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節河旁霎時飛沙走石,天地間黑茫至伸手不見五指,那水浪翻涌出來的勁風撲在臉上,好像是盆盆無形的滾熱狗血!
緊接着,一道驚雷自濃雲層中現出,長空被那刺眼的閃電劃亮!
寧容左沒料到旭王竟然以折壽爲代價行退軍巫術,遂扯着披風利落後退,眼瞧着那被血點燃的熊熊烈火順着地面突襲而來,無數金羽軍躲避不及,被那火抓住身子!
且那火像是有了生命,粘性十足,拍打翻滾都不滅!
信承盯着那沖天的火光,一雙眸子被灼燒的鮮紅如發了瘋的兔子,見旭王所行的巫術得逞,不忍心叫餘下的金羽軍喪命,傳令三軍:“撤!”
這一個字像是穿雲之箭,帶着信承滿心的憤怒和無奈,準確無誤的避開兩軍士兵,扎進了旭王的耳朵裡!
那人垂眸,凌亂的黑絲在風中搖曳,好像狂舞之蛇,殘破的身軀呈單膝跪地之狀,左手扶着那堅硬冰冷的冷蒼色的劍柄,鮮血如崩壩天河般順着劍身流橫,所到之處,烈火皆燃高數寸!
狂熱的火舌,猶如海面搖龍,幾乎能舔到天幕!
至此紛亂之際,陳鴻鵠擔心他失血過多,一把將他的身子抄起來,眉間皺的恰似雙山天塹:“明王撤兵了!殿下咱們快上船吧!”
旭王聞言擡頭,伸手撩開臉上的髮絲,陰鷙的眼盯着百米外的情形信承所領的金羽軍被大火逼退,丟兵卸甲,倉皇逃竄,好似過街之鼠!
且在那人影紛亂攛掇,火勢蔓延逼近間,他看見了疾步後退的寧容左,那人素來冷靜,此刻卻咬牙切齒,一臉焦灼,由信承伸臂護着撤兵。
心內有痛快在肆意橫生,彷彿一株嫩芽歷時半生,終於拱開了壓在頭頂上的青石板。
活了二十餘年,他能在今日力壓寧容左一頭,不枉他割捨十年之壽,不枉他耗盡半體之血,只要能將此人逼到絕路,死也值了!
旭王嘴角勾起,雲淡風輕的改了主意:“鴻鵠,叫大家下船,不必過河逃回紹西,咱們退回縉城,那裡易守難攻,修生養息後,再做打算。”
陳鴻鵠不知道旭王爲何如此,焦急道:“殿下這是作何!”
旭王冷笑:“你不知道,攻下縉城之後,此一役,我並非傾巢而出,咱們去攻雲城之前,我給周廣撥了兩萬兵,他正在那裡等着接應。”
陳鴻鵠聞言,心內有些複雜,一來欣喜有退路可保命,二來糾結旭王對自己有所隱瞞,殊不知不能袒心相對,乃主君與屬下間的大忌。
但眼下已是火燒眉毛,他來不及去思考旁多,直把旭王扶起來,揚手對艦船上的那些自以爲死裡逃生的士兵暴喝道:“下船!行軍縉城!”
這一聲暴喝掠着地面,掀起更冷的風浪而來!
信承耳尖:“殿下!他們要逃!”
寧容左面色陰冷:“撤兵,來日再議。”
信承見旭王拔劍之後,那撲天烈火便秒趨變小,蓋頂的濃雲也將將消散,知道巫術退去,一時之間想要乘勝逐北,見寧容左放棄追擊,忙不迭的說道:“殿下!這正是將廉郡王一網打盡的好時候!您爲何要撤兵啊!”
寧容左的眼神厲如刀鋒:“若不是當時你想要乘勝追擊,將他在這川節河岸一網打盡,如何會中了他的巫術!”
信承瞳孔漸縮,忍不住攥拳:“殿下!”
寧容左厲聲重複:“本王說撤兵!”
信承咬牙,一語掃三軍。
“撤!”
半個時辰後,天色大亮,川節河旁除去那些交錯如亂麻的腳印外,絲毫沒有行過巫術的痕跡,擡眼環視,碧空片藍如洗,白雲柔軟如織,有河風調皮的繚繞在肌膚上彷彿輕紗拂過,一切都是那麼的安寧祥和。
縉城府內,旭王處理好身上的傷勢,一臉蒼白的坐在書案前,因着行巫術之時失血過多,隔了一晚還有些頭暈,遂道:“越安先生呢?”
陳鴻鵠衝着外面喊道:“越安!”
旭王微微皺眉,示意他不要對那人如此無禮,然後呼了口氣,挽了挽輕薄的袖口,問道:“老四那邊怎麼樣了?
陳鴻鵠謹慎道:“明王昨日退兵回了涇城,正在城內重新備兵,一副虎視眈眈的樣子,估計不日就會打來縉城,殿下,咱們在紹東兵寡,得速戰速決。”
旭王頷首,聽見房門處有腳步聲,瞥眼看去,正是方纔兩人喊的那個越安先生看其穿着,應該不是中原人,該是邊蠻岐疆一族的人。
那越安先生穿着一件黑色的綢布長衫,從頭裹到腳踝,因着頭上還戴着同色的厚重帽子,遂看不太清長相,只鬍子冗長垂至胸口。
他在那層疊的衣衫間伸出皮膚黢黑枯槁的小臂,手裡舉着一個小傘狀的金色物件兒,四外圈墜着細碎的迷你鈴鐺,隨着步曳,發出清晰的響聲。
旭王因着運用他所教的巫術擊退了寧容左,遂對這個越安先生另眼相待,見其進來竟然起身相迎,客客氣氣道:“先生來了。”
那人輕輕應聲,嗓音衰啞,好像指甲刮牆般讓人渾身雞皮疙瘩遍起:“那馭火之術行之,若非我邊蠻族人,則會吞行術者的十年陽壽,殿下爲退明王,竟然豁的出去,殊不知時光易逝不易得,這十年,已是潑出去的水了。”
旭王冷眼:“若不行此術,昨日必會被寧容左和信承活捉,到時候被帶回長安見父皇,謀反之罪必死,與此相比,十年之壽算不了什麼。”
越安先生笑聲古怪:“殿下此言差矣,有道是天無絕人之路。”
“罷了,左右這十年壽已拋,你且給我另出一個主意。”
旭王重新坐回書案前:“寧容左不日後就會領兵攻城,事態緊急,我不求退兵之法,只要你幫我拖延破城的時間,紹西那邊的援兵還要三日才能到。”
越安先生伸手捋了捋那極長的鬍鬚,淡淡道:“殿下放心,我早就已經料到今日之危,遂想好了計策。”
陳鴻鵠道:“什麼計策?”
越安先生那黑帽子下閃過精明的光,笑意深沉:“敢問陳將軍,從紹西隨來的軍妓還有多少人?”
陳鴻鵠思忖道:“當日帶來九十餘人,眼下還有五十多吧。”
“足夠了。”越安先生沉穩道,“那咱們就擺陰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