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國學院藏卷閣。
經過一天多的三層考覈,最後進入殿選的十篇文章已經密封好了置在其中,門口本該有重兵把手,但沈蕭趁夜而來,早就把人遣下去了。
門前的銅鎖沒鎖,他推開門,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
藏卷閣裡除了四處圍攏的巨大書架子,就只剩下那個長方形的木質長桌,而且天黑沒有點燭燈,有些伸手不見五指的意思。
他摸索着走到左邊那個書架子前,數着其中的一個隔層,想要將裡面的數百篇文章拿出來,這是除去那入選的十篇文章外,所有的備選。
但伸手一夠,裡面卻空無一物。
沈蕭一愣,登時冷汗直流。
與此同時,身後亮起一絲燭光,他猛地轉過去,發現那個女孩,竟然是沈檸。
他大鬆一口氣的同時,怒意迸發,壓低了聲音喝道:“檸兒,你怎麼在這!”
沈檸也嚇壞了,把燭臺放在桌上,不安道:“我……”
藉着火光,沈蕭瞧見那近一百多篇的備選文章被折起放在那桌上,忙三兩步的走過去拿起來,瞧着封好的紙條已經被打開了,回頭瞪眼道:“你要幹什麼!”
沈檸瑟縮着肩膀,往後退了退。
沈蕭微微眯眼,似是意識到了什麼,便伸手命令道:“手裡什麼東西,給我!”
沈檸搖了搖頭,又往後退了一步。
沈蕭氣不過,直接粗魯的拽過她的小臂,硬掰着拿到了前面來。
沈檸疼的直流眼淚,父親素來疼她,今日不顧別的,看樣子是真生氣了。
沈蕭將她手裡的那個紙卷打開來,往燭火旁湊了湊,上眼一瞧,登時又氣又無奈,原來這丫頭是趁着侍衛被自己遣走,偷溜進來,想要爲江歇更改成績點數。
他怒不可遏的指着她:“你好大的膽子!”
沈檸淚意盈盈,連忙認錯道:“父親……您別生氣……我就是……”
沈蕭卷着那篇文章,恨不得在她身上狠狠的抽幾下,但又於心不忍,只抽了自己手掌幾下,在兩旁不停的踱步,旋即點了一下她的腦門,恨鐵不成鋼的說道:“你這丫頭,人家都明擺着衝着陸顏冬去了,你還上趕着做這些事幹什麼!”
沈檸委屈道:“江歇哥哥……”
沈蕭冷哼:“江歇哥哥?什麼狗屁江歇哥哥!”說着,澆給她一盆冷水,“我告訴你檸兒,你和江歇的事情吹了。”
沈檸一愣,大眼睛裡滿是不可置信,茫然道:“怎麼……可能……”
沈蕭嘆道:“我的傻女兒,若是你和他真的有戲,休說是你了,就是我也得偷着幫他改成績,那是未來的女婿不是。”
沈檸轉念一想,覺得父親的話有理,反駁不了。
沈蕭呼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檸兒,江歇那個混小子喜歡的是陸顏冬,你就死心吧,這樣耗着不值得。”
沈檸抿脣,眼裡流露出一抹倔強來,拽了拽自家父親的衣袖,仍是不死心:“父親,就看在檸兒的份上,給他改了還不行嗎?”
沈蕭見愛女如此,心疼不已:“那臭小子有什麼好的,你一個,郭瑾一個,都是傻。”說着,軟下語氣,勸阻道,“檸兒,父親和你說實話,即便今日我幫你把江歇的成績改了,讓他進了前十,至時殿考,皇上必定將他點出局,你這樣,其實說來說去,都是白費力。”
沈檸不解,仍是向着自己的心上人:“你胡說,江歇哥哥文武全能,若不是這次幫着那個韓淵頂罪,他肯定能憑藉自己的實力進入前十。”說着,眼中亮出一絲欣悅的光來,“到時候殿考,皇上慧眼識珠,必會大大重用他,說不準……說不準還能像大將軍那樣手持虎符,鎮守一方國土呢!”
沈蕭聽完這小女兒家的一席話,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該笑她的天真,還是哭她的癡情,索性道:“憑什麼?”
沈檸被問的一愣。
沈蕭繼續道:“他們江家五子,有四子入宮且地位高懸,一個四
妃之一,一個大將軍,一個侯爺,一個女官之首,就還剩下這個江歇。”說着,負手在背後,俯身看着沈檸,皺眉道,“憑什麼,憑什麼皇上要在百官子女居所待業之時,獨捧他一人江家,到時候皇上欽點三鼎甲,他必出局。”
沈檸眨了眨眼睛,有些懵。
沈蕭苦笑道:“檸兒,如今天下世道已經不是你想的那樣了,滿腹才華經綸,渾身俠肝義膽,不敵這手中一權,這裡面的諸般利益牽扯,你可知道?”
沈檸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咬着嘴脣看他。
沈蕭垂眸,眼底情緒砸在地上,有些冷:“當年的佛門之變,到底是影響了太多,不僅他們秦家變成了江家,從名望最高的襲祖世家,變成了現在朝不保夕的舊臣黨首,就連慕容秋也備受牽連,此等懸崖之險,你覺得以江淮那麼護短的性子,會讓江歇再在這趟渾水裡面摻一腳嗎?”
沈檸心下難過,不甘的低下頭去。
沈蕭見她聽進去了,沉聲道:“再者說了,江歇和他大哥一樣,都是個磊落的性子,你用這種手段幫他進入了殿考,你覺得他會怎麼想?”
沈檸悵然擡頭,卻見沈蕭摸了摸她冰涼的臉頰,淡淡道:“出去等我。”
沈檸應了一聲:“父親你呢?”
沈蕭指了一下那個木桌:“你把這裡弄得這麼亂,我得收拾一下。”
沈檸點頭,隨後腳步輕輕的出去了。
沈蕭見那門被合實了,回身,將入選的十篇文章打開,將其中寒門的第七名給拿了出來,隨後,打開備選的那些,從其中抽出一篇。
緩緩打開,只見姓名一欄裡,寫着韓淵。
拿起筆架上的那杆兔毫,沾了墨,將成績點數開頭的那個‘七’不緊不慢的改成了‘九’,然後甩幹,再放進了入選殿考的那十篇中。
至於原本的那個寒門第七名,沈蕭只是把他的文章和江歇的文章放在一起,在這冷夜寒月下,帶着微笑,舉在火燭上,任其被火苗吞噬。
空曠的藏卷閣內,飄蕩着絲絲嗆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