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八月要辦太后的賞花宴,宮裡最近也是十分繁忙,走到哪兒都能看見手捧花盆猶如呵護嬰兒般的宮人,她們來往着,像是蜜蜂一般。
寧修從揚州回來,進宮給太后和皇帝請安,花君一起跟着,等說完了話,出了御景殿的門,兩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一路上活潑的厲害。
寧修被她鬧得沒辦法,無奈的笑道:“花君,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嗎?”
花君面露促狹之意,伸手搔在他的身上:“就不!”
寧修一邊哎呦着說‘我認輸’,一邊往後退,可巧,和一個宮女撞上了。
好歹不歹,她手裡還捧着一盆鈴蘭花,這下和人一起摔在地上,粉粉碎。
寧修連忙攔住花君,回頭瞧着那個摔得灰頭土臉的宮女,眼中微驚,連忙蹲下來問道:“你沒事吧。”說着,伸手幫她掃着身上的花土。
小宮女前一秒還有些生氣,後一秒臉變得紅撲撲的,低低道:“不勞王爺。”說完,低頭瞧着那已經粉身碎骨的花盆,泫然欲泣,“只是……這可怎麼辦啊。”
寧修有些愧疚,回頭瞧了一眼冷着臉的花君,又對那小宮女道:“再取一盆來,不行嗎?”
小宮女爲難道:“怕是不行,這賞花宴要用的花,都是有數的。”
寧修只好先起身,再把她拉起來,安慰道:“那這樣,我一會兒去御景殿和母后說一聲,再去內務司,叫秦戚不要罰你,行嗎?”
小宮女聞言,受寵若驚,連忙道:“多謝王爺,多謝王爺。”
花君在一邊瞧着,恍然道:“對了,我記得上林苑栽了鈴蘭花啊,就在貞女樓那邊,足足兩排呢。”
小宮女答道:“郡主,那是不合格的。”
花君一揮手,利落道:“管他呢,先把這個空位補上再說,再者說了,到時候上千盆花,都看花眼了,差點兒又算得了什麼。”說完,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帶你去。”
小宮女沒辦法,只好被她拽着走,寧修苦笑一聲,跟在後面。
眼下是卯時三刻,露水正濃的時候,幾人一路穿過去,衣服很快就被打潮了,終於到了貞女樓前,卻是在那顆巨大的槐樹後。
花君瞧着並在旁邊的幾排花盆,上面的鈴蘭花白的像是小玉燈籠,泛着漂亮的光澤,嘟囔道:“這哪裡差了,不是挺好的嗎。”了一下那個小宮女,“你去選一盆最好的。”
小宮女點頭,忽然聽寧修道:“那裡怎麼少了一盆?”
花君擡眼看去,原是第二排的第一個花盆不見了,眼珠輕眨,也沒在意:“管它呢,放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多一盆少一盆有什麼關係。”
寧修微微蹙眉:“姑娘家的,遮些口舌。”
花君挑了挑眉,慢條斯理道:“知道了,十三叔。”
這兩人吵着嘴,而小丫頭已經繞到了那顆槐樹後,只不過蹲着的,微瞥眼,瞧見一旁有一個花盆,已經灑了,疑惑的微擡身,後腦勺忽然碰到了一物。
她回頭,原是一雙髒污的赤腳,再擡眼,發出一聲尖叫,然後昏死過去。
花君聽到她的尖叫聲,趕忙三兩步跑了過去,只是繞到了那顆槐樹後,險些和長春的屍身撞上,擡眼一瞧,如被驚雷劈中,面色慘白,嘴脣顫抖。
她呢喃道:“十三叔,有人……吊死了。”
寧修一愣:你說什麼?
等太后等一行後宮女眷趕到上林苑的時候,長春已經被人放下來了,貞才人抱着她僵直的身子哭的撕心裂肺,聞者無不落淚。
花君也嚇壞了,寧修扶着她打顫的身子輕聲的撫慰着。
皇后和鄧淑妃等人不停的抹淚,長歡更是泣不成聲,伏在望雲的肩頭,幾乎要背過氣去,長澤還小,只躲在自家母親的背後,一雙大眼睛滿是怯意。
皇后左右看了一眼,嚴厲道:“暖兒呢!給本宮帶過來!”
一片抽泣聲中,有內監怯生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方纔奴才們去帶了,只是暖兒姑娘知道長春公主……她也一頭碰死了,這會兒,怕是都涼了。”
皇后咬牙,目光收回來的時候,正好和長歡對上,然後又淡淡錯開。
太后嘆了口冗長的氣,由書桐扶着,問道:“皇上還沒下朝嗎?”
話音剛落,人羣后傳來秦戚狹長的通稟聲:“皇上駕到”
一行人呼啦啦的跪下,太后回頭,瞧着面色鐵青的皇帝疾步而來,旁邊是同樣一臉驚愕的江淮,還有那幾個孫子,爲了攔住消息,甚至內監也沒帶幾個。
花君一瞧見江淮來了,鬆開寧修的手,撲到她懷裡,極小聲的說道:“君幸,怎麼辦?怎麼辦?長春死了。”
她的聲音中斥滿了驚恐和自責,蕭瑟的不行。
江淮眼底微深,只是無聲的摟住她,蚊子聲道:“別怕,沒事的,這不關你的事,是她自己命薄。”
說完,暗瞥長歡,那人仍是淚意盈盈的,心道真是好演技,顧家班不帶着她走真是可惜了。
太后靠近皇帝,那人仍是不叫衆人起來,而是垂眸看着長春這個自一出生起就沒被自己放在心上過的二女兒,如今,是真的芳魂消逝了。
貞才人抱着女兒哭的不行,瞧見皇帝,一把撲過來扯住他的衣襬,瘋了一樣的嘶喊着:“皇上!皇上你要給容做主啊!皇上!您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容就這麼死了啊!她冤枉啊!她是被人害的啊!”
皇帝蹙眉,一旁的內監連忙把貞才人拉開,他深吸了口氣,眼瞥過去,瞧着橫躺在地上,已無聲息的長春。
她滿臉青紫,腫的駭人,眼珠也外凸的厲害,手腳僵直,衣內盡是逼出來的屎尿,讓人作嘔,尤其是那披帛又細又結實,她的脖頸幾乎要被直接勒斷,半仰着,懸懸欲斷。
花君再要回頭,江淮一把按住她的後腦,不叫她看,然後瞧着皇帝。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動作,長春選在貞女樓前自盡,明顯暗示自己是清白的,他身爲親生父親,是痛哭流涕也好,是暴跳如雷也好,總得有個反應。
誰想到那人環視了一圈,冷淡道:“髒了朕的上林苑。”
江淮聞言,手腳霎時間麻冷,而貞才人早就暈厥過去了。
所有人都沒敢說話,只冷眼瞧着長春身下的屎尿,把那滿地的鈴蘭花全都給糟踐了,那白色的花瓣落在上頭,被挑染的惡臭焦黃,亦如她本人。
鈴蘭花落了,長春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