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崔韞回來的時辰越來越晚,睢院書房燈光大亮,即馨在院內來來回回的走動,等見着人,眼兒一亮。
“爺。”
她大步上前:“老太爺已等候多時。”
崔韞腳步一頓,他仿若猜到了什麼,很快收回面色的怔然。
他朝即馨淡淡吩咐:“明兒鄒府喜宴,我會去,你阿嫂那邊跑一趟,崔家有人去即可,她無需奔波可不去。”
說完,他這才往裡走。
書房內,崔老太爺正看着掛在牆上的字畫。聽到動靜,他這才轉身。
“你這幾日倒是懶惰了不少,主院也甚少去了。你祖母唸了伱多回。”
崔韞如往常般請安。
“公務纏身,回頭定給祖母賠禮。”
“我好睏。”
“我從未想過三皇子能活着回來,他回來後,我見他那般悽慘,又尋思着他自身難保,這件事只怕我去後,崔家十餘栽的秘密一併入了土,可不想,他算是有出息的。”
他一閉眼仿若就是殺戮的場景。
“哈。”
月上柳梢頭,夜的黑一點一點被白晝吞噬。
她還記得縫製細狹暗紋時,前起後落,針針緊密。再用切針的手法,只爲落成針針飽滿。
暮色沉沉。
他垂下視線。
崔韞悶哼一聲,卻只是笑着將脣貼在她額間:“敢不敢再用點力。”
崔韞的面色淡了下來。他對上崔老太爺的眼。
“別吵。”
“果真是公務忙嗎?”
“我知你也是想的。”
他安逸太久了。
甚至他早就陷入了年邁。背脊早已無法如鬆般挺直。
“可你不敢。”
聽說,淮安王夫婦情投意合,鶼鰈情深。
——謀反當誅。
然,他仍舊淡薄如皎間月。
“祖父是想讓我與他聯手一道掀了宮裡那位的龍椅嗎?”
——維楨,我不愛硝煙,打戰艱辛,可總要有人去做的。阿兄說到底也是俗人。只盼着國泰民安,萬家燈火。
然,他眼尾一挑狹眸瀲灩,是熟悉的勾人懶散:“清白盡毀你手上了。”
即清滿府開始尋人。最後找到了東院。
崔老太爺道:“你祖母和母親至今還不知,往前我也總想着有一日瞞一日。興許一瞞就是一輩子。”
上百條人命,除了他無一倖免。最後一把火,將所有的罪惡燒的乾乾淨淨。
沈嫿囂張的告訴他:“我氣死你。”
沈嫿的確沒起,可她醒了。
“好好的主子爺,你也能跟丟。侯爺是做大事的人,想必你起的晚了,他去大理寺了。”
也許是這一身他穿的太驚豔了。
“可你總要做你該做的。”
崔韞心軟的一塌糊塗。聽着她的淺淺的呼吸,這纔有了久違的睡意。
夜已深,沈嫿睡的並不安穩。
除了這道金鎖,他們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怎又捨得?
那年,崔柏分明不捨喬姒,可他仍舊去了赤城,他曾言。
誰毀誰的?
看不見,可她很準。
“爲了邵家,又何曾不是爲了崔家?”
她踢了多回,卻被壓住作惡的腿,女娘萬般惱怒的睜眼,屋內黑漆漆的,窗外泄下來的清霜被阻隔在幔帳之外。
躺……就躺吧。兩人左右又沒睡一起過,可他沒有被抓包的窘迫,怎麼還好意思走出去,讓外頭輕點說話。
她渾身都熱的厲害。還有些喘不過氣來。
只聽‘咯吱’的開門聲,房門被裡頭的人打開。崔韞一身象牙白衣袍。上頭的花紋精緻好看。穿着最合身不過。襯得其眉目愈發俊朗。
當年那個軟軟握着他拇指手的幼嬰,現已成了參天大樹,無聲護着崔家多年。
“這事兒一旦成了,你總該認祖歸宗。祖父其實……也不敢。”
她茫然。
“你兩個父親都死的不明不白,那夜淮安王妃拼死生下你,她和淮安王二人這才捨得自刎。你不該如此嗎?”
崔韞喉結滾動,用鼻音應了一聲。他滿腦想的都是崔老太爺的那幾句話。
可恨仍舊是一根刺,懸在心口處,日日扎着生疼。提醒着他,沉冤昭雪四個字有多難。
下一瞬,剛錘人的女娘又絲毫不心虛,輕車熟路的把頭埋到崔韞懷裡。像往昔的日日夜夜般,小手揪住他的衣襬,身子苦惱的扭了扭,還以爲有尾巴呢。
“我也後知後覺,這是三皇子給我下的套。”
可有些人不該死。那些該死的人卻還活着。
只留下四個字。
手心捏着那枚金鎖不算精緻,可崔韞不知,那威嚴赫赫淮安王,是懷着怎樣的柔情親手做此鎖。
雅緻入骨。清胄貴氣。
他看着他,不苟言笑的臉,眸中閃過淚光。
也許是這幾日,沒怎麼見崔韞。
崔老太爺看着他:“茶樓那次,你去了吧?”
嗓音低下來,帶着自嘲。
崔韞的脣動了動,他是崔老太爺帶大的,自然清楚其來意,男子嗓音低下來,全身上下皆是頹然。
她困困沉沉的要踢被子,很快被人蓋上。
“你有病。”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又或許是上回崔絨說盛京女娘如何癡迷崔韞云云。
她嘟囔一聲,腦袋又輕輕蹭了蹭。
“今日爺休沐,還得同沈娘子一道去鄒府。”
如今已不及崔韞高了。
“可是我好啊。”
“不該,我闔府上下都尋遍了。”
“孩子,別的不論,你祖母和阿孃是打心底疼你。”
他說的澀然:“只要你願意,你便是崔家二公子,以前是,以後永遠也是。”
凝珠搖頭表示:“我們娘子還沒起呢。”
“不可能,我一早就在這院裡待着了,東院來沒來人,我焉能不知?”
“嗯。”
她甚至有點懵,怎麼一睜眼崔韞在她身側躺着。
凝珠覺得這話毫無道理。
他上前。
沈嫿打着哈氣:“是心情不好嗎?”
即清表示:“我思來想去,爺只怕是在此處。”
沈嫿炸毛,刁難在看清他身上穿的衣袍後,眼皮狠狠一跳。
她再踢,又給蓋上。
“輕點聲,她還未起。”
甚至,出人意料。
一拳砸到崔韞胸口上。
“我猜你是去了。”
眼看着崔韞再度合上門,緩步朝他而來。
“爺可在此?”
以至於沈嫿覺得眼前人,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她從榻上跳起來。
痛聲批評。
“花枝招展的,你怎一點不像良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