次坐在盧下面,誰也不說話,都在等着陸出來。俄頃,陸豔晴扭扭的走出來,笑着說:“總算是心裡好些了,希望佛祖不要怪罪。”跟在她後面的還有陸絮兒。她看到若蕊,不覺得臉紅起來。
“大娘早安。願娘身體安康。”陸豔晴看到若蕊,心氣開始不順,礙於盧在場,笑着讓他們坐下,又說了些注意身體的話。若蕊因爲想念蓮花庵,想回去看看當日自己醒來的地方是不是還有什麼線索?或許師太知道些什麼?因爲這裡的人,只有她像是在夢裡出現過——一個拿着掃帚掃地的尼姑。還可以帶些好看的布送給明銘,當日撕壞了她的衫布,又拿了她的錢,還沒有好好報答她。
“爹。我想去蓮花庵爲爹和大娘祈福。昨日我不小心打碎大娘從法華寺祈福的牡丹杯,心裡很愧疚。望爹能成全。”若蕊憋足了勁,一口氣說出來,沒有一絲猶豫。
盧道林頓了頓點頭同意了。“也好,去幾天?”
“可能要一個月吧!我想在那裡多抄寫佛經。”
“佛經家裡也可以寫?幹嘛要去那麼遠?”季巖忍不住問到。
“去就去吧。只是小心些,別壞了佛家地方。多抄些,我捐給法華寺。”陸豔晴對盧道林說。“讓喜蓮和你一起去。”陸豔晴早就看不慣喜蓮那副驕縱的輕狂樣子,才離開盧季巖幾天,竟那般輕狂。府裡上下哪個丫頭敢對主子玩笑放肆?又因是唐若蕊的丫頭,才懶得動她,不然喜蓮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多帶幾個人,也好有個照應。在外面,凡事小心。早些回來。”盧道林走到若蕊身邊,看着她,露出不捨。
“爹,我想帶司花和空月。明天就去。”
“爲什麼走得這麼急?”盧道林這麼一問,季巖順勢跟着說:“等過了中秋再去也不遲。”若蕊想了半天,脫口而出:早去早回。
這件事眼看已成定局,盧季巖也不好說什麼。請完安,季巖跟在若蕊身後,一個字不說。
“你到了,幹嘛還跟在我後面。”若蕊看着他不進自己房間,還跟在自己身後,疑惑的問。
“爲什麼突然回去?”
“你也說是‘回去’了!來這裡這麼久,是該回去看看了。”季巖望着她,覺得她像一個謎。那天在街上遇到她的時候,真以爲她是尼姑,出於對佛家的敬意他聽她說完。後來被她吸引並把她帶回府,那時候是不是撞邪了?爲什麼會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尼姑那麼信任?
“二哥,那天,江永明和你對詩,你說的那句‘悲莫悲兮生離別,樂莫樂兮新相知。’出自哪裡?你有沒有那本書,我想看看。”
不知道什麼原因,季巖總覺得若蕊今天不對勁。“問這個幹嗎?你唐詩背完了?”季巖又拿出一副教書先生的口氣和她說話。
“快告訴我吧!你想急死我。”若蕊拉着他的衣角,嬉皮賴臉的央告着。季巖好像想到了什麼?張口就問:“你剛纔在裡面說帶司花、空月一起去。他們兩是誰?”司花聽到他這麼說,不禁的捂着嘴笑起來。季巖看到這樣,疑惑更大。
“不就是你面前這位嘍!”司花得意的指着自己。
“什麼時候改名字了?爲什麼叫‘司花’,聽起來不吉利。”若蕊聽他這麼說,心裡有些不高興。難道非得‘喜蓮’‘喜慶’帶‘喜’字纔好嗎?真是封建。想到‘喜慶’,若蕊又記起‘吉慶’這個名字。當初從高老大那裡逃出來,一路忍飢挨餓,擔驚受怕,要不是遇到他,自己怎麼會衣食無憂。比起忍飢挨餓、無處安身,今天受點委屈又如何?如此想來,還要感謝盧府?
“如何借得司花手,徧與人間作好春。”她說着頭也不回的就走開,司花緊緊跟在其後。
“你幹嘛去?”
“回去收拾東西。”
……
若蕊要去蓮花庵還願的事,府裡上下都知道了。江永明當然也知道。這些天與若蕊相處,他能察覺到若蕊對他的感覺,假如沒有楊秋婷,他真的會接受唐若蕊,他知道自己的心慢慢的開始不受自己控制。楊秋婷婀娜多姿,皮膚白皙,像三月的桃花,鮮豔,光潔。她是大家閨秀的典範,飽讀詩書,婚後定能三從四德,相夫教子。他是要博取功名的,即使在這個亂世,他相信朝廷可以打敗那些可惡的蒙古兵,到時候,自己就是復國後的新臣,百廢待興之中,皇帝必定要重用年輕有爲的臣子重建國家,前途一片光明。她唐若蕊絕不能勝任他的妻子,她只會背唐詩,不能識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雖有幾分姿色,卻不懂夫婦之道。她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她有時的思想他完全不能接受。一個女子如何可以那樣輕佻?
江永明拿着楊秋婷寄來的信,心中滿是喜悅。他有一度曾幻想,如果娶了她們倆個,會是怎樣的?他瞞不住他的心,他被唐若蕊吸引了。心中有個聲音一直告訴他:離唐若蕊遠一點。離唐若蕊遠一點。可是他卻偏偏要遇見她。他有好幾次想起她的樣子都會笑起來,他安慰自己是因爲若蕊與秋婷太像了,尤其是她們的背影。對的,我是在想秋婷,只是她們長得相像,我一時糊塗了。江永明把信件壓在牀下,隻身去找若蕊,或許明天她一離開,今天就是他們話別的最後時刻。
走在盧府的長廊中,遠遠地看到盧府的祠堂,大氣宏偉。果然是財大氣粗,當今亂世,盧府的祠堂依舊片瓦不損,外圍牆乾淨整潔,看樣子是每年都在修護,如此裡面必定恢弘無比,就連長廊中刷的漆都是光彩照人。到了西廂,江永明繞過空的廂房,前面就是唐若蕊住的廂房。那間空的廂房是盧月的,即使一次沒住過,盧道林依舊把它空在那裡。
午後的陽光有股衝勁。直透過望柳閣邊的柳樹,射在長廊,樹影輕輕的晃動,把若蕊住的房子都映在裡面,空月坐在地上,低着頭,正在繡東西。門口的地上堆了很多顏色的粗布,旁邊還有一盒針線。永明輕輕地走過去“做什麼呢?坐在地上多涼啊!”雖然他說的很輕柔,還是嚇了空月一跳。
“江少爺?”
“在這做什麼呢?這裡光線又不好,深秋的陽光原本是最具享受的,可惜被柳樹遮住了,我要是你,就去望柳閣,那裡不僅陽光好,人坐在那上面,心情也開闊。”他拿起紙上畫的樣圖,再看看空月手裡正在繡的,有些不懂。
“我走不開,司花姐姐昨夜一夜沒睡,剛纔吃過飯才進去睡。再說,小姐要是喊我,我不在,可怎麼行?”
“你這是繡的什麼?我怎麼從來沒見過?”空月得意的笑道:“別說你了。就是我們家老爺賣了這許多年的絲綢,做了這許多年的生意,恐怕也沒見過呢!早上小姐請過安之後,回來說要收拾東西,後來發現司花姐姐打的包不好看,又不結實,小姐就自己動手做了一個這個。然後又畫了一個樣圖,叫我下午閒着沒事的時候縫出來。”空月說着,從身後拿出一個若蕊縫好的布包,簡簡單單的沒有繡花,卻針腳細密、整齊。包的外面還加了一個釦子。那是若蕊自己照着旗袍的盤扣做的,雖不極致,倒也適用。
“你家小姐還有這功夫?了不起。她人呢?”
“肯定是昨夜着涼了。中午飯沒吃幾口,就說頭疼,現在睡下了。”
“那我還是不進去了。聽說你們明天要走,代我問好。”永明雖嘴上這樣說着,腳卻不動。空月半天不見他有要離開的意思,看着他一直盯着屋子裡看,空月心中不忍。她才14歲,心中已經知道陸豔晴的心思:若蕊將來很可能是要嫁給江永明做夫人的。
“江少爺,您進去看看小姐,她要是沒睡的話,你們當面道別不是更好。”永明聽了這句話,想都沒想就走進去。他對這個屋子並不陌生,徑直走到牀邊,看着若蕊躺在牀上,頭髮散着,面容疲倦,臉色蠟黃。他忍不住想替她蓋好被子,可是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懸在半空中,良久,他還是探下身去:胳膊放在外面凍了不好。怎麼這麼燙?他連忙摸了她的臉頰,也是一樣,再看她的臉色,蠟黃沒錯,卻微微的發紅。
“小山,小山。”永明大聲的喊着,他忘了自己是單獨在她房間裡,手還抓着她的手。
空月聽見有人喊小山,一時沒反應過來,後來又聽見喊,忙起身進來。
“什麼事?怎麼了?”空月看見永明的樣子,緊張到忘了呼吸。
“快去請大夫,若蕊在發燒。”空月第一次聽見他這麼稱呼她家小姐,一時呆在那裡,原來不都是‘你家小姐’‘三小姐’的嗎?難道他們是真的?“還站在那裡幹什麼?快去呀。”永明是真的着急了。一個生了病的人,自己獨自躺在這裡,丫頭們睡覺的睡覺,做事的做事,絲毫不管不顧。他看着心疼,一時忘了分寸,纔會對空月大呼小叫。他這一吼不要緊,可把空月嚇壞了,她看都沒能看一眼若蕊就出去找大夫。她先跑到盧府門口通知管家的丁叔去請大夫。又急匆匆的去喊代湘君去看看若蕊。代湘君就住在季巖隔壁,所以季巖也聽到了,三人火急火燎的跑到西廂。
司花正在給若蕊擦臉,永明就站在牀邊看着,臉上關心在乎的表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
“你怎麼來了?”季巖望着永明。永明不說話。
“二少爺,多虧了江少爺,要不是江少爺進來看小姐,還不知道有多可怕?是我該死,大白天的沒事,我睡什麼覺?小姐要是有什麼事,我就是死了也不足惜……”司花站在牀頭哭訴着。湘君走上來,看着若蕊,摸摸她的額頭、臉頰,手臂。“大夫請了嗎?”
“丁叔出去請了。”空月這時纔有機會上前看一眼若蕊。若蕊的臉比先前更紅些。眼睛閉着,像是睡着了。她先前倒是醒過,不過幾分鐘又睡下去。那是被永明吵醒的,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看見是永明,實在沒力氣招呼他,眼睛掙扎幾下,最終閉上。
“你們都出去吧!這裡我看着。喜蓮,你去打點水來。”湘君拿下若蕊額頭上的布,想給她換一塊。
“少奶奶,還是我去吧。司花姐姐昨夜沒休息好……”湘君看小山欲言又止,心中似懂非懂。空月端着臉盆和季巖、永明一起出去。季巖獨自坐在外面,看着永明和空月一起走去的背影。
“你家小姐怎麼會突然生病了?昨天吃飯的時候不是還好好的?”這會子又說‘你家小姐’?剛剛不是‘若蕊’的嘛!空月心裡嘀咕,卻忘了回答他的問題。“在想什麼?”
“啊?”
“我說你家小姐怎麼會突然生病?”
“應該是昨晚睡覺的時候忘記關窗戶,凍着了吧!”他們走到北廂房,永明去他父親的屋子,說了些話。空月一直往前走,到廚房打了水連忙回屋。
湘君在照顧若蕊的時候,發現她的手上有幾處細小的印痕。她拿來‘玉露膏’給她換藥,又在她手上的細痕處塗擦。
“你們知道昨晚發生什麼事了嗎?”兩個人站在那裡,面面相覷,隻字不提。
“要作死嗎?她都這樣了,還有什麼事能瞞住?”倆人難得看見湘君激動的時候,嚇得空月噗通一聲跪下去,低着頭,什麼也不說。司花看見空月跪在地上,也失了方寸。“小姐不讓說。”半天司花吐出這些字來。
“那好吧!等老爺來了,你們再說。”
“少奶奶不要。”司花也跪下來央求。
“她現在這個樣子,老爺肯定是要問的,到時候誰也瞞不住。小姐生病,你們兩個還能安然無事嗎?”湘君想起昨晚來這裡若蕊和她說的話,難道是關於江郡生?不會吧!難道他們之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你們兩個倒是說呀!”
司花見狀,不得不說,於是就把昨晚的事老老實實地講出來。湘君聽了身子發顫,卻又不好說什麼。自己的婆婆如此狠心,但她到底是長輩,若蕊這丫頭真是有心了,好姑娘,可惜啊!這裡有了陸絮兒,哪能有你唐若蕊?好妹妹,何苦呢!他江郡生再好,也不能娶你,也不是你心中的那個人,他們只是相像而已,況且,他已有婚約。二弟是個好人,爲什麼你不回頭看看他?難道你真的要把他拱手送給陸絮兒?
代湘君是明白人,她早已看出這些年輕人的心思。昨日江其成和盧道林在書房裡說的話,她全部聽到了。她端着茶水,站在門口,聽了個透。盧季巖對唐若蕊的心思,她開始半信半疑,不過日子越長,她看得越清楚,盧季巖有心有意,她倒是真希望他們倆能在一起。比起陸絮兒,唐若蕊更容易相處。
湘君正在發呆,司花領着大夫進來。不久盧道林也來了。大夫診脈之後,開了藥方。“並無大礙。好在底子強,這要是底子弱的小姐,怕就危險了。”
“真的不嚴重?”盧道林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風寒可大可小,但只要細心照顧,按時吃藥、調養,無妨。”
“那爲什麼到現在還不醒?”
“疲勞過度。據我的觀察,小姐近日一定是沒有休息好,而且還是在昨晚染上的風寒。有句話說出來望老爺包含。”盧道林示意可以。“鄙人替小姐診脈的時候,看到小姐手上多有細小傷痕,又見手腕處有傷口,這是極需要小心處理的地方,千萬不能感染,否則病情容易惡化。”
“多謝大夫提醒。多謝。”吩咐司花帶大夫出去,打賞,取藥。這裡只有盧道林、盧季巖、代湘君,盧道林見空月傻傻的站在那裡,不敢上前,亦不敢退後,老道的思想告訴他:有問題。
“你來。”盧道林坐在椅子上,招呼空月去他身邊。空月像個機器人一樣,慢慢挪過去。“你說說看,小姐是怎麼弄成這樣的?”
“我……”空月撇着眼睛看湘君,湘君也無可奈何。這一幕盧看在眼裡,耐着性子繼續問。
“我問你話,你直接說。”
空月一想昨夜受的委屈,又看到若蕊還躺在牀上,什麼也不顧了,跪下來,一字一字的說起來。“昨晚,小姐回來後,大少奶奶來給小姐上藥,那時候我們才知道小姐手受傷了。後來大少奶奶回去之後,沒多久,丁奶孃帶着兩個媽子和喜華就來讓小姐受罰。小姐一開始不肯,她們就圍住小姐,又拉又扯,我和司花姐姐聽到聲音就立刻跑出來,卻被那兩個媽子用繩子捆住手腳。我們看着小姐被她們欺負,卻無能爲力。丁奶孃掐小姐的胳膊,踢小姐的腿,小姐推不開她們,只好受罰端了一夜的杯子。老爺,您看看,這還是昨晚捆的印子。”空月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印子,一道道清楚分明。
“反了嗎?湘君,我昨晚是怎麼和你說的。我說過不讓若蕊受罰,你當耳旁風嗎?”
“爹,您息怒。我昨晚來的時候,妹妹已經寬衣將睡,我替她上藥之後,還特別囑咐她:爹說過,這麼晚了,你就不用端酒杯受罰了。我是親眼看着她睡下才離開的。昨晚,臨走的時候,還是空月替我開的門。”空月見湘君要自己做證,也像真有那麼回事一樣連連點頭。
“大少奶奶說的都是真的,當時我在場。我也聽到大少奶奶這麼說了。只是後來丁奶孃來了偏要小姐受罰,我們誰也勸不住,小姐一邊哭一邊還替我們求情,說要她們放了我們。她們不幹,還說小姐在受罰的時候找不到感覺,丁奶孃就讓喜華不停的往小姐的杯子裡倒水。小姐因爲體力不支,中間跌倒一次,她們就說小姐犯困,想偷懶,又讓喜華打開全部的窗子,給小姐醒神。那時,小姐只穿了一件睡覺的大褂,可憐小姐哆哆嗦嗦站到寅時末,我和司花姐姐卻不能替她受罰。”空月小小年紀卻有一顆忠主之心,她當着盧的面一把鼻涕一把淚哭訴,她的目的就是:老爺如果懲罰丁奶孃,夫人肯定有辦法護着,可是懲罰喜華卻是十分能確定的。昨晚的仇,能報一點是一點。就是要讓盧道林覺得唐若蕊可憐,這樣才能達到目的。
盧道林似乎想起了什麼,他走到牀邊,看到若蕊手上的傷痕。“這麼說,這些傷也是昨晚留下的?”
空月不住的點頭。“是在拉扯中丁奶孃不小心摳的。她們讓小姐端杯子,小姐不願意,然後她們就4個人在一起拉扯。”
盧季巖聽到現在,事情的原委他都知道了,他恨不得衝到丁香園裡取出他那把劍,一劍刺給丁奶孃。“爹,怪不得三妹要回去。她心裡受了這麼大委屈,怎麼能好過?我不能讓她現在離開府上。”
真是好孩子,受了這麼大的委屈還能自己忍着,這需要多大的力量。盧道林開始後悔自己昨晚沒有替若蕊說話。當初在梅山上,遇到她的時候,小姑娘一身素雅的打扮真好看。那天她救了自己,這是救命之恩,畢身不忘。她那雙似水的眼睛像極了盧月小的時候,盧月如果還在的話,會是這個樣子嗎?他曾有一刻懷疑過,眼前的唐若蕊是否就是盧月,事實再次告訴他:不是。唐若蕊比盧月大一歲,並且一個出生在秋季,一個出生的春季。
“湘君,這些天你多跑跑這裡,好好照顧你妹妹。”盧道林滿臉怒氣。另一邊,請大夫去看唐若蕊的事,陸豔晴已經知道,她正在想辦法如何圓過這場風波。當得知丁奶孃犯了這個大錯,她自己心也慌了神,盧道林是如何重視唐若蕊她不是不知道,僅僅一面之緣,就可以把盧月的玉佩轉送給那個賤丫頭,這份量,輕不了。陸豔晴狠狠地罵過丁奶孃,二人商量着找個替罪羊——那晚的那倆的媽子。
果然,這邊陸豔晴剛和丁奶孃套好說辭,那邊盧道林就來了。看着盧道林滿臉的怒氣,陸豔晴早早的就認了錯,一邊抹眼淚一邊又委屈的訴說那兩個媽子的不是。盧道林當然知道這件事是如何發生的,只是爲此事實在不宜鬧的府上雞犬不寧,最後只得處罰了那兩個媽子,把她們攆出去了事。
唐若蕊的算盤又打錯了。她原本是想第二天就離開這裡,然後尋個機會去見江永明,無論如何,她要說明自己的心意。在這裡無依無靠,她能藏住心意到幾時?她等得起嗎?或許,是老天有意的安排,讓她也嚐嚐沒人疼的感覺,可是,萱萱不是有爸爸嗎?她呢?
“媽媽!我想你。“迷迷糊糊的若蕊躺在牀上,嘴裡似有似無的喊着:媽媽,媽媽……眼角慢慢流出細細的珍珠……
2月
於萱拉着行李箱,站在門口望着王然,此刻她覺得自己與小偷無異。回想舊事,種種都在眼前。她放下行李,走進去,看着自己的房間,自從王然出院回家之後,她就搬去隔壁住。看着兩牀之間的簾子,於萱突然哭了。
“萱萱,我今天干了一件特別對不起黨的事。”
“說來聽聽。我要替黨審覈一下。”
“今天放學的時候,虞露要吃冰淇淋我就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裡買了兩個。這不算什麼,關鍵是,我給老闆10塊錢,老闆給我拿了兩個之後,居然不找錢?那我就只好站在那裡等她啊!好半天,我看老闆一點反應沒有,於是我就問:老闆,你怎麼不找我錢呢?”
“難道老闆不找你錢,你就搶她錢了?”
“不是。比那個還丟人。我不知道那個冰淇淋是5塊錢一個的,我一直以爲2塊5一個。我就那麼死死的看着她手裡的錢。我懷疑老闆當時也害怕,她後來說:小姑娘,你沒買過這種的?這個5塊一個。我看你穿的那麼漂亮,不像是打劫的啊?”然子自己哈哈笑起來,完全遺忘丟人時被人鄙夷的眼神。
“姐,你什麼時候改行做土匪了?下次出去,別跟我一起買那種冰淇淋啊!我丟不起那人。”
“沒有我,誰丟你的臉,誰礙你的眼!”
那日的笑聲還在耳邊迴盪……房間被虞露理的很整齊,一點也不亂,陽臺上的海棠花還在開放,它吸收着陽光,正在快樂的成長。屋子裡空空蕩蕩的,一絲頭髮落地的聲音都能有回聲。於萱趴在陽臺上,樓下的老槐樹又魁梧了許多。也許今天離開了,下次再見又是另一番景象……
她走到王然牀邊。這時候虞露已經去上學,王春華和於秀麗還在樓下等她,只要朱晰一來,她就要和他去A市全封閉式高校讀高三。王春華還是決定讓他們走,他是怎麼想的?誰也猜不透。現在這個已不重要,虞露不會關心朱晰的一舉一動,於秀麗也不注力于于萱,至於王然,更是不會說什麼。於萱就站在牀邊傻傻的看着王然,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她看到王然似動非動的嘴脣,剛開始她還以爲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於萱俯下身子,使自己的耳朵儘量的貼近然子的嘴脣:媽媽……一聲斷斷續續的‘媽媽’讓於萱心臟顫動。她屏住呼吸,聽了好久:媽媽……媽媽……直至聲音在耳邊消散,連回音也消散。
“你是不是醒了?你說話呀!你能不能聽到我說話?你要裝到什麼時候?是,那天是我推你,是我不對在先,可是,你差不多就行了,你老是這樣裝着故意不醒,你到底要折磨我們到什麼時候?”於萱激動地語無倫次,可然子依舊動也不動。“你還躺在這裡幹什麼?朱晰馬上就要和我一起去A市,你不難過嗎?你不是很喜歡他嗎?你起來呀,你站起來和我搶啊?”除了她自己的聲音,這個屋子裡再也沒有其他聲音回覆她。可她彷彿聽到有人在說:你是小偷。你是壞人。你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於萱掏出手機,這是爲了去A市唸書,王春華特意給她買的。她們家雖然有錢,可是夫妻二人的教育理念堪稱復古。她們不給兩個孩子佩任何電子商品,手機、電腦,這些東西她們只是在看別人用,自己呢?家裡有固定電話,爸媽的書房裡有電腦,只是用的時候,申請使用的步驟有些繁瑣,故而兩姊妹甚少使用。
電話通了,另一端是朱晰的聲音:我快到了。這一句像金箍棒一樣,定住了東海,也定住了於萱的心臟。她拉開她牀頭櫃的抽屜,沒想到裡面的信紙還在,這還是爲了寫信給朱晰偷偷買回來的。她拿出一張,在上面寫了一行字,然後放到然子的抽屜裡。
“王然,你保重。有緣再見!”
於萱走了,離開這裡,去了那裡!她對這裡應該是沒有留戀了,因爲她唯一留戀的那個人正和她一起去了那裡。她儼然是不捨的,就在這裡,2008年,2月16日。
司花不停地給若蕊擦臉,空月已經熬好了藥,剛進門,濃烈的中藥味就在房間裡彌散開來。
“醒了嗎?”空月站在桌子邊,藥也放在桌上,她只等一聲命令便可以立刻端過去給若蕊喝。
“端來吧!醒了。”司花扶起睡眼惺忪的若蕊,若蕊怏怏的靠在牀上,她似乎忘記了剛纔努力喊着的話。司花喂她喝了藥,又扶她睡下。
“病了,明天就不去了吧!”司花這一句話,唐若蕊觸到心頭,眼睛看着牀頂上的羅帳,一字不語。“這樣子去了,是給誰找不是呢?”司花試探性的說了這句,若蕊還是不說話,司花急了,突然跪在牀邊。“小姐是怎樣想的,我一個丫頭實在不敢妄言,自小姐進府,我便服侍小姐,朝朝暮暮已近半年。小姐如今不知是受了什麼氣,只顧自己所想,倒叫我們這些丫頭亂了方寸,不知哪日說錯了哪句話,做錯了事,得罪了小姐,只望小姐體諒體諒我們,明着拿我們撒撒氣也好。一味的憋在心裡,悶出病來,我們又該受罰。”
若蕊見司花哭,自己也哭。“從花開到花落,從素衣到錦裙,從現代到古代,誰能說得清?當日我只是看着我們有緣,便接觸了。既然我們有緣無分,就散了吧!人生何處不相逢?離開了你,後面還有一個他,誰知道這是不是老天眷顧呢?”若蕊只自顧自的說出心事,她說出朱晰和江永明,先認識了朱晰,後來又分開,接着就出現江永明,這難道不是上天安排的?
可她說的這番話卻驚到司花和空月。她倆以爲這話是說給她們聽的,司花一聽若蕊不要自己了,哭的更是傷心,一度哽咽說不出話來。空月站在司花身後,聽了若蕊的話,也立馬跪下哭求着:“三小姐你生氣歸生氣,可不能不要我們。我們做錯了事,您罰我們什麼都行。司花姐姐不是有意得罪你的,你饒了她吧!三小姐,你是好人,我願意跟着你。司花姐姐昨夜沒睡好,下午也沒休息,一時腦子犯了糊塗,你原諒她吧!求求你了,三小姐,我們不想離開你。”
唐若蕊被空月突然的舉動驚住。她側過脖子,看着眼前倆人,司花歪坐在地上,面對自己抽泣,空月跪在地上滿臉恐慌。“你們怎麼了?”
“你不要我們了?”司花賭氣般的吐出這幾個字,直直的望着她。她似乎是在等待人生的結局,認真、篤定。
“你們要離開我嗎?在我生病的時候,離開我?”
“不不不,我們不會離開你。只是,三小姐你剛纔說,要我們散了。”空月激動地爬到她牀下,臉上的淚還在流,鼻涕還掛在臉上。若蕊伸手替她擦去鼻涕和淚痕。“我剛剛要是說了什麼,你們千萬別記着,我不是對你們說的。嚇到你們了,是我不對。剛纔那話,都是叫司花引出來的,你要怪就怪她去,是她害你苦的這麼慘,你應該使勁拍她幾下,不然我都替你不值。”說話間,三人破涕而笑。若蕊也覺得輕鬆了許多,有的時候,決定一旦做出,整個人的心境就會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們是不是問我明天去不去蓮花庵?不去了,看我這樣子,還能去哪?好好養病吧!”
自中秋之後,約莫着過了半月,若蕊已痊癒。盧季巖在府上住了幾天,過完了中秋又去了兵營。盧季峰也在盧季巖走的前一天回來,他回府之後,陸豔晴高興是自不必說的,更高興的該屬代湘君,倆人新婚不久,盧季峰就離開她去抗蒙。在邊疆抗敵近1年,這次回來,實在是對現在的朝廷失去信心,才選擇回汴京和弟弟一起組織軍隊。當他得知盧季巖在朝廷的軍隊裡任職,並私下裡組織了民兵,他激動不已,這半死不活的朝廷早該結束了,但是即使是結束,也不該是在蒙古人手裡結束,漢人的天下,就該由漢人接管。
眼前,已是年末,臘月的風霜吹來了第一場雪。隨着第一場雪飄來的,是一個悲傷地消息:江家父子要搬出盧府。這個悲傷的消息還有一個附件,那就是:離家兩月的盧季巖將要回府。爲什麼江家父子要搬出去?因爲他們在汴京的宅子已經裝修好,眼見年底以至,全家人也該團聚了。中秋時,江永明收到楊秋婷的信件,那時,他的心已開始蠢蠢欲動。
江永明坐在望柳閣中,他忽然一陣傷感:此處此樹此人、從今別後,如酒後夢醒,叫人難尋。雪已下了2天似乎沒有停止的意思,一發不可收拾,像人的心情,是人的心境。遠遠的望去,西廂的屋頂上皚皚一片銀光,東邊也是同樣,從東廂的屋頂竄出的竹子,早已不見,看到的只是雪。整個天下:天,地,雪。
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時至今日兩月有餘,唐若蕊還是沒能將心事明說,但是她知道了一些事:江永明在意她。有這點就夠了,足夠了。可當她從陸絮兒嘴裡聽到江永明要離開的消息,她還是吃了一驚。她一個人呆呆的往西廂走去,卻看見他站在閣樓上,她顧不得女兒家的矜持,大步跑過去。矜持值幾個錢?‘大家閨秀’這個頭銜能嫁個有錢人又怎樣?只要能見到江永明,什麼都不重要。
她顧不得頭上的雪、腳下的雪、手上的雪、身上的雪。一口氣爬上閣樓,看到他,卻不走近,只是看着他,喘着粗氣,她想等自己平靜之後再問他。
“是真的要離開嗎?”
“明天就走。”
“爲什麼走得這麼急?怎麼先前都沒聽你說過?”
這一次江郡生沒有那麼快答覆。他走到她面前,用手輕輕坲下她頭上的雪,後然後退了兩步。若蕊站在他對面,等着他回答,一身湛藍的羅錦,身後是飄揚的大雪。江永明同時也在思忖着該如何與她道別,道別的語句他早就想好,只是他該如何說出。他不是傻子,他也明白若蕊對他的心意,但他不能接受,可是明明不能接受,爲什麼還要委婉的相處,讓她誤會,這都怪自己,是自己枉爲書生,枉讀了聖賢書。
“爲什麼走得這麼急?”若蕊見他不回答,又問了一句,這次,她怕他又不回答,所以又加了一句,沒想到,後面的一問一答,倆人同時說出,同時淹沒了各自的聲音。
“爲什麼不主動告訴我?”
“回府成親。”這四個字江永明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說出之後,就沒話說了,之前想到的道別的話,一個字也沒說出口。他不知道若蕊聽見沒有,他倒是沒有聽清她說的話。所以,他選擇沉默。
“你剛剛說什麼?”沉默了許久許久,若蕊還是問了一句讓她最後悔的話。
“這個月30日,我成親。”
“我成親”……“我成親”……“成親”……
伴着回聲,江永明從她身邊走過,然後消失在大雪裡。若蕊的手開始發燙,腳卻冰涼。不知過了多久,司花找到她,慢慢扶着她回去。
時至黃昏,一直飄揚的雪終於累了,慢慢的一點點停止。或許,它不是累了,而是給要回來的人留一條能行走的路。大概它還有別的用意,不想阻礙即將要走的人。無論怎樣,它停了。
“你說,那江家父子明天就要走了,怎麼也沒說清楚?這不明不白的,算哪會子事?”陸豔晴靠在裘皮上,手裡抱着暖手爐。
“依我說,一定是江家父子覺得那個賤丫頭配不上他們家,所以才一直沒開口。當年,老爺和他們家定的親事,他江老爺能不知道?我看哪,就是故意不要這門親事。”
“本來還想借着江郡生打發走唐若蕊,現在看來,是沒指望嘍。你是沒看見那小蹄子的輕狂樣子,在府裡跟小丫頭子打打鬧鬧,整日瘋瘋癲癲,哪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老爺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把她帶回來,還認了半女?我近來總覺事情不好,隱隱約約的覺着老爺想把那小蹄子指給季巖。你說說,這不是瘋了?她哪裡有陸絮兒一半好。”
“夫人多慮了。老爺再喜歡那小賤人,也不會讓她和二少爺成親的。老爺又不傻,平白無故娶個身世不明的做兒媳婦?老爺是最重仁義的,老爺喜歡她,還不是因爲她幫過老爺一次。再說了,表姑娘是什麼樣的人品和相貌,老爺還不知道,指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能喝到二少爺和表姑孃的喜酒了!”被丁奶孃這麼一說,陸豔晴高興多了,哥哥的女兒向來乖巧懂事,以後嫁進來必定會盡心盡力侍奉公婆,最重要的:我說話,她要聽。可她心裡還是多留了一個心眼,她不是瞎子,她不可能看不到她的兒子是如何對唐若蕊好的。正好今晚季巖回來,她要向盧道林挑明,讓他的兒子娶她的侄女。
若蕊坐在銅爐旁,她真後悔自己沒有早早的告訴他,如果倆個月前說明了,現在他是不是會帶自己一起走?是不是和他成親的那個人就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爲什麼他會娶其他的女人?難道這些日子他是在玩自己嗎?他在玩弄我的感情?一邊和我玩曖昧,一邊又娶了別人。爲什麼?“爲什麼走到哪裡都是你?”想着想着,若蕊竟然痛哭失聲。她顧不得形象,也顧不得平日裡十分愛護的衣裳,一下就趴在桌上哭起來。
聽見哭聲,空月急忙跑過來,一邊又喚司花。“小姐說誰?誰欺負你了?”
“朱晰……你好狠。”若蕊哽咽着說出的名字,她們倆人面面相覷,無能爲力。
還是司花腦筋好,她拍着若蕊的肩膀,輕輕的說:“小姐說的是誰?我們不認識。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二少爺回來啦!剛纔我去打水的時候聽大花說的,二少爺這會子在洗澡,恐怕一會兒就要來我們這裡,小姐這樣哭着,嚇着二少爺怎麼辦?”若蕊聽了真的不哭了,擡起頭叫她們給自己梳洗。
“外頭雪老早就停了,像是知道二少爺要回來,所以才特意停下。”司花一邊哄若蕊,一邊給她挽頭髮。“戴哪一支呢?”空月拿出兩支簪子,一支是鑲金的蝴蝶,一支是鍍銀的梅花。若蕊看了一眼,從鏡奩裡拿出一支翡翠遞給司花。“這樣的季節戴這個太過顯冷,還是金蝴蝶吧!”若蕊不說話,任由司花給她戴上鑲金的蝴蝶簪子。給若蕊梳洗好之後,倆人便出去各忙各的。
屋外頓停的大雪,是在給要離開的人讓出一條道嗎?若蕊倚在門上,風吹在臉上像刀在割她。原來看電視裡的人說過:腳冷,心就不冷了。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她脫掉鞋子,光着腳走出去。腳剛碰着雪,胳膊上的汗毛孔霎時全部豎起來,一腳踩下去,雪滲過腳趾縫貼在腳背,腳邊的雪有鑽進褲腿裡,頃刻間,她覺得像是掉進了冰洞裡,腳正被一刀刀割着。衣袖裡好像沒了胳膊空空的,若蕊抱緊自己,努力使自己不要發抖,她咬住嘴脣,不禁打了冷顫。她彎下身子搓了一個雪球拿在手上,果然,一會兒,手就燙起來。她側着腳丫走了幾步,然後平穩的放開腳步走在雪上,來來回回的走,心裡只想着一個人。心裡想着某個人的時候,似乎忘卻了腳是涼的,因爲有那些快樂的時光,所以心是暖的。可如果心裡恨某個人的話,心涼了,腳也暖不起來。
盧季巖回府後,還沒來得及去向雙親請安,就先來找若蕊。他遠遠的看見若蕊一個人在雪裡來回不停地走,一開始還以爲是她貪玩,等到後來停下看清楚之後,才發現好像不是自己所想的樣子。
“三妹,你在幹什麼?外面這麼冷,快回屋裡。”
“二哥?”
“你不認識我了?這樣看我。”季巖走到她身邊,拉住她的手,把她往屋裡拽。他對他自己的行爲舉止越來越不能控制。近兩個月沒有看到若蕊,他在兵營的夜晚度日如年,他時時提醒自己,若蕊是他妹妹,他不敢多想。可今天一見到她,腦子短路了,竟然會去拉住她的手。若蕊沒有迴避,她也忘記了男女之分。“你怎麼光着腳在雪裡走?又想生病嗎?衣服溼成這樣,你不冷嗎?”
“我聽人說:腳冷,心就不冷。”
盧季巖回府後沒有第一個去見陸豔晴,而是去見了唐若蕊。陸豔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口。她喊來丁奶孃,俯在她耳邊說了很久,然後丁奶孃一臉嚴肅的點點頭出去。
晚飯時,盧道林剛回府季巖便跑來請安,然後季峰、湘君也來請安。盧道林看一家人全在這裡,臉上很高興。
“若蕊呢?”盧道林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見到季巖就能想到若蕊,他心裡的打算,太簡單啦。
“三妹在表妹那,估計快來了。”季巖搶着答道。盧道林嗯了一聲,吩咐開飯。
冬日時短,才吃晚飯,天就黑了。衆人陪着二老說了會話,眼看天色漆黑,盧道林讓他們散去,自己也回去歇着,同樣,先去書房,再去沈小如那兒。季巖和季峰夫妻同住東邊,只有若蕊一人住西邊,這麼晚回去,季巖擔心若蕊,便要送她回去,倒是陸豔晴先吩咐了丁奶孃送若蕊回去,季巖倒也無話。
丁奶孃和若蕊走了沒多遠,陸絮兒就追上來,她使了個眼色給若蕊,回頭朝丁奶孃說:“奶孃回去吧!我和蕊姐姐有話說。麻煩你再和夫人說一聲,我今晚和蕊姐姐住了。”丁奶孃自然知道她的用意,諾諾的答應着走開。
若蕊一聽她要住自己那兒,心中疑惑。自從中秋出事之後,她對陸絮兒就有了戒心,可是經不住陸絮兒三番兩次的主動示好,慢慢就放開警惕,對她也相對妹妹一般。“妹妹要和我說什麼?”
“這事很重要。你們兩個一前一後提着燈籠,離我們5步遠,不許聽我們說話。”司花和喜華一前一後照做。“今天下午,江少爺跑來找我,要我幫他一個忙。我說你都要離開盧府了,還能要我幫什麼忙?”陸絮兒故意停住看着若蕊。若蕊低着頭不說話,可是她的心已經跳的很厲害,此時她正憋着氣說不出話。“他不是明天就走了嗎?這些日子我看着你們是真心想爲你們撮合的。我本來還在惋惜要怎麼和夫人說,讓她給你們做主,可是又怕夫人怪罪我多事。可今天下午江少爺來找我了。他說他心裡放不下你,他清楚自己只要離開這裡,恐怕一時半會見不到你,或許以後都見不到你了。他說着說着居然無力的靠在牆上,你沒看見他的表情有多痛苦。蕊姐姐,他求我帶信給你,讓你今晚戌時二刻到北廂房見他一面。”
“爲什麼去他哪裡?”
“不知道。你別想那麼多了,我今晚睡你屋,明天假如有人問起來,我還能給你作證,沒人會起疑心的。”
另一邊,早在飯前,陸絮兒就已經知會了江永明,今晚戌時二刻,唐若蕊來找他。江永明本是要推辭的,經不住陸絮兒勸說,點頭答應。晚飯的時候,江家父子同盧府的人一起吃飯,江永明一眼也沒敢若蕊。他不是沒有對若蕊動心,但是,他更在乎的,是那個一直陪在他身邊的女子,一直以他爲中心,爲全部的女子,她的生命裡不能沒有他——江郡生,他不能做背信棄義的僞君子。
戌時二刻,唐若蕊隻身來找江永明,她輕輕地扣門,很快門就開了。若蕊進屋之後,自然的坐在那裡,江永明坐在另一邊,倆人都等着對方說話。
最後,還是若蕊先說了:“江伯父睡了?”
“席間喝了太多酒,現下睡了。”
又沉默了良久,還是若蕊先說:“這個送你吧!你知道,我也是寄人籬下,身邊沒有值錢的東西,這個算是送你的新婚賀禮。”若蕊拿出一直抱在懷裡的盒子,裡面是一方硯臺,是那日出去遊玩用明銘給的銀子買的。她很愛這方硯臺,自己一直沒捨得用。上面刻着的青竹蒼勁有力,清雅、莊重。她望着硯臺上的竹子,對江永明說:“很適合你。雖然不值錢,卻是我的一點心意,請不要拒絕。”她沒有打開硯臺,是因爲她不敢,就在刻着竹子的另一面,她寫了一行字:花謝花開相思。這句話沒有勇氣說出來,如今寫出來讓他看到,對若蕊而言也是安慰。
“三小姐,我……”江永明不知怎麼說下去,他看到若蕊已經在擦眼睛了。若蕊終究還是忍住沒哭。
“問你個事唄!這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覺得很冒昧,一直沒敢問。”
“我當你是妹妹,不怪你。”永明本意是讓她大膽的問,沒想到這話一說出口,後悔了。若蕊強笑着沒當回事,然後問了另一句:“他們一會喊你永明,一會兒又喊你郡生,你到底叫什麼名字?”如果我說:你都要與別人成親了,爲什麼今晚還約我來這裡?我猜你大概會說:我一直當你是妹妹,這些日子多有打擾,請妹妹擔待。所以,這回我當了傻子,問了一個白癡的問題,但是,我留住了尊嚴。若蕊心裡想着,等他說完,準備就要離開。
“永明是爹取的名字,郡生是西席先生取的字。你可以喊我永明,也可以喊我郡生。”話音剛落,就聽見有人敲門。
“小姐,酒來了。”喜華站在門口,手裡端着酒壺和酒杯。
“你怎麼來了?”若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正好,端進來吧!”喜華放下出去不提。永明倒了兩杯酒,遞給若蕊一杯。“今日相聚,明日別離,此處一去,各自珍惜。”說完一飲而盡。若蕊也不示弱,舉杯一口喝盡。
“那姑娘是誰家的小姐?”若蕊怎麼會問這話,她自己都難理解,反正是問了,說出
去的話也收不回來,就等着他回答吧!永明不解的看着慢慢臉紅的若蕊,大方的說出下面的話。
“祖上在宣州,江南瓷商楊府千金。前些年就訂了親,家父此次來汴京一是在此安置家業,二是爲了我明年八月的科舉。來到盧府實在是無奈爲之,盧老爺與我爹是至交兄弟,他既相邀入府居住,我爹怎好拒絕,所以只好來此。其實,憑我們家的實力,完全可以買一套大宅居住,只是我爹是個念舊的人,一定要翻新老宅,只好打算老宅裝修好在搬進去。我們原本……打算住客棧,這樣就……不會打擾……”啪的一聲,永明倒在桌上。若蕊見狀,站起來想去看看他,起身還沒站穩,一個跟頭栽下去。
門外喜華聽見有聲音,立刻開門進去,見狀大喜。連忙把門關好,先拖江永明上牀,又脫去他的外衣,將他的貼身大褂也解開。又回頭拖若蕊上牀,同樣解開衣服,連大褂也脫下,露出肚兜。她把倆人安排好,替他們蓋上被子,躡手躡腳的拿走酒壺酒杯離開。
這樣的場面,若是被盧府上下知道了,肯定是一場吃人的風波。喜華還在暗暗得意,哼着小曲兒去了西廂。可是天無絕人之路,這一幕,全被季巖趕上。他回屋後得知江永明明日就要離開盧府,思忖着,還是決定來和他道別。正當他走進北廂房江永明的屋子時,恰好看到喜華鬼鬼祟祟的進去,又四處張望着,還關了門。季巖捅開窗戶紙,看到令他咬牙切齒的一幕,他真想衝上去當場抓住她。進了兵營除了整日練兵意外,他還看了很多兵法,他突然間明白:事有蹊蹺。
等到喜華高高興興的走後,季巖小心的走進永明的房間,給若蕊簡單的套上衣服就立刻抱着她向西廂走去。
“都做好了?”陸絮兒問。
“放心吧!就等明天去看了。”喜華笑着回答。
季巖聽到這話,氣的渾身發抖,又抱着若蕊去了自己的房間。幸好他回去的時候,房間裡只有大花,他吩咐大花給若蕊穿好衣服,一個字也不許對旁人說,自己則在外屋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陸絮兒心情極好的跑到北廂房找若蕊,卻撲了一場空。她進屋看了個遍,始終沒有若蕊的影子,她望着喜華,喜華搖頭表示不知,氣的她真想打喜華解恨。“江少爺,看見蕊姐姐了嗎?”
“昨晚她回去之後就沒見過,你去西廂找找吧!她可能還沒醒。”
“你怎麼起這麼早?”陸絮兒轉身看見江永明進來,頓感尷尬,連忙爲自己解圍。
“半夜凍醒了,就睡不着了。可能是因爲要離開這裡的緣故,心裡有些不捨,天一亮我起來到處轉轉,發現這裡很多地方都很美。”
陸絮兒空歡喜一場,這不算什麼,關鍵是,怎麼向陸豔晴交代。喜華的心早就七上八下了,事情沒辦好,怎麼交差?等着挨棍子吧。
“既然蕊姐姐沒來,那我就先走了。我是聽大花說她來了這裡纔來找她的,我這就去好好問問大花,爲什麼憑白無故的騙我。”永明看着她快速離開的樣子,十分不解,平時端端正正的看慣了,今天火急火燎倒是頭一回。
天亮了,季巖讓大花伺候若蕊梳洗。若蕊睜開眼,看見自己在季巖房間裡,還睡在他牀上,身上只穿着大褂,心中萬分不解。
“大花,我怎麼在這兒?”
“你昨晚暈倒在長廊裡,幸好二少爺路過,就把你抱回來了。”
“那爲什麼不送我回我房間?”
“太遠了,你倒在北廂房那邊,北廂房離我們這裡最近,天又黑了,只好委屈三小姐讓你來這邊嘍!”
“那二哥昨晚睡哪的?”若蕊聽大花這樣說,不好意思起來。
“外面。”大花笑起來,“二少爺對你真好,平時我們給他守夜,昨晚他給你守夜。”
“我能進來了嗎?”季巖站在門口朝裡面喊道。
“進來吧!”若蕊答道。
季巖穿着青藍色的夾襖走進來,整個一玩世不恭的模樣。“等會回去看你怎麼說?”他雖然嘴上這麼說,心裡早就爲她想好了。“表妹昨晚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回去只管對錶妹這樣說:你說我昨晚回來之後,怕打擾你,就和司花一起睡了,今早很早就跑到我這裡,來問我拿些宣紙。一會司花來接你回去,你們再好好對對時間。叫我怎麼說你?怎麼好好地一個人倒在長廊上,多讓人擔心?”若蕊聽了這些話,想起做晚的事,她記得自己明明是暈在房間裡的,怎麼會在長廊上?難道自己記錯了?要不就按季巖說的辦,總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在這裡睡了一夜吧!
陸豔晴的計策失敗了。她失去了最好的機會,一個絕佳趕走唐若蕊的時機,可以說千載難逢,她沒有把握住,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再懊悔也沒有用了。面對眼中釘,看着她依然在自己面前晃悠,她恨極了。跟着倒黴的是喜華,因爲辦事不利,罰棍50板,陸絮兒心疼喜華最後只打了20板。僅僅20板也能讓喜華趟幾天消停消停。
別離事,人生常有,底何須爲著,成個消瘦。
在盧府上下的歡送中,江家父子走了。他們在西街上的江府過上了自己的生活,離開了別人的屋檐,就像童話故事裡說的,從此他們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他們走後,若蕊天天在數日子,還有28天……27天……26………25……
在還剩21天的時候,若蕊收到季巖帶回來的‘禮物’。季巖說,這是江永明託他帶給她的。若蕊喜出望外的捧在手裡,期待着。當她回屋打開盒子的時候,眼淚止不住流出來。
花謝花開相思。
絕了相思。只剩相思。
若蕊呆坐在書桌前,此時她應該練字。空月拿來手爐,“小姐,暖暖手,好寫字。”
“今天用這方硯臺。”空月給她墨墨,一點點濃濃的黑墨慢慢涌上來。空月端起平日用的舊硯臺,打算出去洗洗收起來。
“你做什麼?”
“你用新的,我就把就得收起來了。”
“放下吧!這個只用一次,等我寫完你就把它扔了。”
“好好地,扔了怪可惜的。”
“你喜歡你就留着,隨你處置。你出去把我畫的布包做好,以後要用的。”空月答應着出去。
若蕊看着眼前的紙墨,心血來潮,她打算寫一封信給江永明,至於她爲什麼會這麼做,天知道。
江少爺親啓:
江少爺與我同住盧府數月,前日不辭而別,甚感遺憾。若蕊念惜往日,歷歷在目,點點滴滴如同晚霞日日浮現。今江少爺大喜在前,若蕊兩袖空空,身無長物,唯有一方硯臺相送,不知江少爺爲何歸還?是想從此與我不相識?還是嫌棄此物卑賤?那日聽聞江少爺即將大喜,心中欣慰。恭祝二位百年好合,幸福美滿。
唐若蕊
若蕊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文字到底算什麼?自己不是一直都在努力做陸豔晴眼中的大家閨秀嗎?這封信要是落在她手裡,自己還能活嗎?管不了那麼多了,若蕊心中有氣,一定要把這封信給江永明。
寫完之後,她悄悄的找打季巖,說明了來意。季巖也很願意幫她,於是,第二天順道去了江府,把信交給江永明。江永明當面拆開信件,看完後,沉默良久,最後緩緩說出:“賢弟,這事是我不對,原先在府裡與令妹走的太近,可我確實沒有對令妹做過什麼?如果令妹這麼鬧下去的話,我這親還怎麼結?我還怎麼敢結?從古至今,男子都可以三妻四妾,可我江郡生不是這樣的人,我是讀聖賢書的,現在是秀才,明年我還要參加省試,還想一舉中第。如果我這時候鬧出這種事情,我怎麼對得起我爹,對得起楊伯父和20天后就要與我成親的秋婷?”
季巖看他表情凝重,拿起信看了一遍,二話沒說塞到袖子裡。“江少爺多慮了。若蕊不是那種輕薄女子,昨日我還聽見她說這些日子你們的兄妹情深,她把你當哥哥,你走了卻不和她道別,她心中不快,所以才寫出這種話。這信,我看得清楚,恐怕是你沒看明白。聖賢書固然得讀,可讀的太多卻成了不能理解文字的書呆子,這恐怕是先古聖人不願看到的。不敢多多打擾江少爺考取功名,告辭。”永明看見他憤憤不平的樣子,也不以爲然,他現在哪裡還顧得上盧季巖?眼下還有一件要緊事,他要赴約去見吳夢窗,這個他仰慕許久的人物。
季巖坐在馬車上,把若蕊寫的信反反覆覆看了無數遍,他確定昨日若蕊的種種現狀都是因爲紙上寫的這個人,他不由的恨從心生。從西街到東街一個時辰的路程,季巖把信的內容全背了下來,這倒不是他刻意記下的,而是這些文字在他眼前轉悠不停,揮之不去。馬車停在盧府門口,車伕還沒有拿出墊腳凳,季巖早已一躍而下,衝進府裡,直奔西廂。
此時,正直巳時,昨日的大雪早已停下,長廊上的積雪也清掃乾淨。望柳閣旁的柳樹上還掛滿了雪,在季巖的帶動下,下垂的柳枝在擺動中,把積雪落在了季巖身上。季巖推開門,看見若蕊趴在桌子上,悶悶的。他一時倒不想質問她爲何寫出那樣的語句。
“在等回信嗎?”季巖冷冰冰的問着。
“信送到了?他看了?”看到她突然站起來興奮的樣子,季巖終於沒了猜疑,全都可以確認了。
“爲什麼不說話?外面下雪了嗎?”若蕊看見他身上的雪,走過去替他拂去。
“爲什麼要寫信給他?”季巖抓住她的手腕,狠狠地問她。“若蕊念惜往日,歷歷在目,點點滴滴如同晚霞日日浮現。”看着他的眼睛,若蕊說不出一句話。她使勁掙脫他的手掌,卻終是徒勞。
“你偷看我的信?”
“‘江少爺與我同住盧府數月,前日不辭而別,甚感遺憾。’甚感遺憾?你就那麼在乎他?他今天就要和別人成親,你還在爲昨天挽留他?”
“你偷看我的信。你爲什麼偷看我的信?”當若蕊的隱私就這樣被她最信任的人說出來的時候,她討厭眼前這個人。
“今江少爺大喜在前,若蕊兩袖空空,身無長物,唯有一方硯臺相送,不知江少爺爲何歸還?是想從此與我不相識?還是嫌棄此物卑賤?”季巖不顧若蕊的掙扎,拼命抓住她的手,生怕一鬆手她就要離開自己,他也不顧若蕊的控訴,只管發泄自己的情緒,他漲紅了眼大聲吼出心中的不平。
“你是個騙子。你住嘴,你放開我……”
“那日聽聞江少爺即將大喜,心中欣慰,恭祝二位百年好合,幸福美滿。”他似乎沒有聽到她說的話,越來越大聲的吼着。
“你閉嘴。”若蕊聲嘶力竭的朝他喊。“盧季巖,你閉嘴。”若蕊進府半年來第一次這樣稱呼他,他頓時停在那裡望着她。“你是怎麼讀聖賢書的?你娘整日裡說你是如何知書如何達理,今日才百聞方得一見。難道孔夫子的聖賢書裡是教了你偷看別人信件、喧嚷別人隱私的嗎?你這些年的聖賢書都讀到哪裡去了?我雖然不如你的學問深厚,卻知道不偷看人隱私。”
“我讀聖賢書?我哪裡會讀什麼聖賢書?會讀聖賢書的是你心中所想的江永明,江少爺。他日日夜夜苦讀聖賢書,就爲考取功名,你以爲他考取功名之後會來娶你嗎?你醒醒吧。他馬上就要成親,就要娶別的女人,你難道甘心做偏房?一輩子伺候他,伺候那個女人?還有這個,你爲什麼要寫這個?‘是想從此與我不相識?還是嫌棄此物卑賤?’你說,你自己這樣做還不夠卑賤嗎?”
“你管我?我願意。”若蕊聽見卑賤那兩個字,心中一震,這輩子,她最怕自己在別人眼裡是卑賤,所以,無論何時,她都使自己堅強,不能被別人看輕,她想要快快結束這場爭吵,這是她的事,與他無關。
“你到底還有沒有廉恥?人家不要你了,你還要湊上去?”
若蕊氣的坐在地上哭,完全沒了形象可言。所幸冬天衣服穿的厚實,身邊還有爐火,所以多坐一會也不會着涼。可你想坐就坐嗎?在盧府由不得你。
“好妹妹,快起來,這麼冷的天,傷了凍了的多讓人心疼!”湘君走進來,扶起若蕊,這時站在門外的司花和空月纔敢進來。“你們兩個怎麼吵得這麼利害?嚇得司花哆哆嗦嗦的跑去找我,連個話都講不全。早飯吃什麼了?那麼大火?今天老爺在家,都不想好了嗎?”湘君看他二人都不說話,又忙打圓場。“快去喊大花來扶二弟回去,外面雪厚,小心掉進去找不着了!”
“我自己會走,你們還是扶好她吧!省的她一時糊塗做出……做出丟人的事。”季巖見湘君來了,也不便多說什麼,就打算回去。
“回去多看看聖賢書吧!沒有道德。”
“是他給我看的,你以爲我稀罕看嗎?”季巖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出去,再也不管不顧若蕊的感受。
季巖回去後,湘君又安慰了若蕊好一會子才離開。
傷心的事一波接着一波,若蕊已經沒了力氣。她幾乎是跪在地上爬到箱子邊,翻箱倒櫃的找到那瓶香水,擰開蓋,還是香的,卻又是苦的。
“我要你有什麼用?”她自言自語,無人理會。
“你在說什麼?”空月突然在她背後說話,嚇了她一跳。若蕊連忙藏起香水,“沒有啊。”
“我看二少爺這回是真的生氣了。”
“我去找他。”
“小姐,你慢點。”
“你別跟來,我自己去。”等她跑到季巖屋裡的時候,大花告訴她,季巖出去了。她失落的走出來,眼前的一切都很刺眼,白色的雪壓住斑竹,使它們沒法呼吸。
“你們也很難過對不對?我來替你們清理這些煩人的東西。”若蕊像瘋了一樣拼命的揮舞雙手,當積雪從枝椏上落下的瞬間,她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狂揮亂舞之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她累了,不想動了,站在斑竹間調整呼吸。過去的就該過去,強留無味,整瓶香水都被她倒在竹葉上。古有湘妃對竹灑淚,今遇千金對竹拋香,也算是對得起這些斑竹了吧!
冬日風多,雪多,傷寒也多。一晃又過了十多天,湘君的傷寒也好的差不多了。晴朗的午後,陽光都溫柔極了。若蕊來到湘君的住處,正好看到季峰也正,問了好、聊了兩句,季峰便出去讓她們說話。湘君告訴若蕊,自從那天之後,季巖一直在酗酒,兵營也沒去過,若蕊自然很自責,而季巖的這些舉動,盧府上下自然沒人知道,他一直住在兵營,他的舉動只有同在兵營的季峰知道。
還有6天,在前面過去的14天裡,唐若蕊的每個夜晚都輾轉難眠。衣帶漸寬終不悔,爲伊消得人憔悴。大概就是這樣!若蕊只要一閉上眼,眼前就會出現一個人的身影。很多時候,她明明是在做事,可思緒還是會不停的跳躍到那個晴朗的午後……
中秋節,我對月祈禱,希望你這次不要再丟下我。我不管你是不是朱晰,我只想你不要離開我。面朝圓月,我許下千里共嬋娟的誓言,我回頭望着你,你對我微笑,我以爲那是暗示,是表達……結果,原來是我一廂情願。江永明,我是唐若蕊,我們之間從此沒有聯繫了嗎?當你是朱晰的時候,我是王然,你我之間是於萱。而今,你還是你,有你的妻子,我還是我,獨自一人。我是唐若蕊?還是王然?我是誰?爲什麼我會來到這裡?什麼時候我可以回去?媽媽,爸爸,美人,還有萱萱。這所有的一切,或許我該認了吧!假如我肯重新來過,老天,我願意徹底放棄朱晰,你可以放我回去嗎?
“小姐,回屋吧!外頭冷。”空月替若蕊披上斗篷,朝着她看的方向望去。“今晚的月亮好像比平時更亮!”
空月拉起她,她的手冰涼。司花已經鋪好牀,正在整理她的箱子。她看見司花拿着的布包,想了一下,走到爐火邊,伸出手烤火。
“司花、空月。還記得上次我生病的時候和你們說的話嗎?我想去蓮花庵謝恩,你們還願意和我一起去嗎?這些日子你們對我的好,我會記一輩子的。我在這裡的地位你們也都知道,跟着我未必衣食無憂,甚至會被人欺負。如果你們要離開,我不強求,也不怪怨,人生本就該好聚好散。”
司花、空月兩人見她突然這麼說,知道又是發生了事情。而且,上次該去蓮花庵的時候,因爲若蕊生病所以耽誤到現在一直沒去,現在她先去,她們怎麼會不跟着她。
“小姐這又是哪出?你剛纔在外面看月亮,看了這半天,不會就是在想這些吧!你以後要是再這樣說,那就是要傷我的心。你待我好,我感激不盡,所以,我的心告訴我,這輩子,只要我司花還活着,我就要一直對你好。”司花扔下手裡的布包,一本正經的看着她。
“我也是。”
若蕊看着她們,嘆了口氣,強笑着說:“我就是沒事說說,你們至於急成這樣嗎?你竟扔了它,還不快裝好,明天出去還要靠她裝衣服呢!我可事先對你們說了,沒事的時候,準備準備,我明天就去和老爺說,這一次,我一定要去蓮花庵。”
若蕊本來還想等江永明成了親之後再走,沒想到離開這裡的日子又快了幾天。要不是白天聽到湘君說季巖酗酒,她不會選擇現在就走。自己來到這裡本就是錯誤,不想自己的錯誤越犯越多,最後還連累季巖整日酗酒,假如被兵營的督軍知道了,他還能有前途嗎?
第二天,若蕊一大早就去給二老請安,又提起去蓮花庵的事,陸豔晴當然是一百個願意,盧道林也不好阻止什麼,勉強答應。事情進行的很順利,若蕊向他們二人請辭,今日便走。丁叔接到吩咐後立馬着人安排馬車事宜,這邊若蕊又去向季峰、湘君告別。湘君自然很不捨,但想到不過幾日不見,也不覺傷感,立即讓吉雲包了糕點,又從箱子裡取出自己從沒穿過的羅裙遞給空月。若蕊謝了又謝,然後匆匆告辭,她想到了另一個人,也許自己該去和她打個招呼。
從湘君房裡出來,路過季巖的住處,裡面空空的,沒有人在講話。大花應該在裡面,她停住腳步想進去坐坐,結果還是沒進去。前面是陸豔晴和盧道林的住處,她特意從後面繞過去,躲過她的大門,再往前,就是沈小如的住處。
“二孃在嗎?”若蕊站在屋檐下,等着裡面回聲。
“誰呀?”
“我是若蕊。”
“進來吧!”若蕊試探性的走進去,慢慢地一步步靠近她。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第一次來這裡是剛來府上的時候來請安的,這一次,就當是告別吧!
“問二孃安。二孃萬福。”
“這大冷的天兒,怎麼就來了?快坐吧!外頭冷,趕緊烤烤火。”
“二孃這裡的火真旺!真暖和!”若蕊搭訕着,卻發現根本沒話講。或許就不該來這裡,不過既然來了,還是說幾句吧!“我今天是來和您告別的,我已經和爹說好了,要去蓮花庵謝恩,上午就走。”
“出門在外,一切小心些。你走的匆忙,我這裡也沒有準備什麼?”
“不用了,二孃。您保重,我這就回去收拾去了。冬日氣寒,您好好照顧自己。”
自沈小如屋裡出來後,她又多了一個想法。此時她根本顧不上淑女形象,立馬奔跑到湘君屋裡,找到季峰,她說明自己的來意,季峰二話沒說就帶着她去找季巖。
馬車停在盧府門口靜靜地等着,季峰帶着若蕊從後門騎馬一路奔向‘過橋客棧’,這是季巖這些日子住的地方,這裡靠近運河,也同樣靠近兵營。疾馳的馬突然停下來,跟着若蕊被季峰抱下來,他領着若蕊找到季巖。
“他就在裡面,你進去吧!有話好好說,別吵了。”
若蕊點點頭,季峰下樓找了位置坐下來等她。若蕊透過窗戶看見季巖躺在牀上,她推開窗戶,酒味撲鼻而來。她又輕輕地推開門,走進去幫他蓋好被子。
“對不起,是我讓你難過。我丟了你的臉,讓你盧府蒙羞。我知道,在你們眼裡,我就是個不知廉恥的人,所以,我想離開了。我原本就不屬於這裡,我不配做你的妹妹,也不配做你盧府的小姐。我是一個被男友拋棄的人,遭妹妹傷害,連爸爸也不憐惜的人。來到這裡,也是無奈,好在,老天還是憐惜我的,讓我遇到你,你對我的照顧我感激不盡,也無以爲報。我只希望,我離開之後,你能好好愛惜自己,我欠你的,我今生恐怕還不了了。對不起……”若蕊出門的時候,正好店小二進來問要不要準備酒菜。若蕊問他要了一張紙,店小二很快就送來。“麻煩你了,你先下去吧!等他餓的時候,自然會喊你。”
若蕊麻利地疊出一個千紙鶴,放在他牀頭,匆匆離開。等她回府的時候,司花、空月已經在那裡等的直冒汗。
“你可算回來了!再不走,就要吃午飯了。丁叔來催過幾次,我們快走吧!東西我們都帶齊了。”
“按我說的,這裡的金銀首飾一個都沒拿吧!”
“沒有,只帶了隨身換洗衣服,還有你以前準備好的一匹麻布。”
“那就好。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