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後面的車子緊跟不捨,坐在旁邊的拉美人便做了一個手勢。鉗制住葉夕媱的人見了,點點頭,道:“也是,再拖下去對我們沒什麼好處。要是他封了船,我們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就難了。”他勒緊葉夕媱手上的麻繩,冷冷地笑道:“委屈你了,忍着點啊!”
車子又再一次地急剎車,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了車門,將葉夕媱和小於推下了車,扔在了路中央,然後又飛快地關上車門,疾馳而去。
後面跟着的車子開得飛快,葉夕媱看着那飛速旋轉的車輪越靠越近,那急速地風聲、車聲像是尖刀似的刮在她的身上。淚眼迷濛中,她看不太清漸漸靠近的車子,只覺得那些車輪像是命運之輪似的旋轉着,一眨眼,便是幾十年過去了。
以後的日子,真的就沒意思了。
這是一條偏僻的路,連路燈都沒有,月光暗淡,而她們又躺在了馬路中央,很難說後面開車的人能不能看到她們。
死在他的手裡,也許是對他這一份癡心的最後報答了。
這樣的癡心,這樣的深情,本該是一場曠世之戀,可是她卻承受不起。
看着那越靠越近的車輪,葉夕媱緩緩地閉上了雙眼,腦海中迴盪的盡是孩子的哭聲,子彈射出之聲,嘶吼之聲……
然而在相距不過兩三米的時候,那車子方向盤一轉,生生地偏離了車道。這陡然的轉向連車子也承受不住,竟然朝着一旁翻轉而去。那車子像是玩具似的,在空中來了幾個大反轉,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巨大的聲音使葉夕媱睜開了雙眼,她看着眼前的景象,那車子幾乎摔成了破銅爛鐵,冒着白色的煙,下一秒不知道會不會就這麼爆炸了。那一陣巨大的聲音之後又是一陣死一樣的寂靜,這世界上的一切都彷彿都滅絕了,死光了,而她睜着雙眼看着這一片荒蕪,只覺得身上最後一點力氣也消耗殆盡了。
不禁想起上一次與她擦身而過的車禍。那時候她衣着光鮮地和他坐在車子裡,眼睜睜看着後面跟着的車子撞擊後爆炸,卻還是冷漠地掉頭就走。當時正是他意氣風發的時候,怎麼想得到自己也有這樣一天。
葉夕媱哭出了聲音,她雙手被反綁在後面,自己的呼吸也像是被牽制住了,她幾乎要窒息而死。她看着不遠處的已經成爲廢品的車子,心中的苦痛更深更沉,還有一股濃濃的悲慼與感動縈繞在心頭。
他寧願自己死,都不想她受半點傷。
無論他做過些什麼事情,無論那些事情是不是傷害了她,他總是愛她的。
可是這時候,葉夕媱真的希望,他從來都沒有愛過自己。
她願意用自己一輩子的幸福,甚至是生命,換他一個無牽無掛的人生,讓他活得瀟灑自在,讓他活得春風得意。
曠野上的風一襲一襲地吹來,風中還夾雜着一種草木腐爛的味道,那高低起伏而又蜿蜒曲折的路像是大海中的浪潮,升上去又落下來,一眼望不到頭。
葉夕媱已經是絕望了,身上的痛楚漸漸消失了,她整個人都麻木了,恍惚間她覺得自己的魂魄都已經離開了軀體,漸漸升了上來。她眼眸緩緩閉上了,那些混着淚水的場面也緩緩地從眼前消失了,雙耳也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能只有片刻的功夫,可是她卻覺得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她感覺到一個力量將她扶了起來,解開了綁着她的麻繩。也許是已經下了地獄了吧,葉夕媱緩緩睜開眼,就見到了半跪在自己身邊的卓暮颺。
他半面臉上全是斑斑血跡,汗水幾乎溼透了他的全身,他的手在她身後扯着那根麻繩
,她能感覺到那兒是粘溼的,只是不知道那是血還是汗。等那繩子終於解開了,葉夕媱才聽見他長舒了一口氣,他這才直視她的雙眸。
此刻她眼中的他,血色刺眼,傷痕累累,那雙黑漆漆的眼眸中第一次閃現出了無力和脆弱。
相視不過幾秒的功夫,卓暮颺一把抱住了葉夕媱,他的雙臂緊緊摟着她。葉夕媱也伸出雙手纏住了他的脖子,她的嗓子像是廢了,心裡明明堵了很重要的話想要跟他說,可是卻怎麼也發不出聲。她張着口,卻發不出聲音,只有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卓暮颺越抱越緊,他聲音也是沙啞的,聽不清楚,可是她卻還是真真切切地聽到了。
他說,對不起。
他說,我來晚了。
這世界上,除了他,再沒有誰能讓她感覺到徹骨的絕望。
一瞬間哀莫大於心死。葉夕媱只覺得是有人拿着刀狠狠捅着她,她疼得死去活來,而他卻只能緊緊抱着她,對於她的傷口,卻無能無力。
風空空洞洞地吹過,不知道里面夾雜了多少的無奈,多少的絕望,才能使人覺得這樣淒厲,這樣陰冷。
那一望無際的曠野上,整個世界似乎被無限放大了,而他們相擁而泣的身影,像是這世上最渺小的一粒塵埃,風一吹,也就散了。
“十二少,昨晚我帶人跟着的那一排車子是往東開的。大概有七八輛前後相連,我實在是不知道他們把小靖和小潯藏在那一輛車上,所以就不能開槍。而且他們那一對車子每經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都有幾輛其他的車子跟過來掉包其中幾輛車,後來我讓人封了路口,截住了三輛車,跑了兩輛。我跟着一輛車駛上了山,其他車裡都只坐了一兩個人,只有那一輛車坐了三個人,我猜小靖和小潯應該就在那車裡……”
卓暮颺一邊聽着,一邊讓醫生給自己處理着傷口。他沒有去醫院,也沒去那已經不安全的宅子,只去了自己名下的俱樂部。俱樂部里老早就清了場,除了手下的人,其他人一概不許進入。
趙三說着說着聲音就低了幾分,卓暮颺擡起頭,看了他幾眼,道:“車呢?”
“開下懸崖,摔到海里了。”
“去撈,給我撈上來,少一根螺絲釘都不行。”
趙三躊躇,道:“十二少,以前我們把人扔下海,就是確定他們絕對不可能再出現了……”
卓暮颺將桌上的急救箱都拂了下去,銀色道具、針筒、瓶瓶罐罐的藥物全都摔了一地。卓暮颺騰地站起身,喝道:“要你提醒我!”他的鼻翼急速翕張着,眸光似火一般灼人,那股戾氣讓人不寒而慄。
見他動了氣,趙三根本不敢再多說,忙讓人着手去做。
很快Tiger就走了進來,卓暮颺見了,只冷着聲音問:“人都死了嗎?找幾個人要這麼久!”
“十二少,我已經讓人搜了全城,連每一個遊艇、每一間村屋都找過了,仍然沒有那些人的蹤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在我們來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船,然後找人混亂我們的視線,他們趁亂上了船,昨天就已經離港。”
“離港?”卓暮颺笑着重複,那笑容懾人無語,連Tiger也不敢同他對視。他冷笑着道:“你現在跟我說他們離港,昨天干什麼去了!爲什麼不老早封港!”
Tiger解釋道:“我們在拉美的手下就是昨晚的船到港,如果封了,他們進不來,在海上遲早要被那些人抓住……”
“夠了!”卓暮颺大喝一聲,Tiger便不再說話。
這一切,就像是一個精心佈置的局,每一步都是一個
隱藏地很深的陷阱,環環相扣,一旦他開始走上來,那一連串的反應就不會停止,一直要延續到結束的那一刻。
當初,他出於私心動了拉美某個巨型製毒工廠的主意,纔會派一羣訓練有素的特工深入那個組織,找到下手的機會。哪知在即將成功的時候卻有人告密,讓他手下的人被生生折磨致死。他以焚燒工廠來祭奠他們,惹得道上衆說紛紜、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打得是什麼主意。然而即便是這樣,他依舊咽不下去這口氣,只想着要那個團伙血債血償,於是便進行周密的計劃,徹底吞併了那個團伙,而且斬草除根。可是卻有另一個團伙,趁他忙於收尾,竟然打起了他的主意。
卓暮颺只覺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骼都在咯咯作響,下一秒似乎都要散架了。他身上遍佈着淤青、傷痕,不知道這一次之後又會多添幾道傷痕,但是他知道,這一次之後,她心上的傷痕,是再也無法癒合了。
那道傷痕上,他又用了多大的力?
卓暮颺渾身都繃緊了,他轉過身,走到書桌旁,拿起電話,撥通了之後,直接就問:“你那邊什麼情況?”
電話那一邊是巨大的海浪聲,陸正南的聲音聽不太清楚。他道:“從昨晚開始,一共有四艘可疑的船經過,朝着東南西北四個方向。我們開了火,登上了其中的三艘,另外一艘沉了。沒有發現孩子的身影,兩種可能,不用我多說了吧。”
一種,根本沒上船,在車上,或墜入大海,或流入他人之手;另一種,在已經沉了的船上,再也找不回來了。
“不可能。他們既然沒有馬上殺了孩子,就肯定是另有打算,一定會帶着孩子出海。一定在船上!”
陸正南沉默一刻,便道:“如果是在船上,你就死了心吧,想想怎麼跟夕媱說。”
卓暮颺的手彷彿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覺,電話從他手裡墜落,砸在地上“噔”的一聲,像是遊戲結束的時候那種悲壯、恐怖的聲音。
自從他闖蕩江湖以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足無措、惶惶不安過。他曾經冒着很大的風險做過很多事情,可是做的時候只覺得刺激,做完之後即使是失敗了,他也只覺得是一種挑戰。可是現在,他面對這樣的結果,第一次感覺到了一種無力、無奈的感覺,就好像是眼睜睜地看着高樓大廈在自己眼前傾塌,地面都裂開了口子,他想逃,都不知道逃到何方。
這一次輸了,輸掉的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期盼了這麼久的孩子,是她差點賠上了一條命的孩子。
那一種心痛無以復加,他一手創造的王國還是那麼熠熠生輝,可是他卻發現在自己進來之後,那門就已經關上了。
再也沒有人能夠陪着他了。
都已經到了這種時刻,他突然想起來還在聖托裡尼島的時候。她懷孕辛苦,常常躺在露臺上的吊牀中,曬着溫暖的陽光,慵懶地像一隻貓。那時候,她每次擡頭和他說一句話,那眉眼中都是無盡的柔情和嫵媚,就連語氣裡都帶着狡黠的味道。一直到現在他再想起來,都能將那些枝梢末節記得清清楚楚。
他記得她拉着他的手輕輕覆在她隆起的肚子上,輕聲問:“有沒有感覺到孩子在動?”他記得她靠在他的懷裡,雙手做出相機的樣子,將那島上的日落定格在手中;他也記得她睡覺的時候,長髮緩緩地從肩頭滑落,一根一根的,髮梢之間都是那溫煦的陽光和輕揚的微風,他忍不住伸手去拂,那頭髮柔順地就從他的手掌中滑下去,溫潤而柔軟。
那時候的時光,就像她滑落的細發,一秒一秒,一根一根,被切割成細小的鑽石,灑在他的記憶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