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駕馬車艱難地跋涉在夜暮林崎嶇不平的小道上,車輪上裹着厚厚的棉布,減輕了行進中產生的顛簸。車輿四周點着火把,用於驅趕蚊蟲,威懾野獸。
自上次遇見人後,又過了十日。
辰星等人曉宿夜行,經過艱苦跋涉,終於穿過了夜暮林,漸漸來到了夜暮山地界,隨着地勢拔高,騎馬駕車已愈發顯得難行。
此刻,他們卻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爲前方已經沒路了。
這條路本就是他們倉皇逃竄下無意間撞進來的,誰也不知道此路會通向何處,如今只能憑着模糊的感覺辨識着方向。
此刻,這條路戛然而止,已然走到了盡頭,前方是陡然拔高的地形,馬匹車輿再難通行。
雖說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但辰星卻皺起了眉頭,心下隱隱感到有些不安。
“雖然一路行來我等小心翼翼地抹去了蹤跡,恐仍有百密一疏之處,北衛軍的斥候又善於追蹤,說不定已尋得蛛絲馬跡尾隨而至,回程再尋出路難保不會走個碰頭,”辰星沉吟道:“但姐姐身懷六甲,臨盆之期將近,須得儘快趕至穹隆山,如今若要繼續趕路又只能棄了車馬,不免耽擱行程,這可如何是好。”
辰星左右爲難,難以決斷。
他索性躍下馬車,抖了抖衣襟,衣衫上染繪的日月星辰家徽舒展了開來。
辰星一邊伸着懶腰,一邊招呼着星組的護衛們也下馬舒展舒展筋骨。
秋夜裡,林中的露水格外重,四名護衛下馬後只是拂了拂衣甲上的露水,然後站在原地活動着四肢關節與脖頸,並未隨意走動,依然分站四角守護着馬車,顯得訓練有素。
“少主,如今前無去路,後方恐有追兵,如何取捨還需速速決斷啊。”辰駟從自己乘騎的馬上解下了一個酒囊,拔開封蓋後遞給了辰星,壓低聲音道。
辰星接了過來,嗅到囊中無味,他便以爲是水,他口渴的久了,當即猛灌了一口。
“咳咳咳......”
辰星滿臉通紅,濃烈的酒氣嗆地他不住咳嗽,好一會兒才能說出話來:“好傢伙,盈胸烈!你他娘給我的不是水啊!”
“少主,酒囊裡不裝酒怎麼會裝水啊?”辰駟一臉無辜,詫異問道。
“哈哈哈哈哈哈......”
星組衆人見少主這般窘狀,都不禁笑了起來,這是他們逃亡以來,難得的一次,發於內心的歡快。
“......”辰星見衆人笑話,更顯窘迫,想要反擊挽回顏面,但辰駟此話確實有理,他竟無法反駁,只好自認吃癟。
“辰駟,你還真是好酒啊,出城那麼危急的關頭,你倒是還能顧得上你的酒囊。”辰星無奈翻了個白眼,揶揄道。
“少主說笑,這酒囊是我爹死後留下的唯一什物,一直隨身帶着當圖念想,”護衛辰駟訕笑着道:“酒還是在宴席上偷偷灌的,路上怕誤事,一直沒敢喝。”
“這一路上都過了一個多月了你連一口都沒喝?”辰星不信。
他忍不住搖晃着酒囊,發現還真是滿滿當當,這簡直令他難以置信,那個酒蟲似的辰駟竟也有不喝酒的時候。
“少主你是知道的,我這人,若是沾一下酒,那就收不住了,是以,這一路上我連看都不敢看它一眼。”辰駟憨笑道。
他的秉性,辰星自然是知道的,但凡沾上酒,那就是不喝到不省人事決不罷休的主,就這麼一個嗜酒如命的人,竟守着一袋酒過了一個多月,卻掙扎着一口不喝。
辰星看向了辰駟碩大而通紅的酒糟鼻,眼神中不由得多了幾分敬意......
辰星把酒囊遞了一圈,每人都喝了一口,最後又交還給眼巴巴看着的辰駟,卻見他舔了舔嘴脣,喉頭蠕動了幾下,乾嚥了幾口吐沫,又珍而重之的把酒囊掛在了馬鞍上。
辰星又看向了辰駟碩大而通紅的酒糟鼻,眼神中的敬重之色又濃郁了幾分......
一口烈酒下肚,精神爲之一振,腦子也清明瞭許多,辰星似乎終於有了決斷。
他走到了打頭拉車的馬前,解了車套繩索,撫摸着馬兒長長的鬃毛,嘆道:“星騏啊星騏,如今密林中難以行馬,你自己尋路回穹隆山吧,我倆就此別過,記得搬救兵回來接我。”
原來在來的路上,星騏不肯給他人乘騎,還屢次三番的給辰星使性子,無奈之下,辰星給他卸去了馬鞍,套上了車索,自己親自駕馭,這才平息了這位馬大爺的怨氣。
星騏是辰星的父親在他十歲生辰時送給他的,有北境龍駒馬王和北荒撼馬的雙重血統,辰星親自將牠打小養大,感情深厚,早通人性,聽懂了主人話裡的意思,星騏低低地打了個響鼻,埋首蹭着辰星的胸膛,不願離去。
辰星狠下心來,一推馬頭,低喝道:“走!”
星騏縱使平日裡有些小性子,可在主人認真之時,卻絲毫不敢違背,只能低頭耷腦地沿着來路走了開去,一步三回頭,可牠註定等不來辰星改變主意。
“少主......”星組的護衛們不知該如何寬慰,但知道少主已下了決心取路深林,便各自解了坐騎與車馬的鎖套,放牠們自行離去。
辰星心中酸楚,趕走了愛馬,前途未卜,生死也實屬難料,不知今生還有無再見之日,他唯有仰起頭,才堪堪憋回了眼淚。
他圓睜着眼,看着鋪蓋般的樹冠上葉子被風吹的沙沙作響。
但除了風吹樹葉之聲,四周便再無聲響。
此刻正直深夜,正是林中蟲鱗鳥獸覓食之時,雖遠遠可聞野獸低吼,但一路上不絕於耳的蟲鳴鳥叫之聲,在他們四周竟都斷絕了,周遭靜謐的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呼吸。
不對!
“警戒!”
辰星被這異常詭謐的靜寂激起了周身的汗毛,立即放聲大喊道。
嗖!嗖!嗖!
彷彿印證了他的猜測,密不透風的破空之聲從四面八方傳來。
四名護衛在聽到辰星的喊聲後,紛紛拔劍在手,沒有絲毫遲疑的護住了馬車的四周,揮舞手中兵器抵禦暗器的偷襲,口中呼和互相提醒着:“保護大小姐!”
辰星抽出腰間的染月,暗沉無光的長劍翻轉揮舞,劍花挽得滴水不漏,將襲來的暗器盡數磕飛。
辰星略微側身,隨手一拈,最後一枚暗器被他精準地一把抄在了手中。
他低頭瞟了一眼,但見手中暗器乃是一把長約一掌,寬不過兩指的曲刃飛刀,飛刀背呈倒鉤,血槽中空,通體漆黑如墨,在無星無月的夜晚不起一絲光澤。
中荒名門百家所擅長的兵刃,和人族六國精銳的制式軍備,是他年幼時父親親自督導所必須掌握的功課,是以,他立時便認來了這北衛軍斥候慣用的暗器。
“如此陰毒的暗器,當是飛刀——【追寇】無疑!”辰星拈着手裡的追寇刀,發出一聲冷笑:“呵呵,戍北國主還真是殺伐果決,連北衛軍斥候精銳覓蹤營都派了出來,我們姐弟倆真應感到榮幸啊。”
覓蹤營——戍北國斥候精銳編制,共有數百人,散落在國中各個哨所內,擅長追蹤、偷襲、藏匿、刺探,而暗器追寇,正是他們所慣用的兵刃。
“星兒!追兵到了麼?”車輿內,辰月聽到了辰星的呼喊,早已驚醒。
“姐姐莫怕,區區覓蹤營的嘍囉而已,我三拳兩腳便解決了他們。”辰星應道。
“逆賊好大的口氣!還不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勾結北荒魔族行刺國主,還妄想脫身麼?!”
有人潛伏在密林的暗處喝道。
辰星並不答話,聽聲辯位,朝着話語傳來的方向星瞳一掃,瞥見了右方三丈處,那顆從鐵杉樹後探出來的頭顱。
他手腕一抖,將捏着的追寇刀飛速甩出。
追寇飛射而出,一擊命中!
噗!
刀鋒破體的聲音隱隱傳來,喊話的人應聲倒地。
“當心!辰氏族人皆可暗中視物,不可現身。”一名斥候躲在樹後高聲提醒,其餘衆人聞言再也不敢露頭。
“哼!畏畏縮縮的躲在樹後便能擒住我麼?是不是要我一個個的把你們揪出來?”辰星鄙夷道。
話雖如此,但辰星與星組衆人依然不敢輕舉妄動。
一來,他們不知道覓蹤營潛伏在暗處的究竟有多少人手,也無法辨別敵人藏身的具體方位;
二來,若貿然將辰月從車輿中接出逃離此地,恐敵人痛下殺手之時難以護其周全;
第三,他們更加不敢全員衝擊,將辰月暴露在覓蹤營的攻擊之下。
好在覓蹤營只善於追跡尋蹤,暗殺偷襲,並不以衝陣攻堅見長。
眼下最好的應對之策,便是穩住陣腳,以守爲攻,等待敵人露出破綻。
此刻辰星帶領四名護衛圍着馬車擺好了陣勢,雖只區區五人,但一個是盡得穹隆山辰氏真傳的少主人;其他四人乃名徹中荒的星組成員,身手自然了得。
覓蹤營這邊,也萬萬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在暗,一個在明,雙方皆有顧慮,僵持不下,時間緩緩的流逝。
“什麼狗屁精銳斥候,不過是戍北國主豢養的一羣縮頭烏龜罷了!你們主子拿着國庫裡的銀錢就養了這麼一幫廢物麼?!”辰星破口大罵,試圖激怒對方,以便尋到破綻。
隨着時間的流逝,辰星越發顯得着急,他知道,若是對方留下人手吊着他們,另派他人通風報信,調來大批人馬形成合圍的話,屆時,自己等人將插翅難飛。
可覓蹤營的斥候們並沒有讓他得逞,對他的辱罵充耳不聞。
他們在第一次的偷襲未能奏效後,便放棄了試探,完全隱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