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初中同學,他坐在她的後面,她很少說話,矜持得像六月的荷花,對他不理不睬。他總是逗她,她若是逼急了,便對他的桌子發一通火。偶爾,他會發現他桌上的東西,東倒西歪。而他也不在意,不生氣。在學校的苗圃裡,摘幾朵含苞待放的玫瑰,放在她的書包裡,而她通常也是領情的。那些花兒,纔不至於散落到天涯。
時間過得如飛的快,白駒過隙。分別在即,他寫信給她,說一些傷感的話,一些只有少年才能說纔會說的話,一點都不在乎她是否在乎他,不在乎她心裡的想法。他是自負的,一直如此。他只是想寫什麼便會認真的,一絲不苟的寫在信上,然後幾經轉手,叮囑再三的交給她。然後,如釋重負。她有時亦是看的,間或的會拿在手上出神,心裡有淡淡的歡喜,絲絲的溫暖。那樣的日子,單純得跟水一樣,兩個年輕的心就這樣被一封封信牽連着。即使,這些甚至都不是情書。
臨近中考的時候,他們互相鼓勵着,而大多的時候,是他寫,她讀,默默的讀,默默的想。偶爾會擡頭看一下,只是看不見他的人,只能看着窗外,追尋他的模樣。他們的來往日益少了,忙得昏天暗地,成堆的作業,無數次的考試。
那是2002年的5月,家鄉的菜花開得正是爛漫的時節。他在刻苦的學習着,常常在深夜忘了寫一直有她的日記,那是,她亦是努力的,常常在深夜的燈光下,對者窗子,朝南看。那時,他的家在南方。
那年的夏天來得特別早,流火的七月,他在家等待她的消息,卻始終一無所獲。她似乎在迴避什麼,一直銷聲匿跡。八月快結束的時候,她終於送來了消息,她在電話那頭說,我們分手吧,語氣決絕。他楞在那裡,不知所措。一瞬間,彷彿一切的夢魘鋪天蓋地,不分時間,空間的襲來。等他緩過神的時候,電話那頭的那個人早已掛上了電話。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沒有考上他的學校,他遺憾,以爲不會再見,縱使再見也是朋友的身份。
九月的時候,生活重新變得忙碌起來,花花綠綠的人羣,燈火通明的縣城。正如某個作家說的,生活在面前撲開了新的旅程。世界很大,很精彩。他開始發現他的渺小,他偶爾也會想她,只是想的時間日益少了,他時常問自己,是自己太年輕,還是愛情太年輕,他想不出所以來。他極度自負,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摸樣,在人羣中覺得異常的孤獨。他心高氣傲,卻又偶爾自卑,斑斕的陌生世界在少年的面前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面紗,而等他揭開他們的時候,一切似乎早已塵埃落定。
三年的生活匆匆而來,又迅疾而去。青春在他的沒有如水一般的展開。他在這個過程中,變得敏感,沉默。眉宇見少了清朗,多了些憂鬱,多了些記憶的影子。人是會變的,敵不過時間。
她也會偶爾打聽他的消息,儘管很關心,卻又裝作漫不經心,他們是那麼相似,連固執的性格也一樣。她最終選擇了和他一樣的學校,在她那個嚴厲老爸的要求下,而她自己亦是嚮往的,那裡有漂亮的假山,絢麗的花兒,還有一個寬闊的球場,裡面有許多人在奔跑,而他亦是其中之一。
他總是會對她說,下午有球賽,一定來。她總是低頭不語。然後站在一大羣人後面,或許看不見,但是她只想聽聽聲音,聽他在球場上大聲咆哮的聲音,靜靜的站着,一言不發,直至比賽結束,人潮散盡,她亦跟着消失。他每次都是尋找着,失望着。一年又一年,他們還記得,就象他們之間,明明很在乎,卻始終,南轅北轍。
又三年一晃而過,失去的很快。轉眼已是2006的夏天。他和幾個朋友亦可稱做兄弟幾個人一起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他號啕大哭,朋友們還以爲,他是因爲一個漂亮的女孩,紛紛的勸慰他。在他的咆哮裡,才知道原來是她,原來是她。兄弟們便把她約了出來,他們一起卻了海邊,當車快到海邊的時候,鹹腥的海風一直吹,他覺得暈眩,也許是愛情來得太過突然,也許是愛情到來得太過措手不及。那陣海風一直吹了一個夏天,那個夏天他是高興的,他本來就是一個喜悅的人,經常手舞足蹈,時常微笑。
夏天過後,他已迎來他的大學生活。那種他夢想中的自由的充滿誘惑的生活,在他的眼裡他看到很多,如繁星一般,遮天蔽日。他時常想,這是多麼豐盛的生活。他們用手機保持着聯繫,時斷時續。說一些無聊的話,關心的話。
06年的秋天,雨水特別多,犀利的下個不停,這是一個多雨的季節,他不喜歡。她在那個季節的末尾,對他說,隔得太遠,不如分手吧。他說,好。他覺得很麻木,不再有那年夢魘般的感覺。他早已料定這樣的結局,聰明如他。他終於意識到,生活在他21歲的時候終於,對他關上了有關少年時代的一切夢想的閘門。他變的敏感,反覆不定。最安靜的時候是在深夜,偶爾想起她,會點上一棵煙,卻放肆的想,放肆的回憶,去掉所有的白日的假面具,放肆的描摹那張他深愛了六年的臉。
偶爾他還會聽張學友的《情書》,安靜的聽,默默的想。偶爾上網,會去她的空間看她寫的日記,想象她在大學裡的情形,想象她行走在大學的人潮裡,淡定。想象她是否還象以前一樣,象一朵矜持的荷花。有時會看到她對另一個人說想你,覺得這樣才上生活,有聚有散,纔會那麼真實,象個人生。
他總是抽菸,一根接一根,身上總有一股好聞的菸草味。而他是如此的歡喜,朋友們都不理解,只有他,一如既往。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一邊抽菸,一邊聽音樂,悠揚的節奏,氤氬的煙氣,瀰漫在狹小的空間裡,有一種滄桑的優雅。
他開始喜歡搖滾,喜歡伍佰,喜歡阿信。在日記裡,他說,人生有那麼多的美好,激昂的事,爲什麼要傷感呢?人會老,因爲時間在流逝;人會分別,因爲生命是流動的。大學快一年了,他一個人行走在南方某個大學裡日升日沉,春暖花開。看身邊的朋友成雙結對,他問自己,始終是懷念那個的吧,嘴角就會瀰漫開笑容。
他是懷念的,懷念那年的,懷念那些失去的煙火般燦爛的日子,懷念那些單純如水的少年。
匆匆的,一年,兩年,三年,四年,大學生活就象天邊一閃而過的流星,只剩下一個耀眼的尾巴。那年的暑假,他回到那個綠色蔥鬱的小鎮,夏天的小鎮飄蕩着柴草香。酷熱的天氣,他就坐在家鄉的河裡,和少年時一樣,和小他很多歲的孩子們一起,笑得很開心。彷彿回到了從前。
偶爾會去鎮上,去以前的學校,踢幾腳球,約幾個老朋友,吹吹牛,日子過得波瀾不驚,平淡得白開水一樣。在家裡的時候,會和他蒼老的奶奶說說話,有時他會注視着奶奶,看時光在她的臉上刻印下的深深的皺紋。心裡是酸楚的。
這樣的日子,突然的有一天就結束了。在鎮上的網吧裡,在他交錢的瞬間,一個身影在他的面前一閃而過,分開了太多的時間,彼此的變化早已讓對方失去了相認的勇氣。他平靜的看着她,有淡淡的歡喜。她亦注視着他,一臉的驚訝,不確定。
“是你!”幾乎是同時的,他們都笑了。是啊,這麼長的歲月流走了。早已淡忘了問候,一開始的一切還只剩下什麼呢?時間就是有讓一切變得無足輕重的力量。
“什麼時候去工作啊?”他問,他發現,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面對她時他依舊是那樣的自然,那種出自內心的歡喜的自然。
“九月就走了,去安徽。”她亦輕鬆的回答,落落大方。
九月就走了,他心裡想着。安徽,那是一個什麼樣的俊秀靈氣的地方,那裡有一個什麼樣的人在等她?
“你什麼時候走啊?”她輕聲的問。
他擡頭看她,看到她的眼睛,那一刻他是驚訝的,原來這麼多年,不只是他一個人在堅持,她亦是珍惜的。只是覆水難收,他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他故作輕鬆地說:“八月吧!先去處理一些事情。”
“嗯,那以後一切順利吧。再見。”
擦肩而過,走到她身後的時候,他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了,邁開大步的時候,身後彷彿有什麼東西坍塌了。轟隆隆的巨響。
是夏天的驚雷。瞬間,大雨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