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分析部算上經理關珊慕憬一共六個人。之前的業務與證券公司合作,所以四個分析師主要工作是進行股票分析。
老融,股市老江湖,胸有城府型,主做大盤宏觀走勢分析和十幾只龍頭股異動監測。
丁咚,人如其名,碩士研究生畢業兩年的大男孩,給點陽光就燦爛型的,主要分析金融、房地產、醫藥等版塊及其中龍頭個股。
黃玫麗,主要關注有色金屬、農業、煤電版塊,屬於有點小纔有點小貌,三十出頭還“剩”着的都市小白領中普通一員。
周川,名牌大學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發掘剩餘統稱爲“概念”版塊裡的有潛力股票。
關珊簡明扼要介紹完部門人員,清清嗓子鄭重其事地宣佈:“諸位!現隆重推出喬木大師,來爲本部門業務拓展續寫新的篇章!目前主要以研究農產品期貨尤其是豆類產品走勢爲主。著作大家都拜讀過了,當然,本着低調團結的部門宗旨,還請大家不用太過仰望她。”
嘩啦啦。掌聲。兩位年輕男士格外賣力。
慕憬赧然,急急拱手,“小的初來乍到,還請各位英雄多多指點纔是。”
丁咚賊笑嘻嘻地喊,“凡是大師我們都崇拜,凡是美女我們都歡迎。”
關珊笑着一巴掌把丁咚拍到一邊,擺擺手接電話去了。
慕憬對幾個同事尤其是老融和黃玫麗再度致意一下,才慢吞吞坐下打開電腦。冷不防周川探過頭來,“你是基本派還是技術派?”
慕憬“啊”了一聲,纔回味過來,支吾兩下,說,“無黨派。無黨派愛國人士。怎麼?”
“你不炒股啊?”丁咚椅子一滑,頭和身子齊齊滾過來,上下打量她一番,好像在看稀有物種。
“受過傷?”周川問。
黃玫麗哼一聲,“倆小子,沒話找話。關經理不也不炒股嗎?趕緊盯盤去吧。”
丁咚瞅眼電腦,“噯喲”一聲,喊老融,“融老,出什麼政策了,今兒怎麼跌得這麼火?”老融纔剛探出一頭,丁咚已經跑到他的格子裡嘀咕去了。
周川對着電腦皺皺眉,然後開口對慕憬解釋,“我們這兒分兩派。基本派,老融和我;技術派,黃姐和丁咚。看你的商品分析報告,基本面和技術面同時兼顧,很有條理,你是專門研究商品期貨的?”
“噢,現學現賣的。”慕憬隨口答了一句,手指飛快地在“博易大師”裡搗鼓指標,刪的刪,改的改,幾番下來,等周川再看的時候,她的電腦裡只剩下一副什麼指標都沒有的數字。
“眼裡只有價格,”丁咚湊過來看看,嘴裡喊着,“看來您果然是骨灰大師級的啊!”
慕憬意識到自己條件反射下手過快了,還沒轉動腦子已經本能地將模式調整爲自己適應的方式,不由暗自惱了一下,面上平靜地說,“哪裡哪裡,咱公司宗旨不是客觀求實嗎,我使勁揣摩了幾番陛下旨意,大概只有數字能做到客觀了罷。”
“數字就不能造假嗎?”周川接口,“價格可以拉上去砸下來,成交量可以底單對敲。所謂異動股、重組股、圈錢股、垃圾股、關聯股的業績和財報那簡直就是一堆真心話大冒險的合集。”
“所以這世界上,股票和男人,沒一樣可信的!”黃玫麗尖銳地加入討論行列,“眼見未必真,耳聽未必實。直覺未必準確,報告必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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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只有用心。”慕憬閉上眼睛,她重又聽見江北在耳畔細語,“你只能用心去聆聽,去發現,去體會……才能——找到她,跳動的脈搏,那纔是市場向上的力量和節奏。還有,我愛你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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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有一樣。”老融終於不緊不慢在對面接口,“至少有一樣是確定的。什麼都會變,山盟海誓滄海桑田,至少有一樣是亙古不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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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恩的理論已將向我們清楚昭示。人類社會將一直向前,循環往復,生生不息,三年,七年,十年,三十年……三千年,無論在哪個循環週期內,發展是唯一的主旋律。所以,在估值低或者合適的時候買進並持有,無論是股票還是大宗商品,是永恆確定的主流。”江北目光熠熠,與她攜手望向遙遠的腳下,及至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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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那時的她也不知道。發展總是確定的,未來亦是美好的,可誰又曾預料到過程中那幾多的艱辛、殘酷,何等的悲壯、慘烈?歷史不知道正踩着誰的白骨,踏着誰的鮮血,頌着誰的葬歌,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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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底有溫熱的液體滾動。
老融依然不溫不火地說着,“……在上證處於低位的時候買入並持有。有風險嗎,可以說是毫無風險的!現在大盤可能會停留在四千點,五千點,又或者會倒退回一千點,兩千點,那有什麼稀奇。五年,十年甚至更久再來看,誰敢說上證不會站上一萬點……”
黃玫麗嗤笑一聲,“十年二十年,但願那些股票還沒被退市摘牌變成一堆垃圾廢紙。”
周川突然接口,“所以我們要選擇有長遠發展的龍頭股。價值投資,沒有價值談何投資?注重暴漲暴跌暴利,注重短期效應,那隻能算是投機。在目前中國股市發展階段,急功近利太普遍,處處都是垃圾股的天下,有價值的更容易被埋沒……”
丁咚打斷,“明知道大盤還會跌,爲什麼不運用技術的手段,該出場時就出場?在下一個低位再接回來不更好麼?”
周川瞅他一眼,“就你聰明。你的技術指標能準確預測大盤明天要跌破兩千嗎?你敢保證它本輪上升行情就到頭了嗎?你敢說馬上賣了漲到一萬點也不吐血後悔嗎?你敢說,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技術指標不是事後諸葛亮嗎?”
“……”
大家突然都沉默了下來。很快各自回到自己的格子間埋首沉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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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上班過得出奇地輕鬆。
工作誠如關珊所說,只需定時將固定格式的分析報告裡那些數字和相應的圖形改動改動即可。基本面一段時間內基本不會有太大變化。她也樂享其成。
辦公室氛圍寬鬆。交易時間各自忙着盯盤,交易結束忙着分析總結和預測,偶爾會聊聊行情。更多的閒暇時間,需要應付各部門“股民”“基民”或郵件或MSN或□□或真人不停休的個股診斷諮詢,其中以老融最受追捧。往往去洗手間幾分鐘,都有一堆擁躉追堵着。
慕憬不由感嘆自己蝸牛幾年時間民間投資氛圍的劇變。她偷偷問黃玫麗,“老融股票做得很好吧?”
“哪啊!”黃玫麗奇怪地看慕憬一眼,“你不知道股評做得越好的人,股票做得越爛嗎?他要真那麼牛,還天天坐這兒上班幹嘛!”
丁咚馬上把椅子轉過來,“是地是地!理論和實操總是有差距地!你看,我們明知道過去那個銀廣夏是超級垃圾股,被惡莊操縱的爛骨頭。可人就是這麼賤,一看天天拉漲停,就忍不住想是不是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重組和內幕,就忍不住要殺進去啃兩口。最後,蜂擁來的毫無疑問一羣一羣被拍死在沙灘上。”
慕憬輕笑一下,丁咚接着瞅瞅周川空着的座位,有點神秘地小聲說,“絕密啊!其實我們幾個,屬周川做得最好。他老姐是基金經理,他舅舅是資深股評,就那個,那個偶爾上電視的金水。牛X得要命!這小子肯定有點內幕,就是從來都不承認,也不願講。還天天此地無銀地說,這個市場不可能一直被操縱,呃,價格總有迴歸價值的一天!真當自己是前證監會主席周小川了還!”
黃玫麗撲哧一聲。
丁咚眨巴眨巴眼睛,“小喬你也想買啊,回頭我們跟他套點消息?”
“周川說得沒錯啊!”慕憬望着黃玫麗,“黃姐,你覺得呢?”
黃玫麗還沒接話,丁咚就“唉”一聲,“這麼快你這小同志就被基本派同化了,真沒勁。黃姐,咱們還是接着研究技術去吧。你現在手頭有幾種股票暴漲前的形態模型?”
慕憬不知道爲什麼有些認真起來,誠懇地說,“小丁,急功近利在這行很難走下去的。”
丁咚哀嘆一聲,“唉,價值投資,細水長流,時間成本哪。我肯等未來老婆不等人啊!房價飆得那麼猛,不指望股市暴富一筆,哪個丈母孃肯把女兒嫁給我這一窮二白的北漂呢。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黃玫麗感嘆了一句,“哪個女人敢把自己投到未知的價值裡去?青春不等人哪。嫁人和做股票一樣——難!”
慕憬默默地想了想,亦無話可說。
黃玫麗突然瞅了瞅慕憬,“雖說你年紀也不算小了,可外表起碼還青春可人着呢。怎麼也跟隔壁部門那幾個老女人似的破罐子破摔起來了,成天灰頭土臉的扮灰姑娘?幹嘛不抓緊時間努力一把?須知過了三十一二歲,可就真的是什麼慾望都沒有了。”
“黃姐你怎麼知道,人家隔壁那幾個沒慾望?”丁咚夠八卦,又飛快湊過來。
“就你不知道。那幾個成天琢磨把賺的錢換成金子,一點一點地換,就等着將來抱着它們養老了。貨幣貶值,男人貶值,起碼金子還是可靠的。你說她們誰還指望男人那?”
“說到金子呢,我昨晚還真聽金水大師在電視裡露臉了,他說,黃金處於價值窪地,未來大有潛力也。不行,我先研究研究去~~”丁咚轉動椅子,一溜煙跑回自己座位了。
“小喬,下班有空沒有?”黃玫麗也不看丁咚,一直盯着慕憬。
“啊?”
“我和關珊兒去買衣服,你也加入吧。天天穿這樣,我都看不下去了。”黃玫麗鄭重地說,“你還不趕緊抓住最後的春光,把自己打扮漂亮點嫁掉。別學我,花樣年華那會兒天天玩低調,不是黑就是灰,楞是讓人王子從我身邊過還當我是粒土,人走了不說還拿馬蹶子撂我一腳。”
慕憬忍笑半天,拗不過,點頭稱是。
關珊一見慕憬有心改頭換面,立刻熱情高漲起來。還沒等下班就攛掇倆人捲包走人,美其名曰“外出公幹”。
女人是一羣因着共同愛好和追求走到一起的革命動物。
慕憬起初還有些放不開,漸漸地,就完全融洽進來了。後來,不僅三個女人把卡刷得七七八八,手頭大包小包,還每人做了一個新發型。關珊對自己的造型大爲滿意,轉而大方出手,送給她們三人每人一支不同色的DIOR脣膏。
慕憬終於把自己的桀驁長髮剪成貼耳短髮,換成碎鑽大耳環,晶晶亮地在發稍裡閃爍,玫瑰淡紅的脣,尖巧小臉因而收了些棱角,不再那麼突兀。
她突然對自己的造型滿心歡喜起來。
末了,一頓麻辣火鍋下肚,三人薄有醉意,才依依不捨各自打車回家。
不知是否因了MK的幫助,最近非常風平浪靜,她在一絲不安中開始有了享受安寧生活的心情。太深太複雜的東西不願去費腦思索,情感得失不願去算計,有了些安身立命的意味。
時間,就在黃玫麗刻意地等待愛情中,關珊沒心沒肺地調笑裡,丁咚心急火燎的賺錢決心下,老融不徐不疾的市場評析中,周川忽冷忽酷的神情裡,溜走了大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