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件藏青色的外衫,上用金線匝了雙蟒交頸的圖案,邊角精緻,面料滑順,唯一不足的,就是左袖口劃了個長口子,像是被釘子颳得。
江淮蹙眉,無語的扶了下額。
這件外衫是寧容左的。
前天晚上,他照常跳窗進來,把這件外衫硬塞給她,叫她把袖子的豁口縫上,有時間再來取。
而這個豁口,是以前在侯府跳窗時刮壞的。
慕容琦像是抓到了什麼了不得的把柄,忍不住諷笑,起身將外衫遞在江淮面前,質問道:“這是什麼?”
再看江淮,臉不紅心不跳,好像私藏外男衣衫的人不是她一樣。
“外衫。”她說着,還自己強調,“男人的外衫。”
慕容琦被她這不卑不亢的態度弄得滿心納悶,不過既然逮到了這麼大的把柄,她怎能輕易放過,想着,揚聲道:“二表姐,這外衫是誰的?”
江淮一把奪在手裡,冷淡道:“這不關你的事。”
慕容琦眼疾手快,又搶了回來,冷笑道:“二表姐,你還未出閣,怎麼會有男子的外衫!”
她越說越心中竊喜,繼續道:“還藏的這麼隱蔽!是不想叫人看見嗎!”
江淮依舊不亂心神,她剛想找藉口混過去,卻聽身後有人隨性道:“不用爭了,這外衫是我的。”
兩人皆是一愣,疑惑的回頭。
是慕容清。
江淮微微蹙眉,道:“你怎麼來了?”
慕容清直接掠過她,走到慕容琦面前,趁着她還愣着,把那件外衫奪在手裡,淡淡道:“這聽雪堂從前是我的住處,後來讓給君幸了,想必是丫頭們收拾的時候不認真,不小心落了一件在這兒。”
慕容琦漠視,按住那件外衫,質問道:“你說這是你的,空口無憑,誰信那?”
話鋒一轉,她又道:“再者說了,既是你的,她爲何不還你,還放起來了?”
江淮見勢,冷傲道:“我都說了,這箱子裡裝的都是我的舊衣,平日裡都是北堂收拾的,你也知道她的性子,想必是一時馬虎了,就都一股腦的塞進去了。”
慕容琦不肯放棄,仍然想要糾纏下去,卻見慕容清繃着臉,怒斥道:“夠了!”
慕容琦被唬的一愣,蹙眉道:“三表哥!你總護着她做什麼!這衣服……”
“我都說了!”慕容清截住她的話,冷冽道,“這衣服是我的!爲了個玉鐲子,你都胡鬧了一下午了,還不夠嗎!”
慕容琦臉色通紅,被說得氣呼不止。
“還不快帶着那些丫頭媽子出去!”慕容清不斂語氣,“難不成要等到母親回來收拾你嗎!”
“琦姑娘!”
外頭進來個媽子,她手裡舉着個翠玉的鐲子,激動道:“琦姑娘!您看是不是這個鐲子?”
慕容琦眉間皺的厲害,怒意沸騰,也不顧着別的,直接奪過那鐲子擲在地上,碎裂一片!
那媽子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碎裂的鐲子渣料,本以爲找到鐲子能有賞的,誰知道會這樣?
慕容琦咬着嘴脣,一把推開媽子,氣沖沖的出去了。
媽子好懸被推個跟頭,一頭霧水,回頭看了一眼江淮和慕容清,低着頭忙跟了出去。
待這兩人離開,江淮望着滿屋的狼藉,猶豫片刻,才道:“多謝你替我解圍,這件外衫其實是……”
“不必,我要走了。”慕容清望着她,清俊的面上並無表情。
江淮一愣,下意識的往前湊了一步:“去哪兒?”
“回西昌。”慕容清冰冷道,“師孃病了,怕是挺不過去了,我得回去看看。”
江淮垂眸,心頭思忖着,看來這慕容清還真沒有和舅舅站在一邊兒。
“什麼時候回來?”她復又擡頭。
慕容清觸及到她眸中深處的那一縷複雜色彩,道:“不知道,少則十天半月,多則兩三個月。”
江淮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在她心裡,在哪兒都比在長安強。
“也好,人不能不孝。”她點了點頭,伸手隨意拍了拍慕容清的肩膀,道,“路上小心。”
說着,縮回手。
卻在途中,被面前的人攥住。
江淮怔了下,疑惑的往回抽手。
可慕容清仍不肯撒開,駁雜的目光一瞬不移的停留在她的臉上,咬咬牙,一把拽過她摟在懷裡!
江淮渾身一僵,連呼吸都停了幾秒。
慕容清雙臂環緊,將下巴輕巧的墊在她的肩上,視線凝住,一動不動。
“三……三表哥?”
江淮小心的拍了拍他的後背,鼻翼間攛掇的盡是屬於他的淡淡涼香,語氣有些不明所以。
慕容清閉上雙眼,最後猛地用力,恨不得把她夾成紙片,心頭也越來越緊,一股莫名的情感破土而出,難受的要命。
他不想走。
一點都不想走。
只想留在府裡,早上來這裡蹭飯,晚上來這裡下棋,看着她笑着,氣着,亦如幼時。
後背的傷口因着他的用力而微微發痛,江淮面色有些難看,她推了推,輕聲道:“慕容清,你胡鬧什麼?”
這一句話,算是提醒了他。
慕容清彷彿意識到了什麼,一把推開她,好像被佔便宜的是自己一樣,目光從灼然變成鄙夷,最後迴歸平淡。
“怕你想我,給你個擁抱作爲離別禮物。”他說完,自己都繃不住一笑。
江淮莫名其妙,一臉嫌棄。
慕容清正經的咳嗽了兩聲,看着江淮凌厲的眉眼,微呼了口氣,也不再多說,直接轉身往出走。
江淮猛地往前跳了一步,氣的大罵:“什麼臭毛病啊你!”
慕容清被這句話攆腳,越走越快,面上的笑意卻在一點點的堆積,最後收都收不回來。
府門口備馬車的小廝見他這樣,好笑道:“三少爺,什麼事啊,笑成這樣?”
慕容清被問的一愣,兩秒後,一下收斂了笑容,恢復冷若冰霜的狀態。
小廝沒見過他如此喜怒無常,也懶得問,只是說道:“少爺,咱們不和老爺夫人說了一聲了嗎?”
“不用了。”慕容清說着,利落的鑽進馬車,“西昌那邊着急,快走吧。”
小廝應了一聲,揚鞭驅馬,飛快離去。
封閉的車廂裡,慕容清低着頭,聞着胸前那股不屬於自己的清涼梅香,未察覺,又笑了笑。
兩秒後。
他拼命的劃拉着胸口,想要把那股味道拍走,一邊拍一邊嘟囔道:“毒如蛇蠍的女子,居然還敢私藏男子的外衫!”
小廝以爲在和他說話,往後靠了靠,問道:“少爺!您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車簾後傳來那人的聲音。
“我說,我最討厭工於心計的女子了。”
“那您喜歡什麼樣的啊?”
“反正不是她那樣的。”
“誰啊?”
“趕你的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