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諸葛良佐,你整天還志存高遠呢,難不成真就想要了老都一處?鄭大頭只要還在,就怕你終究是黃粱一夢,多年前,他連尤里科夫媽媽的葬禮都不放過,咱別忘了,三年前的鼠疫大戰,他嚯嚯了多少人的屍體,鞭屍之罪人神共怒。”謝文亨靠在椅背上,說起了鄭禮信的陳年往事,心情異常沉重。
時至今日,他還清楚地記着,自己本來順風順水的人生,自從遇到了京城來的小九子,就接連不斷地走背運了。
就說第一回吧,在中國大街上,他本來是想給尤里科夫撐撐門面,沒想到剛走出去不遠,額頭上就捱了一彈弓,現在那地方還有個清晰的印記。
“謝老闆,看樣你也是怕了,我算了算,他在酒樓經營上的套路,咱們已經看懂了,我想還有很多文章可做吧。”孟忠民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說完,他靜靜地看着謝文亨,觀察着對方的微妙變化。
這個常年遊弋在各國列強身邊的人,身上泛着不知道哪個國家盛產的香水味,一臉的奸相,看起來不像狠茬子。
“孟老闆,要是認慫,謝老闆還能屈就坐在這裡嗎!說吧,你們到底要我做什麼?”諸葛良佐眼見聊天陷入了僵局,就大膽地說了出來。
不得不說,他幾眼就能看清了根本問題,不虧爲諸葛孔明的後人。
這層神秘的窗戶紙捅開了,謝文亨低聲說着自己的計劃:是時候剷掉鄭大頭,哈爾濱馬上要成立市政自治協會,協助日本人管理這座城市,就是正兒八經的政|府機構,儘管衆多商人名士競爭,他老謝志在必得。
“謝老闆,別怪我沒提醒你,經商你尚可,要是當官發財嘛,腦子得冷靜點,別跟付英儒那個老朽似得。”老夫子善意地提醒着謝文亨。
這一場密謀,他們商量了很長時間,老夫子說起了鄭禮信的經營手法,林林總總地說了幾十條……
當天晚上回到酒樓,已經開始有人懷疑他了,劉金成,也就是劉大錘衝着鄭禮信使了幾個眼色。
只是那麼不經意的一眼,他就表明了很多意思,順帶着提醒了他倆在李家燒鍋巷子口的事,這麼看來疑點重重。
他哪裡知道,鄭禮信預感到菱角已經到了哈爾濱,似乎就在某個黑暗的地方,目光滿是哀怨地看着他。
無形中,他心思轉到了青梅竹馬菱角身上,隨後發生的很多事弄的他有些措手不及。
幾天後,二狗和矬子匆匆趕來,催着劉大錘把東家叫出來。
鄭禮信見了他倆,看着臉色有些不對勁,就問怎麼回事。
“東家,老都一處換人了,百年店慶也要開愛意驛站,還有,他們弄了個國際餐飲俱樂部,山野那些傢伙,尤里科夫都專門給留了包房,明天的報紙都準備好了……”二狗擔心地說了起來,明天的松江晚報大部分版面,都是老都一處酒樓的,褚胖子的人這幾天去了好幾回,光是攝影師就帶去了七八個。
這回老都一處做法夠猛,霍爾瓦局長一家人常去的包房,改成了遠東貴賓廳。
山野那幾個傢伙,專門給設計了大河皇家餐廳。
人家在火鍋研究上也是下了大功夫,一人一個的青花瓷銅鍋造價不菲,新調製的蘸料融入了西方餐飲理念,連什麼洋酒都用到了裡面去了。
第二天的松江晚報上,除了寥寥無幾的時政新聞,全都是關於老都一處的新聞。
鄭禮信翻看着報紙,心裡說不出的滋味,老都一處是他到關外闖蕩的第一站,從當夥計開始就在那裡,然後一步步起來,後來的幾場商戰,也是在那裡打起來的。
看着撲面而來的宣傳,有高興也有心酸,如此看來應該是鄧美菱掌管了酒樓,正向自己這個絕情人發起了進攻。
躊躇了好一會,他抄起了電話,就給報社褚胖子打了過去。
褚胖子從倉庫裡跑了出來,還沒忘了回頭看看空蕩蕩的庫房,交代工人說都送出去,別怕晚,一張都不能留。
他接起了電話,一聽是鄭禮信,一下子愣住了,不過趁着擦眼鏡的功夫,一下子就想好了應對的話:“鄭老闆,早上是不是給你送報紙了,咱是加印的,老都一處出的錢,當時啊,我寫了一張便籤,就是想提前給你打招呼,畢竟啊同行是冤家,你得理解我啊,顧客是上帝。”
這傢伙反應也太快了,這話一說,鄭禮信看了眼報館送來的報紙,確實是免費贈送的,可他是不是真心寫個便籤說一聲,鬼才知道呢。
他本來想問問褚胖子,哈爾濱這麼多酒樓餐館,林林總總的幾千家,一下子把老都一處宣傳上天了,怎麼也得考慮考慮其他人家感受啊。
“老弟啊,第一呢,老都一處加印兩萬份,出了兩千大洋,你要是加印,我給你個打折扣,第二,賺了錢我好愛國啊……”褚胖子邏輯縝密地說了起來,聽着電話裡鄭禮信沒發火,他心情也就輕鬆了不少。
他熟練地說着計劃,馬上轉移到了另一個話題,有人找他拉贊助,過幾天在伏爾加河咖啡廳上演一場大劇,已經答應人家了,這批錢就從廣告費裡出了。
鄭禮信耐心聽着,褚胖子壓低聲音地說了好一會,才大聲問:“我都告訴你了,到時候一定去啊。”
這段時間,鄭禮信儘管不願意聽老都一處的消息,可各種新鮮事不斷地涌入耳畔。
經過高手指導運營,加上武家財大氣粗,老都一處煥然一新,菜品好,廣告好,滿大街都是他們的廣告,達官貴人有專屬的房間,服務人員清一色的俄國法國日本漂亮妙齡女生。
其他平民食客,吃完之後,人人都有一份隨手禮,裡面裝滿了各式各樣的糖果……
“東家,是菱角小姐,還有別人蔘與了……”這天,劉大錘從外面回來,見了鄭禮信就着急地報告了。
這傢伙說着,刻意地揉了揉鼻子,想起了菱角可愛的模樣,和老都一處客房裡的香水味,他習慣性地說:“地方洋氣多了,就是香水味太重了,比屁都難聞。”
這幾天,他去跟前打聽了幾回,瞭解的差不多的,雖然沒看到鄧美菱,卻見到了謝文亨和孟忠民。
謝文亨和付忠民的計劃還沒完全展開,平日裡需要勾連在一起研究,聚在一起喝酒的時候,劉大錘就碰到了。
說話間,鄭敏從外面進來,這丫頭十七八歲了,穿着時尚文靜的學生服,齊耳短髮顯得乾淨利索。
她手裡拿着什麼東西,一眼看見了哥哥等人,馬上放在了背後。
“站住,小妹,有些話今天必須和你說說了,從你認識了馮先生開始,我就沒少惦記……”正生氣中的鄭禮信叫住了鄭敏。
如今無論是生意,還是情緒上,他都焦頭亂額,按說沒時間管這個妹子的。
鄭敏已經上了中俄工業學校,十四五歲的時候就和一羣革命黨人去給馮先生弄衣冠冢,鄭禮信早就察覺出了問題。
顯然,他這是有什麼事要和妹妹交代了,劉大錘不見外地跟在旁邊。
還沒等他說話,大錘親切地說:“敏兒,這幾天晚上,我和東家有空就出去弄西瓜去,你參加不?”
現在是秋季,田野裡瓜果飄香,去農田地摘西瓜是很多年輕人時尚、刺|激的事,充滿了樂趣和冒險精神。
也不知道從哪天開始的,劉大錘獨自一個人去了警察街一個卡點附近轉悠時,無緣無故地捱了打,不到一個時辰功夫,卡點先是着了火,一個鬼子嘰裡呱地去遠處水井打水,劉大錘把他弄到井裡……
劉大錘幹這事不可能叫他一下子死了,審問他殺害了多少中國人,鬼子說一個,就沉到水裡憋半天。
拽上來之後,大錘給他腿上幫上了石頭,又推了下去,在一片哀求聲中,拍着巴掌離開了……
在遍地日僞軍的地方,空氣都瀰漫着欺壓和死亡的氣息,劉大錘膽子大,不甘被欺壓,竟然愛上了這一行。
長期這麼幹,也有失手的時候,有一回他遇到一羣找花姑娘的鬼子,跟了好長時間,猶豫了半天才動手,因爲同情那些女人沒動她們。
沒想到這些姑娘也是日本人,當時就把槍掏出來了。
站在狹窄的衚衕裡,劉大錘無路可走,擦了擦鼻涕,就準備挺起胸膛衝上去了。
鄭禮信一直跟着他,抄起鬼子身後的推車子就撞過去了,哥倆前後夾擊,在大錘腿上捱了一槍的情況下,脫險逃生。
如今日本人的警察廳和很多據點,已經成了折磨同胞和國人的魔窟,時不常地就有屍體推出來,附近的人都搬走了,說是裡面哀求嚎叫的聲音不絕於耳……
他特有的眼神,鄭敏一眼就看清了,親暱地在他肩膀上打了兩拳,學着江湖禮節抱拳說:“錘子大哥,同胞們受苦了,大好河山不能改變顏色,任憑日本人怎麼花言巧語,也不能叫他們的膏藥旗在哈爾濱城裡豎起來,和革命黨人相比,民間義士同樣有義務,拜託……”
這話要是別人說出來,鄭禮信聽不進去,如今聽大好山河,竟然有種切身的感受,這是自己國家的土地,就像母親懷抱一樣,慈祥、廣袤,不容別人窺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