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裡,聽着各個牢房裡傳出的慘叫聲,他似乎和別人不一樣,心情好着呢,整天睡好了就起來,然後健身,重溫形意拳,一套拳打的虎虎生風,煞有氣勢。
大個子碎嘴子制止了幾回,鄭禮信指了指自己,幽默地說:“兩個人看着的,大部分是死到臨頭的,秋後問斬的,你說我要是快死了,活動活動不行嗎!”
碎嘴子聽着也是那麼回事,雖然沒明說不管,以後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牢房裡的飯菜難吃,大白菜土豆燉在一起,一眼能看清下面沙土,一點油花子都沒有,飄着淡淡的臭味。
鄭禮信問過碎嘴子,碎嘴子大咧咧地說:“怎麼着?就着狗屎飯菜,還那麼多人爭着進來呢。”
好不容易,到了改shan伙食的時候,穿炊事服的老頭來了,朝菜裡滴答一點辣椒油。
鄭禮信叫住了他,商量着說:“大叔,等等,我教你怎麼發財,辣椒油放白糖、芹菜……”
老頭整天打交道的都是犯人,早就養成了壞毛病,哪裡聽的進去,掄起勺子就要打他。
“他啊,哈爾濱開埠以來最有名的廚子,洋人都願意吃他的菜,我倆都說好了,要是他能活着出去,啊……”碎嘴子囉囉嗦嗦地說着,話都沒說完,老伙伕已經和鄭禮信扯上了。
第二天,他就揣着兩個烤饅頭來找鄭禮信了,這是昨天得了精髓,試驗成功了。
熬過了一個多月,他纔看到了生還的希望,不過來探監的人叫他感覺噁心。
老夫子帶了兩個夥計,坐在他對面,連假惺惺的表情都沒有了,上來就是:“你啊,小聰明是有,缺乏大智慧啊,咱長話短說……”
他提出的條件有些苛刻,叫鄭禮信徹底從臻味居離開,另外繳納五千塊的保金。
這段時間,鄭禮信把錢都投在擴展項目上,拿下了很多好店鋪,錢都搭進去了。
別說他了,連鄧守業手裡都沒錢了,這一點他心裡清楚。
何況這五千大洋不是小數,對他來說就算傾家蕩產也沒這麼多錢。
要說值錢的,也就是鞋匠叔住的院子了,這兵荒馬亂的,能有人出幾百塊就不錯了。
鄭禮信指着他的鼻子,立馬就要叫他滾蛋,老夫子走到門口了,毫無徵兆地嘿嘿笑了:“鄭九成啊,你小子有人緣啊,有個商人找上門來,把這錢給出了。”
竟然有人出了這筆銀子,鄭禮信可不想在潮溼難聞的地方待下去,二話沒說就同意了。
等他走出大牢的時候,碎嘴子趕過來小聲告訴他了一個消息,送錢的是個男的,高高的個子,魁梧着呢,目測身高得有一米九。
回到了啤酒廠院子裡,鄭禮信一頭倒在了牀上,感受着家裡的舒服,真就不想起來了。
他回來的路上,穿着單薄的衣服,當時就感了風寒,頭疼的要命,一覺睡下去,一直到第二天才醒了。
他眼前,鞋匠劉福厚、劉大錘、張不凡等人都在,鮑惠芸給他遞過來薑湯,他一乾二淨,摸着嘴巴,感慨地說:“以前乾的事我不後悔,看樣叫人盯上了,禍起蕭牆……”
他想說紅顏禍水了,餘光看到賢惠的鮑惠芸時,就停住了。
日本特務機關權勢滔天,爲非作歹,兇狠殘暴,他們中的山野村南,還有走狗尤里科夫都把鄭禮信當成眼中釘,就算這回他們放了自己,只要鄭禮信不投靠他們,不把手裡的產業交出去,只怕是下一場災難不會太遠了。
幾個月以後,鄭禮信坐在院子裡,擺弄着菜譜,眼看着外面濃煙滾滾,不時響起槍炮聲,知道東北民主抗日聯軍正在和關東軍交火。
關東軍兵強馬壯,除了重型武器,在城裡修了飛機場,飛機一起飛,無論是投彈還是低空掃射,佔據了優勢,聯軍在這方面沒少吃虧。
隨着他們佔據的地盤越來越多,這傢伙更是慘無人道,隨心所欲地欺辱百姓,滿城哀號,民不聊生。
鮑惠芸正給二兒子兵強喂着迷糊,孩子才三歲,飯量越來越大,她看了眼屋裡的糧袋子,認真地哄着說:“少吃點,咱家的米快沒了。”
按說鄭禮信不缺糧食吃,百藥谷那地方有給他專供肉食的地方,那裡夏季種的糧食也不好。
再說還有小五林的優質大米,口感和營養足以媲美貢米。
戰爭一來,城裡和鄉下斷絕了運輸,誰也不願意帶着糧食通過一個個關卡,除非有通行證,否則容易連糧食帶人都抓了。
明天就是初一了,老夫子早就和他說好了,從這一天開始,他得去給恩人當長工,免費打工一年。
鄭禮信將近三十歲了,心性成熟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樣風風火火的,什麼事都熱情高漲。
劉大錘和張不凡他們待在臻味居里,老夫子整天和日本人混在一起,直接把生意甩給了張不凡他們,在他看來,張要飯的和劉大錘都有把柄在手裡,正好給自己好好賣力氣。
叫他意外的是劉大錘竟然沒撂挑子,還痛哭流涕地反思了一陣子,算是求着老夫子留下來的。
鄭禮信當時心裡冒出了一句話:“金成啊,這是臥薪嚐膽呢,老夫子這德性長不了啊。”
第二天上工的時候,鮑惠芸早早起來,做好了飯,找出了套乾淨的西裝,外面是大衣。
在鮑惠芸看來,自家丈夫無論什麼時候出門,都得體面點,何況這是哈爾濱地界上的神廚官廚呢。
鄭禮信披上了大衣,笑着安慰鮑惠芸說:“當年在中國大街上練攤的時候,我就想好了,以後有一房媳婦,能圍着竈臺下廚,這輩子就行了,有竈臺就能烹調出美食美味來。”
到了馬迭爾賓館,謝爾蓋經理正忙着迎來送往呢,一看他來了,客氣地指着裡面說:“鄭老闆請,裡面有熟人呢,不少,你就別進去了。”
餐廳裡,鄭禮信走到門口時,謝文亨、老夫子、鄧耀祖,還有尤里科夫正在喝早茶。
知道鄭禮信今天來上工,不知道他們誰起的頭,說要來吃早茶,順便看看鄭大老闆的慘狀。
大廳裡各國僑民不少,當老夫子虛情假意地站起來打招呼時,鄧耀祖一眼就看清了他兩個袖口繡的字,小聲驚訝地說:“這傢伙,什麼意思啊,還沒忘了以前的身份啊。”
鄭禮信出門的時候着急,也沒細看,這會纔看清了,鮑惠芸在大衣袖口上繡了幾個字:“濱江膳祖”。
餐廳裡的食客有的認識他,有的熟悉他的故事,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好幾個俄國人站了起來,衝他舉着大拇指說道:“鍋包肉,咱們今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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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下子把鄧耀祖氣的夠嗆,心裡說不出的上火,失望地搖着頭。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當初從火車上被逼跳下來的三個人,人生軌跡已經涇渭分明。
他和老夫子依附日本人過上了人上人的日子,鄭禮信個性十足,做好事做shan事,經常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站在正義的一面。
待在後廚裡,他享有專門的爐竈和雜工,時間一長了,就把一張照片拿給人看。
準確地說,這還不是一張照片,是由專門美工畫的人的畫像,被他裝進了相框裡,塑封了起來。
這是救過鄭禮信的男子,高大魁梧,鄭禮信和很多人說過,馬迭爾是國際會所,人,流大量大,凡是提供這個人消息的,自己必定重金相報。
鄭禮信要伺候的是來自南洋的一對夫妻,他們身份神秘,住在四樓貴賓區裡,包下了四五間套房。
這對夫妻出入有單獨的升降梯,一羣保鏢簇擁着,很少有人看到他們的模樣。
不過,酒店裡的同行和夥計們一直在猜,他們是關東軍哈爾濱情報部的人,利用外商身份作掩護,長期執行什麼秘密任務。
有的說他們和新機場建設有關,還有的說他們在這裡暫住幾個月後,從這裡去蘇聯……
對於這些,鄭禮信沒什麼興趣,只記得老夫子的話,給人家當包身工,把活幹好了,一年之後自己就自由了。
正所謂,時也運也,從兩次牢獄之災之後,他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
“神廚呢,鍋包肉一共十六片,有四片太厚了。”有俄國管家模樣的人下來吩咐。
鄭禮信微笑着說謬讚了,神廚是以前的事,現在自己是長工,既然有的肉厚了,就改正。
從他上竈以後,這種責怪的話基本天天都有。
過了兩天,上面老闆又發話了,叫他弄曾經最拿手的那道菜。
說的就是不用油不用鍋不用鹽的神菜。
別說他了,就連幾個西餐大廚都覺得有難度。
沒辦法,他帶着炊具,直接到了天寒地凍的外面,在一片奇怪的目光中,完成了這道菜。
他凍得哆哆嗦嗦回來時,菜送上去了,老闆很快就回話了,說是菜口感還行,就是涼了。
當時差點把他氣岔氣了,在三九天裡做菜,從外面拿進來,不涼纔怪呢。
這種刁難三番五次就來一回,還有一次,俄國管家說他昨天做菜時沒用洋胰子洗手,飯菜裡能聞出來一股子汗臭味來。
他都ren了,一直到了開春的時候,他實在ren不住了,就專門叫住了俄國管家,悄聲問:“管家,我以前也接觸過貴國的人,沒得罪好人,不知道我……”
他是想打聽對方伺候的到底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