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身邊可都是常勝軍的悍卒,一路衝突而來,涿州城潛伏着的繡衣指使軍都只能退避三舍。
如今繡衣指使軍已經在蘇牧的命令之下,蟄伏躲藏起來,蘇牧身邊也就柴進朱武等幾個人,若真要爆發衝突,即便能逃脫,也是生死一線的事情。
不過便如同蘇牧先前預料的那般,郭藥師雖然嘴巴硬,但心裡其實早有了投降的意向,只不過想打打嘴仗,爭取更多的利益罷了。
他也知曉蘇牧這邊握着大焱朝廷招降的底限,許多時候使者也只是個傳聲筒罷了,但裡頭仍舊有着一些餘地可以爭取,使者或許沒辦法做決定,卻能夠將自己的條件帶回去。
無論如何,向使者表明自己的立場和姿態,總歸是沒有錯的。
被蘇牧戳中了痛處之後,郭藥師心裡頭確實很憤懣,但眼下並不是發泄怒火的時刻,相對於收拾蘇牧,如何能夠讓蘇牧軟下來,讓蘇牧放低姿態來談判,纔是他考慮的事情。
包括先前的聲勢逼人,其實都是郭藥師的伎倆,只是他沒想到,那個文名遠播的蘇牧,並非紙上談兵的趙括,而是洞察人心的老狐狸一條,又豈會讓郭藥師給鎮住。
“蘇先生也不必左一個走狗,右一個走狗,涿州乃是郭某和弟兄們打下來的,這裡就是俺們的根基,這裡就是俺們的家園,但凡有人敢垂涎,無論是遼人亦或是大焱的漢人,我常勝軍的弟兄都不答應。”
蘇牧聞言,只是朝郭藥師冷笑:“都管好大的口氣。你涿州常勝軍滿打滿算也就二萬餘人,漫說我大焱數十萬北伐軍,便是蕭乾和耶律大石那五萬援軍,就足以踐踏你們。”
“都管是明白人,就你們這樣的發展速度,遼人能容得下你們。能眼睜睜看着你們坐大。”
“可歸降了我大焱可就不同了,我大焱能夠給予兄弟們足夠的庇護,若想繼續征戰廝殺,咱們給你高官厚祿,給你收復燕雲的不世之功,若不想刀頭舔血,弟兄們可以往南邊去,做個閒官,鬥雞遛狗養蟲享清福,無論哪一種,難道不比給遼人當過河卒要強。”
蘇牧針針見血,郭藥師心裡頭其實早就想過這些問題,可諸多弟兄卻不好就這件事發表意見,如今聽得蘇牧如此宣揚歸降的好處,一個個可都是心頭暗自激動起來。
郭藥師深知人心不可動搖,從弟兄們的眼光之中,他就能夠看到蘇牧這樣的條件,對於這些常勝軍漢子,擁有着多麼巨大的誘惑力。
他生怕蘇牧再度開口,會將弟兄們的歸降情緒都給激發出來,便朝身後的士卒揮手下令道。
“此人妖言惑衆,蠱惑人心,亂我士氣,給我拘起來再說。”
這就是郭藥師的主場優勢,即便氣勢被蘇牧佔了上風,他仍舊能夠行事東道主的霸道強權,先拿下你,敲打人心再說。
雅綰兒扈三娘等人見得對方又要動手,當即按住刀柄,蘇牧卻無動於衷,對郭藥師這邊的動靜彷彿渾不在意。
“都管就別在自欺欺人了,別的蘇某不敢說,只要你歸降,一個節度使可少不了你的,你可知道大焱已經有多少年沒有擢授一方節度使了。”
“節度使。”即便蘇牧說的是假話,郭藥師也不禁怦然心動了。
遼人雖然正值內亂,但對他郭藥師也是吝嗇到了極點,百般打壓不算,還要常常來打秋風,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些家底,都讓遼人貴族過來勒索了大半,若說他沒有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節度使能夠坐鎮一方,是掌控實權的封疆大吏,若大焱能夠將涿州甚至幽州之地賜給他,交由他來當這個節度使,那麼他就能夠如願以償,雖然戴着大焱的官帽,但同樣能夠保住自己的軍隊,還能夠名正言順地坐擁這數州之地啊。
然而他很清楚,現在已經失去了談判的最佳時機,蘇牧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談判技巧可言,硬生生揭開了他郭藥師最慘烈的傷疤,更是一腳就踩中了他最痛的地方,如何還能夠繼續愉快地聊天。
蘇牧和大焱確實能夠給他們常勝軍最好的待遇,能夠給予遼人無法給予他們的諸多好處,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免費的午餐,領了大焱的好處,可就要爲大焱所用,掉轉矛頭來對付遼人了。
這兩年他們受盡了遼人的壓榨和欺辱,若非郭藥師忍辱負重,夾縫求生,不惜動用大財力來討好中京的權貴,說不得連涿州易州和那二萬餘的軍隊都保不住了。
所以轉過矛頭對付遼人對於常勝軍而言,根本就不是問題,反而會讓他們熱血沸騰,充滿復仇的快感。
可蘇牧當衆拋出這樣的條件來,若他郭藥師就這麼答應了,今後又如何在弟兄們面前擡頭,又如何能夠得到大焱朝廷的重視。
其實這種事情就跟半掩門做生意的姐兒們一樣,遮遮掩掩半推半就,身價反而越來越高,見人就張腿,也只能落了下賤,反倒要被人說便宜沒好貨。
所以即便蘇牧說得天花亂墜,郭藥師都必定要先拿下他再說,否則人心就要被蘇牧動搖了。
因爲蘇牧與其他使者不同,他並沒有用花假的語言來忽悠,更沒有使用雄辯的技巧,而是直截了當將常勝軍所面臨的危境和窘境都給抖上了檯面來。
若說郭藥師是硬氣,那麼蘇牧便是硬碰硬,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要使什麼懷柔策略,更沒有恩威並施的說法,他就是要拿現狀和形勢來壓你。
在蘇牧看來,郭藥師已經到了不得不降的地步,沒有任何談條件的資格。
從一開始沒有任何底氣,到如今篤定了郭藥師必定要降,是因爲蘇牧在這一系列的事件之中,看到了郭藥師和甄五臣等人,對這支常勝軍是多麼的依賴,常勝軍就是他們的一切。
沒有常勝軍,他們就會失去涿州,就會成爲喪家之犬,甚至連給遼人當走狗都沒有資格。
當蘇牧真切地體會到這一點之後,他立刻改變了策略,在這個強者爲尊的地頭,既然他的使節團全都是武林高手,是一個奇葩之極的使節團,那麼他的手段也必須別具一格,與衆不同,劍走偏鋒,與郭藥師來個硬碰硬。
這個弱肉強食,強者爲尊的地方,若他還像其他文官使節那樣,文縐縐地談什麼民族大義,談什麼利弊交易,非但無法得到郭藥師的重視,反而會讓他覺着軟弱可欺。
再者,那樣的使節纔是真正的傳聲筒,沒有任何一絲的底氣,大焱乃是南方大帝國,而他常勝軍只不過是一羣馬賊出身的烏合之衆。
若在這樣的懸殊身份地位之下,仍舊搞以前那種三寸不爛之舌的老一套,那纔是真真的丟人現眼。
沒有骨氣的使節,又如何能夠鎮得住自認爲有骨氣的郭藥師。
所以蘇牧連珠炮一般,三句不離郭藥師所即將面臨的困境,更是將諸多常勝軍將士們心底最大的擔憂都給挖了出來,攤開在烈日之下暴曬。
相信自己的這一番話很快就會傳遍常勝軍,即便郭藥師將自己抓起來,也只能於事無補,最終還是要等着蘇牧給他一個臺階下,而後再半推半就降了大焱。
想通了這一節之後,蘇牧便朝扈三娘等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輕舉妄動,任由郭藥師的人來綁縛便是。
郭藥師也由此看出,蘇牧絕非善善之輩,便更加堅定了先拿下蘇牧等人的決定。
可就在他身邊的軍士準備一擁而上,將蘇牧等人拿下之時,卻見得一名常勝軍斥候飛快地狂奔了進來。
“都管,大事不妙。”
郭藥師面色一沉,目光只是一掃,那斥候便像被閻王爺瞪了一眼,整個人都顫抖起來,噗通就跪了下去。
“都管,外頭有個四個軍漢,自稱是大焱使節團的護軍,要進來見都管...”
“嘭。”那斥候還未說完,郭藥師一腳就將他踢飛出去,後者重重砸在牆上,這才滾落在地,一張口就吐出大口的鮮血來。
“沒用的廢物。就入孃的四個人,說進來就進來麼,什麼狗屁護軍,本將軍養你們又有何用。”
郭藥師一發怒,衆人的臉色也是羞臊起來,他們聽着都覺得丟人啊。
這涿州乃是他們的大本營,就這麼一個老巢,竟然讓蘇牧的四個護軍衝將進來,竟然還沒人攔得住。
“都管...那裡頭有人舉着林牙的帥旗...”
“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聽得斥候顫抖着聲音說出這話,郭藥師也是臉色大變。
林牙大石和蕭幹增兵涿州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但鑑於遼國內部紛爭一直沒有一錘定音,所以遲遲不見援軍抵達,如今終於聽說林牙到了,可帥旗怎麼就到了一名蘇牧身邊的護軍手裡頭了。
見得那斥候拼命搖頭,郭藥師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朝那斥候罵道:“滾出去,把那些小崽子給我帶進來,郭某倒要看看,你們大焱的官兒到底想幹什麼。”
郭藥師還以爲這是蘇牧早早安排好的戲碼,只是用滿是敵意的目光盯着蘇牧,後者也是一臉的無辜,可聽說是四個人,他心裡也隱約有了一些猜測,至於什麼林牙帥旗之類的,他們確實沒有想過。
在衆人的期期艾艾之中,大院門外終於進來一隊常勝軍,他們劍拔弩張,侍立於兩側,虎視眈眈。
而在衆目睽睽之下,有四個漢子,渾身浴血,就這麼堂堂正正地走了進來。
爲首一人生得粗狂,扛着一面狼旗,不過郭藥師和甄五臣也立馬辨認出來,這並非真正的帥旗,而是林牙的傳令旗罷了。
不過讓人可氣的是,這個看起來年紀不大的黑麪小子,一臉的不屑,孤傲難當,甚至故意將那狼旗給掉轉了個方向。
而中間一人同樣年紀輕輕,拖着一條大槍,同樣滿身滿臉都是血跡,恍若閒庭信步,走進院子之後,便解下腰間的布包,噗通摔到了地板上。
那布包被打開,一顆人頭西瓜一般骨碌碌地滾着,停在了郭藥師的腳尖前面一尺處。
而那人頭的猙獰死狀,那雙死不瞑目的雙眼,就這麼仰望着郭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