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慢慢籠罩了帝女峰,魏霸和靳東流坐在窗前,在一張畫着各種標記的圖上指指點點。
“這是整個帝女峰的防務圖,兵力安排全在上面,加上你今天帶來的一百多武卒,我們總共有八百三十一人。呂岱到了之後,我們大概要面對一萬三千多人的攻擊,不可有任何大意。”
“少主放心,有如此險要的地形,就算呂岱再多一萬人,我們也不用擔心。”靳東流笑了一聲,將圖捲了起來,“少主,我自己去實地查看一番,等看完了地形,再和少主商議。”
“好,辛苦你了。”
“這是我應該做的事。”靳東流笑道:“在莊裡天天練兵讀書,我正想再檢驗一下自己的進步呢。”
“好戰份子!”魏霸笑了一聲,揮了揮手。靳東流剛要走,關鳳帶着楠狐端着一隻食案走了進來,見靳東流要走,便招呼道:“靳昭明,說了半天,喝口水酒潤潤嗓子。”
靳東流連忙停住,接過酒,一口飲盡,恭恭敬敬的謝了,這才轉身離開。楠狐將食案放在案上,退了出去,靜靜的站在門口。魏霸瞟了她一眼,無聲的笑了起來,對關鳳挑了挑大拇指。楠狐是個多麼驕傲的女子啊,雖然迫於形勢,主動嫁給了他的親信魏興,但是現在這麼乖巧的做了侍女,卻是關鳳調教的功勞。
“沒你想的那麼難,讀過書的,多少知道些規矩。”關鳳在魏霸對面坐下,將案上清理出一塊地方來,放下酒菜。“不過,有時候書讀多了也迂。比如那位名士。”她用下巴示意遠處的廖立,廖立從到寨子裡來,一直就坐在崖邊賞風景,一壺酒接着一壺酒的喝,已經喝了半天了。“你確信你能收服他?”
魏霸忙了一天,腹中早就空空如也。他一邊喝着噴香的肉粥,一邊說道:“他既然沒有從這裡跳下去,又沒有要回臨沅,我相信就已經成功了一半。姊姊。媛容來信了,誇你知大體,要我好好對你呢。”
魏霸說着,從懷裡抽出一封信,遞給關鳳。關鳳接過來。還沒看,臉先紅了。她打開書信看了一遍,不禁喜道:“媛容有孕了?”
“嗯,我要搶在我兄長前面做父親了。”魏霸擠了擠眼睛,促狹的說道:“按時日算來,就是那一次。姊姊,你可是這孩子的見證人呢。”
關鳳一愣。隨即羞得滿面通紅,她伸過手,正要掐魏霸一下,門口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魏侍中。你不能只讓我喝酒吧?”
魏霸擡頭一看,廖立板着一張死人臉站在門口,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一看到廖立,關鳳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不見了。她站起身,一言不發。揚長而去。魏霸苦笑了一聲,起身相迎:“公淵先生,請進,來點肉粥怎麼樣?山裡野麋肉熬成的,挺香的。”
廖立進了屋,在魏霸的對面坐下,自己動手,搬起粥罐,往自己面前一擱,便大口大口的吃起來,吃得那叫一個天地變化,地動山搖。魏霸忍俊不禁,一邊喝着粥,一邊看着廖立狼吞虎嚥。等廖立吃完了,他將案上擱的布巾遞了過去,笑道:“公淵先生,我現在知道你爲什麼和丞相尿不到一個壺裡去了,你們根本不是一類人。”
廖立擦了擦嘴,將布巾扔在一旁,聽了魏霸這句話,不禁哼了一聲:“你不要想挑撥我,我不會上你當的。諸葛丞相的手段遠不是你能想象的。要想和他鬥,你還差得遠。”
魏霸不以爲忤,點了點頭:“首先,我要聲明一個事實,我從來沒想和丞相鬥。我到這裡來,也是受了丞相的密令。”他說着,從案下取出一隻錦囊,遞給廖立:“公淵先生,這上面沒有丞相的印信,不過他的書法,你應該認得出來。”
廖立接過來看了一遍,眉頭微微挑起,猶豫了片刻,將密令還給了魏霸。正如魏霸所說,這封密令上沒有印信,但是書法和文風都是諸葛亮的,這一點他可以肯定。不過他不清楚的是諸葛亮的那封密令的確曾經存在過,卻已經被費禕燒掉了,魏霸現在手上的這一封卻是假的,是魏霸花了很多心思摩寫出來的。他模仿諸葛亮的筆跡已經有七八分相似,只要不細看,很難分辨得出來。至於內容,那卻是千真萬確,的確是諸葛亮密令的原文。
“其次,我雖然敬重丞相,卻不覺得丞相就是不可戰勝的。寸有所長,尺有所短。論行軍作戰,出謀劃策,當年的法孝直就比丞相高明,論治民理政,先生也可以和丞相一較高下。當然了,要論綜合能力以及舉一反三的聰明,目前爲止我還沒有看到誰能和丞相比肩的。”
廖立有些雜亂的眉毛一挑,若有所思。他沉默了片刻:“既然你知道不是丞相的對手,又何必如此?你口口聲聲說不想與丞相作對,可是要我這個貶官要到這裡來,你就已經是和丞相作對了。”
“我更願意看成是我替丞相分憂。”魏霸向後靠了靠,高深莫測的笑了起來。
“分憂?”廖立冷笑一聲:“你難道不知道馬幼常已經被丞相安排到關中去了嗎?其原因,就是因爲他贊成你這個要求。”
魏霸無動於衷,他已經知道馬謖被派到了關中,官方的名義是加強關中的力量,防止曹魏的反撲。不過真正的內幕知道的人並不多,而他卻應該是其中一個。
“如果丞相不願意,別說一個馬謖,就是一百個馬謖贊成也沒用。”魏霸不動聲色的說道:“你能來到這裡,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丞相願意讓你來。”
廖立不吭聲了,他把頭扭向窗外。天色已黑,遠處的青山與夜色混爲一片,只剩下隱隱約約的影子。過了好一會,廖立才淡淡的說道:“我能幫你什麼?”
“你不是幫我。”魏霸一本正經的搖搖頭,“正相反,是我在幫你,幫你有機會來證明自己的能力。”魏霸頓了頓,又道:“你不是想做卿嗎?現在我給你機會證明自己有做卿的資格。”
廖立眼神一縮,語氣恢復了不屑:“就憑你?我今年已經五十歲了,等不了太久。”
“不用等太久。”魏霸笑笑,“丞相的身體不好,估計很難再活十年。”
這兩句話說得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後語,可是廖立聽明白了。他愣了片刻,忽然長嘆了一聲:“我就知道,像他這樣靡無鉅細,是不可能得享天年的。”
魏霸默不作聲的看着廖立。他看得出來,廖立雖然被諸葛亮趕到汶山那個蠻荒之地去了,但是他不恨諸葛亮,甚至很欽佩諸葛亮。聽到諸葛亮身體不好,他的感覺不是喜悅,而是惋惜。做敵人做到這個份上,諸葛亮夠高明,廖立這個狂士也夠磊落。
廖立感慨良久,低下了頭:“那我能做什麼?”
“我想請先生聯絡鄉黨,幫我解決一部分糧食,另外,我要派一些斥候到臨沅去,想請先生幫忙安頓一下,不要被吳軍發現。”
“這個應該沒問題。”廖立微微頜首:“不過,我想你現在應該考慮的還是長久之計,而不僅僅是眼前的難題。”廖立起身,走到懸掛着武陵郡地圖的前面,伸手一指地圖的空白處:“長沙有米。取長沙之米,既可以解決眼前的困境,又可以斷吳軍的資糧,一舉兩得。”
魏霸眯起了眼睛:“長沙太遠了,我很難深入……”
廖立一擡手,打斷了魏霸的話,態度很不友善。“我剛纔說過了,你不應該侷限於眼前的困難,更應該考慮一下長久之計。而我現在說的就是長久之計,你想不想聽?想聽,就閉嘴,聽我說。不想聽,我也懶得和你廢話,你給我安排船,我明天就回成都覆命。”
魏霸翻了個白眼,苦笑着連聲說道:“先生說,先生說。”
廖立這才接着往下說:“我在長沙做過太守,對長沙的情況瞭如指掌,在長沙也有一些舊相識。只要你出得起價錢,不需要你走一步路,他們就能把米送到這兒來。溯湘水而上,可以直達靈渠。你缺糧的問題還算個屁的問題?”
魏霸一聽,眼睛頓時亮了。
廖立揮揮手,示意魏霸不要急着激動,接着又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大圈:“你不要以爲只有武陵有蠻子,其實整個荊州都有蠻子,而整個江南的蠻子更是數不勝數。你既然想做蠻子們的神將,又何必拘泥於武陵蠻?你不應該滿足於做神犬的主人,你還應該把白虎、青狼之類的畜生一概收入麾下,率獸吞吳,豈不快哉……”
聽着廖立唾沫橫飛的講解,魏霸心花怒放。他知道自己撿着寶了,這個能讓諸葛亮忌憚三分的狂士果然不是白給的,他對江南的情況太熟悉了。有了廖立的幫助,他的眼界一下子打開了,不僅荊州的江南四郡都被納入他的考慮範圍,甚至整個江南都有可能成爲他的獵物。
這下子,孫權只怕要哭了。
丞相,你這一步棋夠狠啊。如果這是你的本意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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