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沈嫿是同崔韞一塊用的。
偌大的澄園,來來往往的婢女小廝,全是影衛僞裝,廚房也就成了擺設,更無廚娘。
影一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提着酒樓的膳食。
沈嫿沒什麼胃口,草草用了幾口,就拖着下巴,去看對面的人。
男子那身華麗紫袍未曾及時換下,她識貨,料子爲上好的雲錦,上頭的花紋圖樣全由金絲線縫製。
不說衣裳,他身上的配飾同樣價格不菲。
儼然,他壓得住着這種打扮,貴氣逼人的同時,眼眸稍稍一挑,便是勾人的瀲灩。
狐狸精!
難怪!被何鳶看上了!
沈嫿也就更喜歡他往前的穿着。透着世家公子的內斂矜貴。
不同於白日的懶散倦怠,崔韞此刻容色冷清,情緒寡淡。舉手投足間世家子弟儀態畢顯。
張揚的穿着,卻不顯違和。
“回頭量量你的尺寸,照着改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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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着女娘身子骨越來越差,如何捨得她在喜服上費心神?
“你手下也有繡紡。總得等一切塵埃落定,才能安心操辦婚事。”
知州夫人仿若蒼老了數歲:“你若真懷了孽種,是絕對要打掉的。”
“不!急!”
“那爲何不惱怒?”
“我若是不成親,阿兄是願意養我一輩子的。”
她嘴角忍不住的往上翹,小人得治的趾高氣揚。
沈嫿:!!
“我想出門一趟。”
“我會讓人傳大夫過來。”
“自然。”
就好似阿孃還在。能親眼看着她嫁人。
時效皆爲三日。
沈嫿遲鈍須臾。
何鳶嚇得一抖。
知州夫人壓住怒火,重重點着何鳶的額,咬牙啓齒道:“我怎有你這般不知羞恥的女兒!”
很快,屋內只剩下兩人時,知州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忽而一拍桌面。
他淡聲:“不知。”
崔韞着實沒料到,沈嫿會是這個反應。也是,女娘腦回路一直有異於常人。
女娘私心還是想要穿着沈淳氏留下的喜服上花轎。
紅色那瓶能渾身起疹子,白色那瓶能口惡臭,綠色那瓶能掉髮。黑色那瓶拉肚子。
何鳶疼的想躲。可到底一慌:“阿孃,我——”
“什麼?”
沈嫿難得溫順的取過白瓷碗,刻意又緩慢的舀湯。在遞到崔韞眼皮底下。
出門前,小七仔細的交代了。
何鳶不明所以,忙道:“將魚也撤下去。”
“且把心思收收。”
崔韞眸中總算有了些許情緒。空氣凝滯了一瞬。
“倒是爲難,可我挺急的。”
說着,他又將碗送回去。
她抿了抿脣,看向最後的黃瓶和藍瓶。
崔韞神色如常:“等不及了?”
“不燙了,喝罷。”
死不了人,可也折磨人。
她沒糾結的掏出六個瓶瓶罐罐。
沈嫿冷豔高貴斜着眼看他。
“是麼?我曲解了?”
沈嫿看了眼徹底暗下來的天色:“小七手中有幾種毒粉。”
可如此,勢必委屈了崔韞。
知州夫人正心焦,可見她這般,傳大夫的話哽在喉嚨處,她看了眼屋內伺候的僕人。
“在想什麼?”
“你可是早就知曉?”
鮮美的魚湯剛呈上,何鳶頓覺腥味,捂住口鼻,一陣反嘔。
崔韞視線一寸一寸暗下來:“你不急?”
崔韞嗓音寡淡而冷清。
“這會兒知道怕了?”
“只不過宮中局勢恐有變動,衡州的事料理妥當,保不齊還有不少事等處理。”
“我若爲了不相干的女娘大動干戈,你該急眼了。”
“你可還記得,這兩瓶是何等功效?”
這便是應了。
活該你有媳婦!
“阿孃。”
她不敢再想,一個哆嗦,抱着知州夫人的腿。
她當即一字一字道。
“我——”
裙裾下的血涓涓往下流,姨娘疼的在地上打滾。
“您幫幫女兒,左右我也是要嫁給楊嶼的,何必屠添冤孽?”
沈嫿不免微微出神。
“伯母一針一線是給姑爺備的。”
察覺她的視線,崔韞擡眸覷來。
“我前頭分明只是說讓你穿紅色的衣袍。並無他意,你在誤導我。”
“休要狡辯!”
屋檐上,沈嫿聽的目瞪口呆。
“都下去!”
“你父親若是知曉絕對饒不得你!我早早就讓你斷了,你翅膀硬了,膽敢陽奉陰違?”
“在想……你若是穿紅色的衣袍應當也是極好看的。”
“有事求我?”
“茶不思飯不想,便琢磨着與我成親?”
知州夫人正留在何鳶屋內。母女二人說着體己話。
“那無疑便是我的,怎會介懷?”
這一句話,讓何鳶徹底變了臉色。癱倒在地,艱難的消化母親所言。
來前,她如何能想到會撞上此等醜事。再看崔韞不以爲然的神情。
崔韞執着白玉勺,慢條斯理的攪動着碗裡的湯,瓷器間相互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響。
她茫然有之,未解其中意。
“你急也是人之常情。”
何鳶嚇得小聲道:“如今我有楊嶼,外頭那個自然會斷的乾乾淨淨。”
沈淳氏心疼沈嫿。
知州夫人沉重的閉上眼。
“改日我得去何府,提前探探路也是好的。”
崔韞沒在逗她,免得女娘炸毛。
她眼兒一彎,脣瓣往上揚:“阿孃生前便將我我的喜服縫製妥善,我一直保存的極好。”
府上姨娘有孕,何鳶曾親眼目睹阿孃揹着父親,硬生生的餵了落胎藥。
沈嫿很苦惱:“我選拿瓶對付這對母女纔好?”
沈嫿正要感動崔韞的體貼,後知後覺地擡頭,撞進崔韞氣定神閒的目光中。
“阿孃這是做甚?”
知州夫人在屋內來回走動,心徹底沉下來,步子愈發的快,最後停在何鳶面前。擡起手就打,可到底不忍心。
顯得她多恨嫁那般。
崔韞安撫:“莫急。”
“是說喜服嗎?”
沈嫿一聽也是。
何府。
“是。”
說着,女娘清澈的眼兒一眨,心虛一閃而過。貓兒般揣着手手:“只是,當初阿孃以爲我嫁的是何儲,你可介意?”
崔韞沉靜的看過去。他本就過目不忘,自然清楚。
然,他不曾告知。只是用心不在焉的口吻道。
“既然忘了,左右都帶了,那便一併用了。”
沈嫿沉吟片刻:“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