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適逢關珊壽辰,下班後招呼部門幾個集體腐敗。難得老融不在當晚授業解惑,更難得幾個股民齊齊賺了點小錢,一行三車六人興致頗高地殺往皇城根腳下的某個園子。
關珊的小跑載着丁咚張牙舞爪行在最前,周川的SUV裡坐着黃玫麗和老融,慕憬開着自己的車遠遠尾隨着。
慕憬暗歎自己劉姥姥了一回,進得大官園就只有咋舌的份了。門口密密麻麻的名車自不必說,不知幾進幾齣結構複雜的四合院,繞得她完全不知天南海北。終於轉而來到天井邊,威風八面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座神柱,迎頭向她施壓。
細看之下,古韻古香中式設計,一桌一椅每個細節都在古典中透着現代,低調中彰顯華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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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四方細渠緩流的活水中,錦鯉不知疲倦地遊弋。
丁咚湊過來悄聲說,“一看就是個頂級消費場所,不適合自己掏腰包。”
慕憬看看神情嘻哈的關珊和毫無動容的周川,聳聳肩跟在黃玫麗後面快走幾步,徑直來到二樓清雅的包廂裡。透過落地窗外的露臺再向外延伸,可見歷經幾百年風雨的皇家園林紅磚綠瓦古木蒼穹,合着微茫的夜色。
關珊豪氣干雲地敲擊着青瓷餐具,一氣點了清酒浸鵝肝,三杯銀鱈魚,佛跳牆,魚翅,蟹凍和幾種甜品,開了法國乾白,然後嚷嚷着開始車輪乾杯。
鬧了幾場下來,氣氛和諧,溫度適宜,上好白葡萄酒自動在每人頭腦中發酵。酒不醉人人自醉。三個男人圍坐一端不知道聊起什麼話題來,把女人們趕得遠遠地。女人們則藉機端起杯子憑欄吹夜風。
關珊正胡說八道得起勁,突然噤聲閉嘴意興闌珊起來,直愣愣的眼光對着樓下魚貫而入的一行人。
慕憬不經意地瞥過去,先映入眼簾的是妝容精緻得恰到好處的女人,大波浪捲髮隨意散於肩上,纖長雪白脖子系一條與套裙同色系的亮色花紋GUCCI絲巾,驕傲矜持的笑容收放自如。赫然是RCIG的Grace,慕憬一直記得她,記得她在那天傍晚叫停了他的腳步。記得她格外驕傲閃耀的眼神。
“倒黴!這麼好的日子都讓她給攪了!早知道她也來這地兒,我是打死也不會來的。”關珊悶悶地說。
黃玫麗碰一下她的杯子,“你這傢伙這麼沒心沒肺,還在乎區區一個她?得了,喝吧。”
關珊轉而碰下慕憬的杯子,仰頭一飲而盡。
慕憬只是若有若無掃了一眼Grace親切挽着的那個高大男人,垂首淡淡地抿了一口酒。
“看她那小樣,趾高氣昂地,氣死我了!”關珊咬牙切齒再狠狠盯了幾眼Grace和她身邊風度翩翩的男人,突然有點氣餒,忿而坐回沙發上。
黃玫麗拍拍關珊的手背,“行啦行啦。從幼兒園到小學,到中學,到大學,你都跟她比了二三十年了,累不累啊你!不就是她爺爺比你姥爺官大點,她比你漂亮點,學習比你好點,上班玩票職位混得比你高點,至於這麼耿耿於懷嗎?你不是還比她先嫁了一好老公嗎?”
關珊把頭埋起來,半天才悶聲說,“小樣!你這是安慰我嘛!本來還有個好老公可以炫耀,這下又給人比下去了。我老公再好,哪比得過人家RCIG大老闆多金又有才啊!”
“他倆成不成還兩說呢!權錢交易,基礎脆弱,喀嚓一聲說崩就崩。”黃玫麗不屑地撇撇嘴,不難察覺的酸澀意味。
關珊這下悲從中來,就差以頭搶地了,“婚都定了,還不咋咋地!寧老爺子那麼強權,誰還敢悔婚吃槍子不成?哎,沒看她給我發請帖時候那眼神!小樣!我苦命死了啊我!既生寧蕾,何生我關珊哪?!!!”那悲痛的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爲她被人搶了愛人正無處喊冤呢。
慕憬無措地不知如何開口安慰兩句,周川突然很冷地插話進來。“女人之間的戰爭,完全莫名其妙!”
老融丁咚馬上湊過來拉着敗犬關珊重新開始投入酒場戰鬥中。鬧鬧哄哄幾番下來,壽星又如小強般生龍活虎起來。
酒店環境雖好,屏風下的包廂隔音卻不尚佳。胡鬧之際,忽然聽見一牆之隔傳來敲擊聲,有個清越傲慢的女音趁着衆人愣神停頓間隙插話進來,“我說誰這麼吵?關珊兒,是你啊!也不過來請我喝一杯。”
關珊驀地惱了,抄起酒瓶就衝過去了,黃玫麗只好急急追出去。慕憬小坐片刻,外面並無太大動靜傳過來。丁咚熟視無睹地拉着老融、周川胡吃海塞起來,一邊不忘給慕憬布兩道菜。慕憬猶疑着喝了口水,末了還是忍不住起身去衛生間解決個人問題。
細細地搓手之際,她突然被夜風激靈了一下,猛然擡頭。鏡子裡有個男人的影子,站在門邊上,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發覺她的回視,他動動嘴角笑笑,“氣色不錯!”
慕憬對着鏡子裡的影子也勉強牽牽嘴角,匆匆低頭洗掉手中的肥皂泡,猶豫了一下,還是說:“您也春風滿面得緊!”
程熠微聞言,突然對着空氣笑得忽如一夜春風來。
慕憬甩幹手上的水珠,有點懊惱。打定主意不再繼續理會他,目不斜視徑自穿過他的身邊走出洗手間。
程熠微一把攥住她的手,兩個人的指尖均如夜水般抵死冰涼。“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有那麼一點點吃醋?”他的神情近乎無賴,彎腰自下而上瞅着她。
對着那可惡的神情再度生出一絲惱恨來,她狠狠甩下手,頭也不回要朝前走。他傾身上前又一次堵在她身旁。
“如果這樣想能讓您好過些,”她開口說道,“那麼,也無不可。”
他沒有理會,轉手摸索她的短髮,聲音有一絲柔軟,“你剪頭了?”
她閉眼再擡起來,努力讓嗓音變得尖銳些,“您不是早該知道嗎?”故作奇怪地看向他。
“我早該知道嗎?”他問她,停頓一會,順着她的目光看到樓下園子裡的Grace、關珊和黃玫麗,三人不知因何站在天井邊交談着。
“還是,你認爲我早該認識她們?”他問她,繼而冷笑一聲,手指捏着她的下巴逼迫她擡頭看他。
“我不認識她倆中的任何一個!”他陳述事實,對着她的臉,“你接近所有人都有企圖有目的,所以就理所當然認定全世界的人靠近你都是在對你覬覦着什麼!所以就認定我非要派一兩人去全天候看着你?你不覺得可悲可笑嗎?”
她掙扎兩下,然而沒有發出任何聲息。
他冷冷地看着她,隨着怒氣,手底力道不自覺加重,“你不就是貪污公款叛逃國外那個慕容震的女兒慕容憬嗎?你以爲自己是誰?你以爲在旁人眼裡有多大分量,多少價值,值當全天下所有人都來處心積慮接近你利用你?”
她吃痛,瞳孔裡有受驚小獸在顫抖,眼角淚光閃動,嘴裡含混不清說出來的卻是,“噢,當然,我總是喜歡自作多情罷了。”
他咬牙,雙手捏住她潔白的脖子,那裡突突跳動的頸動脈連着她柔軟的心臟。他突然控制不住地想要摧毀她不知是僞裝還是真實的硬殼,眼底變得黝黑如潮涌深不可測。她咬咬牙根,對上他的眼睛,“既然您對我慕容家並無覬覦,既然您也沒有收我當小三兒的那份心意,咱倆落花無情流水無意,我看您還是把我當成H1N1隔離得越遠越好。”
“小三!”他怒而捏緊她的動脈,直到她劇烈乾咳起來。他的手輕微顫抖一下,驀地鬆開,身體卻靠近一步。“我真想打開來看看,你這女人腦袋裡到底裝的都是些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你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處境?我只知道你讓我眼前的處境很尷尬……咳咳,還有,如果你不立刻放開我去哄哄自己的老婆,恐怕你以後的處境也妙不到哪兒去……”她把眼光移開,遙遙地看向不知名處。
Grace不知何時開始拿刀子似的目光遠距離凌遲着她,關珊抱臂仰臉一副幸災樂禍樣兒,黃玫麗神色不明。
此時此刻,她和程熠微兩個人身體的距離無限接近到零點零零一毫米以下,曖昧指數無限上升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以上。
然而誰會知曉,他們胸膛裡各自跳動的心,遙遠得豈止萬水千山。
他意識到衆人的注目,更放肆地近身一步貼近她,甚至伸手攬上她的腰,彷佛在向世人宣告些什麼.。她被逼得退無可退,身子抵住闌干半懸於空中。
待到丁咚、周川和老融等人也在包廂門口探頭探腦的時候,他才哼了一聲,心有不甘地放過她,轉身離去。
慕憬並無意識到自己目前的狀況——青紫色下巴尖尖的,眼光楚楚可憐,無意識地流轉間媚態橫生,一副旁人眼裡標準的狐狸精模樣。
她只是若無其事揉揉臉,招呼眼珠子即將掉到地板上的丁咚,“吃飽了嗎?飽了走人。”
甩掉關珊等人巴結討好和八卦無邊的身影,慕憬終於把車開出衚衕,獨自駛上華燈璀璨的長安街。輝煌的燈光一剎那太過耀眼奪目,她忽爾之間覺得眼前完全視線模糊。
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柳道離別。
君不見,外州客,長安道,一回來,一回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