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十二點多鐘了,兩個人還在喝。劉毅是個悶葫蘆,感謝話她說不了,在他心裡,哥們好不好,一切都在酒裡呢。爲了表達他的心意,他向張鐵心敬了一杯又一杯,張鐵心幾次想回家劉毅就是拉扯着不讓走。由於多喝了幾杯酒的作用,劉毅情緒有些興奮,他不知道該怎麼感謝鐵心對他的照顧。鐵心感覺夜深了,真的該走了,說道:“劉毅哥,我喝好了,真不能再喝了!”

劉毅迷瞪着雙眼,晃着頭說道:“鐵心!喝好什麼啊你!你對哥的好……好,哥知道!感謝的……的話我說……說不了!來、來、我再敬你一……一個!一切都在酒……酒裡呢!”

張鐵心也有了醉意:“喝、喝好了,不、不喝了。”

劉毅迷着一雙醉眼說:“喝、喝好、什麼呀你!還、還早呢!”他一隻手顫着揣起酒杯說:“來!來、喝!”

張鐵心用手指着劉毅笑着說道:“你、你醉了,還喝什麼喝!說、說話、都不利落了。”說完,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哈、哈、哈地笑起來。張鐵心把酒杯放下,順手拿起茶几上的香菸,打開看到煙盒裡已是空的,把拿在手裡的空煙盒抓偏了,扔進茶几下的垃圾簍裡。

劉毅看見說道:“兄、兄弟,想吸、吸菸!”

張鐵心回答道:“算了、不吸了,我、我想、想睡去了。”鐵心搖晃着站起來要走。

劉毅也慌忙搖晃着站起來。伸過雙手按住了鐵心的肩膀,又從新把鐵心按回沙發裡,卷着舌頭說道:“酒不喝也、也就算了!煙必須得……得吸!吸一支!你、你先坐,我這就、就去大門口買!兄弟,你先坐着,等……等會……。”

鐵心說:“算了,不吸了,這麼晚、晚了!差不多店都關門了。”

“沒事,你等會,我、我這就去給、給你、買!很快的。”劉毅說完,站起來就向門外走。

張鐵心雖然也有了醉意,但腦子還算清醒,他拉扯着劉毅不讓他去。他心裡明白,劉毅喝多了,怕劉毅上街買菸萬一出點事。

酒喝多了的人大多都非常固執,他們不斷的你拉我扯了好一陣子。慢慢的,張鐵心停了手,他嘴角抽動了幾下,笑着說道:“你非、非去的話,不行就、就開我的車去,這……這樣……快……快!”

“好、好、好的!”劉毅回答。

劉毅一聽讓他開車去買菸,心裡又增加了幾分興奮。劉毅家裡還沒買車,他人雖老實,卻是個愛車的人。平時碰巧遇見熟識的親戚朋友的車,總是涎皮賴臉地求人家讓他開幾步。平時摸車摸的多了,他也能上去開兩把。但真正一個人開車獨自上路還沒有過,一個是人家不放心他,再說他自己也沒這個膽。現在酒喝多了,劉毅早已失去了理智,一聽鐵心讓他開車去,內心裡已有些迫不及待了。那可是六十多萬的路虎啊!他還從來沒摸過呢。但他在極力壓制着自己的興奮,他怕張鐵心看出他的沒出息來,笑話他。

張鐵心說道:“小區裡車太多,不好往外開,我給你把車、車倒出去吧?”

“好、好!”劉毅答應着,兩個人歪歪斜斜的下了樓。

張鐵心把車倒出停車位,開到小區門口時,把車停了下來。等後面跟着的劉毅走上來……

很快,劉毅搖晃着從後面跟了上來。張鐵心從車上下來,說:“附近還、還真沒、沒賣煙的了,你去吧,開慢點!路上小、小心。”

“嗯、我知、知道!”劉毅答應着,弓着身上了車。

劉毅剛發動起車來,掛上檔,腳一踩油門,汽車像離弦的箭一樣‘嗖!’的一聲衝了出去,向左一個急轉彎,汽車緊貼着右邊的馬路牙子向西駛去。

張鐵心從後邊望着劉毅開着車左搖右擺的樣子,並沒大聲阻攔,臉上露出幾絲狡猾而陰險地笑……

看着汽車駛遠了,張鐵心回身進了小區往回走。雖然酒喝的有了醉意,此時在外面被風一吹,他的腦子慢慢的清醒了許多。正低頭往回走着,他猛地停住了腳步,內心裡‘哎呀!’了一聲,突然爲剛纔自己心裡產生的邪惡想法驚出一身冷汗。他急忙迴轉身往回跑,想立刻把劉毅追回來。他跑到小區門外,站在路邊向西張望,汽車已看不到一絲影子。

他呆呆地在小區的大門外站着,腦子亂了,心也亂了:萬一……,萬一……。他後悔了,後怕了,額頭上泛滿了汗珠,臉色變得蒼白,渾身不停地發着抖。

一會兒他又平靜了,他想:車是他自己開出去的,和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臉上又流露出邪惡的、決絕的表情。他轉回身來向家走,思想在後悔與幸災樂禍之間鬥爭着。他慢慢地來到樓道口又猛地停了下來,沉重的心理壓力快要使他崩潰了。

突然,他又急轉回身,瘋狂的向小區外狂奔。衝出小區,順着馬路一路向西奔跑。一邊奔跑,一邊張着嘴不斷喘息着,嘴裡不斷地發出”哎喲、哎喲、”的聲音,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很疼似的。一會兒,他又”啊!啊!”的絕望地叫,像有一隻無形的大手掐住了他的喉嚨。他不停地向西、向西、狂奔着!順着他那張蒼白的臉, 汗水和淚水混合在一起往下流……

剛跑上市區的濱河大橋,他突然停了下來,望着前面十幾米處殘缺不全的橋欄杆發愣,內心裡感到極度的恐怖,他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往前挪,雙腿像鑄了鉛似的沉重……

完了、一切都結束了!他像一個傻掉的人一樣,呆呆地撫着橋欄杆,探下身子,望着他的那部車。車尾朝上頭朝下紮在河水裡,像一個蹶着腚潛泳的人,周圍不停地冒着大大小小的水泡。他望着那些水泡,蒼白的臉上露出悽慘的笑。

一切如他預料的那樣。他的那部車,還有那個人,一起報廢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終於站起來,轉回身來向回走。他此時清醒了,卻像一個真的醉漢一樣,左右搖晃着身子。回家的路很短,卻又如此地漫長……

他爬上樓,回到自已家裡,一腚把自己摔進沙發裡,雙手捂緊嘴,唔!唔!的痛哭起來。害怕、後悔、痛苦,使他無法自拔。此時,他顫抖着手從上衣口袋裡掏出煙來點上一支,一邊哭一邊大口地吸着,他的上衣口袋裡是有煙的,他恨自己爲什麼要撒謊。

他的情緒慢慢平靜下來,內心裡那種堅強的意志又佔了上風。他坐在沙發裡一支接一支地吸菸,腦子裡思索着如何擺脫眼前的困境。他心裡想到了劉毅的弟弟,他更加的怕了,刑警大隊的劉志決不會輕易的放過他。他已沒有回頭路了,只能是快離開這裡,現在已是下半夜了,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必須果斷地行動,要不就一切來不及了;想到這裡,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轉身大步跨進臥室,從牀頭上拿起一個黑皮包,迅速地打開保險栕,把裡面的信用卡和現金,一股腦兒地收進皮包,然後奔跑着下了樓,跑出了小區。

他竄過小區門前的馬路,跑進了斜對過的自助銀行。他站在取款機前,整個身子不停的顫抖着,哆嗦着手把那一個個信用卡交換着插進去。那是他這幾年的心血,還有一些是預先支付的工程款。但此時他管不了那麼多了,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帶上錢,快點跑,去一個沒人認識他的地方去……

提完款,快速地把它們裝進隨身帶來的行李箱裡,然後他打出租車去了父母家。

到了父母住的小區,爲了不驚動門衛,他翻牆而過,輕手輕腳的上樓,悄悄的用自帶的鑰匙打開了門。

客廳裡黑乎乎的,但他不敢開燈,他怕驚醒已睡着的父母,更怕驚動了隔壁的人。有遠處路燈透過窗子照進來的微光,能分辨出客廳內傢俱的大致輪廓。他摸索着在黑皮包裡拿出一沓子錢放到桌子上。他感覺這些錢再加上他們的退休金,父母養老應該足夠了。此時他多想再看一眼父母啊!可他不敢驚動他們,父母年紀都大了,他不想看到他們老淚縱橫和他生死離別的樣子。

黑暗裡,他慢慢地,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後退。雖然看不真切,但是那一桌一椅一蹬都是他熟識的。這個家他不知道是否還能回來,此一去不知道是否還能和父母再相見。他慢慢跪下去,朝着父母睡覺的臥室不停地磕着頭,心裡不停地叫着爸爸、媽媽,淚流滿面,悔恨交加,可再怎麼後悔,從前平靜的日子他再也回不去了。他顫抖着身子,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哭夠了,他慢慢地站起來,輕輕關上門,悄悄地下了樓。

來到街上,他極力地剋制着自己的情緒,抹淨臉上的淚水,故作平靜地攔下一輛出租車。鑽了進去……

此時已深夜兩點多了。他又回到自己住的小區,讓出租車在一棟樓下停下等着,他小跑着上了樓。幸好他和劉毅出門時沒把門帶上,他不敢耽擱了,推開虛關的門,直接跑進了劉毅家。進了客廳他深深地喘了幾口氣,穩了穩心神,悄悄走進了臥室。

杏花摟着孩子熟睡着。他措着月光長久地望着他們,這母子又是兩個他對不起的人,淚水又流下來了。

他擦乾眼淚,盡力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然後才擡起手來輕搖着紅杏的肩膀。嘴裡輕聲喚着:“杏花、杏花、醒醒杏花。”

杏花擡起一支手揉着眼睛在睡夢中醒來,儘管她和張鐵心有着那種特殊關係,但當她在迷糊中明白過來,看見眼前站着的鐵心,還是勉不了滿臉的疑惑。她呼地坐起來,瞪着雙眼問:“你怎麼還沒走呀?俺家劉毅呢?”

張鐵心擡起右手來,把中指放到嘴上,做了個讓杏花不要聲張的動作,小聲說:“劉毅喝多了,醉得厲害,我送他去了醫院,你去看看吧。”

杏花氣乎乎地說:“窩囊廢!沒個熊數!我不管他!喝死算了!”說完又一歪腚躺下了。

“你快起來跟我走!”張鐵心終於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臉焦急地喊了一聲。

杏花吃驚地仰起臉來看到張鐵心雙眼紅腫,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子不停的在臉上流下來。她感到了問題的嚴重。哆嗦着嘴脣問:“劉毅怎麼了?”

“你先不要問了!快起來跟我走!”張鐵心紅着眼睛催促着。

杏花見張鐵心緊張的神情,已嚇得魂不守舍,急切地說:“你別急,俺跟你去、俺跟你去。”

杏花忙三火四的穿好了衣服,下牀穿好鞋。說:“好了,走吧。”

“抱上孩子!”張鐵心催促道。

杏花彎腰抱起孩子,跟着鐵心出了家門。來到樓道里,走在前面的張鐵心回過身來從杏花懷裡接過孩子,兩個人相互攙扶着下了樓,上了等在樓下的出租車……

從此,張鐵心帶着杏花和聊塵,踏上了漫長的逃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