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遠啊,已經這麼晚了,你把家裡人全都叫過來是要做什麼啊。”林世遠剛剛抵達小禮堂外,林家的幾名長輩便急不可耐的圍攏了上來。
“亡父躺在裡面,你說來做什麼。”林世遠冷冷的說道,而後徑自穿過人羣,一直走到最前面,“怎麼不開門?”
狄展默默的走到門前,在四周數百林家族人的注視下,擡起手來敲了敲房門:“大爺到了,把門打開。”
喊完話,狄展向後退了半步,靜靜等了一會兒,未見任何迴應。
林世遠輕輕蹙了下眉,狄展知道他已經等得不耐煩,便再度擡起手來,打算第二次叫門。就在這個時候,門內傳來響動,隨後兩扇紅漆大門被緩緩拉開了。
一身孝服的林源臉頰慘白,垂着手默默站在門邊:“大伯。”
林世遠在他身上輕輕瞥了一眼,不做絲毫理會,邁步直接向裡去,一直走到靈堂正中央那具楠木棺前才停頓下來,旋即跪地磕頭。
林家族人都知道今晚必定不凡,見林世遠已經先跪了,在他身後的一干平輩和小輩也不敢再站着,一時之間靈堂裡跪倒一大片,假惺惺的啜泣聲也漸漸響了起來。
叩拜完畢,林世遠在狄展的攙扶下站起身,衝着林源揮了揮手:“源兒,你到我身邊來。”
遠遠躲在最後面的林源聽到林世遠叫自己,身子猛地一顫。他的眼底已經泛起幾分懼意,但卻又不敢不從,只得是低低應一聲,而後硬着頭皮穿過人羣,來到林世遠身側微微一欠身:“大伯。”
“我問你。”林世遠微微一頓,而後繼續道,“你爺爺逝於何疾?逝於何處?”
林源身子一凜,趕忙低聲回答:“爺爺心臟一直不好,那晚睡夢中撒手人寰,老管家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不過大夫說,爺爺走得很安詳,並沒有受苦…”
林世遠眨了下眼,緊緊盯着林源的臉:“你爺爺走得時候,你不在身邊麼?”
“不在。”林源趕忙搖頭,“我知道爺爺不願意見我,雖然提前一些日子回來了,但都住在姐姐那裡。是何管家發現爺爺去了後通知家裡人,我才趕過去的。大伯,對不起,如果我一直陪在爺爺身邊,興許也不會…”
“撒謊!”林世遠陡然大喝一聲,一巴掌將林源扇倒在地。
林源單手捂住瞬間腫起的臉頰,咧了咧嘴。他身體挪動了一下,正打算站起來,林世遠緊接着又是一腳蹬過來。林源慘叫一聲,再度翻倒在地。
其他的林家族人見了這場面害怕,各自唯唯諾諾的向着靈堂外退,生怕被林世遠的餘威所波及。
“你們跑什麼?”林世遠向着那後退的人羣冷冷盯了一眼,“難道是都做了虧心事麼!”
被他這麼一喝,靈堂中的人不得不生生止住步子,不敢再往外退卻了。
“大伯…”林源在地面上掙扎了一下,剛剛開口,林世遠的手下人便走上來將他扯住,使之跪在了
地上,“大伯,你這是要做什麼!家裡的長輩都在這裡,你便是要動手,也先把話說清楚!”
“源兒。”林世遠冷冷的問道,“你剛剛真的沒有說謊麼。”
林源微微猶豫了一下,旋即斬釘截鐵的回答:“大伯,我根本沒有必要說謊,現在屋子裡的叔叔伯伯,都可以爲我作證。”
微微點了下頭,林世遠偏過頭衝着狄展吩咐一聲:“開棺!”
此言一出,靈堂中便接連響起了一陣陣抽冷氣的聲音。
一名林家長輩顫顫巍巍的走到林世遠身前,苦口婆心的規勸:“世遠,萬萬不可,明天就要出殯,你現在開你爹的棺,這是大不敬,要下地獄的啊。”
林世遠轉過身,面朝着那具楠木棺跪下來,臉頰泛青,對長輩的勸誡全然不聞。
狄展也跪在棺材邊磕了三個響頭,然後戴了手套跳到臺子上,兩手摳住棺蓋將之挪到了一邊。
林家那些小輩見此一幕,再度齊刷刷的跪下來,靈堂中霎時間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狄展伸手正欲探到棺材裡,耳邊忽然聽得林世遠一聲輕喝:“住手!”
趕忙將手縮回,狄展一臉愕然的去看林世遠,只見得後者已經自地面站起,向着自己走了過來:“我自己來。”
“是。”狄展跳下來,從身後人手裡接過一把椅子,放在臺子邊,然後將林世遠扶上去,又遞給他了一副白手套。
“爹,不孝子對不起您。”林世遠戴好手套,將手探進棺材裡驗屍。
屍體腐敗那股難聞的味道在靈堂中瀰漫,跪在下面的林家小輩有個別臉頰泛青,開始止不住的乾嘔。
林世遠的半邊身子探進棺材裡,他的動作忽而一僵,緊隨其後身體抖個不停,響起牙齒打顫的咯咯聲。
狄展向前邁了半步,眼底透着濃濃的焦慮,輕輕喚了一聲:“大爺…”
林世遠直起身,背對着狄展擺擺手。
“爹,您安息吧。”林世遠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棺蓋重新合攏。
林世遠從臺子上跳下來,落地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蹌,狄展連忙上前扶住了他:“大爺,小心點兒。”
“嗯。”林世遠點了下頭,脫掉手套扔在一邊,然後緩步走到林源身前托起了他的下巴,“你爹呢?”
還沒待林源回答,身後陡然傳來一道沉穩厚重的聲音:“大哥!”
林世遠驀地一轉身,只見得一身短褂的林世清已經出現在了二樓的欄杆邊,正自上而下的看着自己。
“世清。”林世遠聲音中透着幾分陰冷,“你是不是應該同我解釋一下,父親究竟是怎麼走的?”
“不用大哥說,我也會給你一個交待。”林世清說着,擡起一隻手招了招。自他身後又走出了兩名男子,押着被封住嘴巴的老管家何堂志。
“
唔唔…”何堂志瞪圓了眼睛,衝着林世遠一臉焦急的不住點頭,絲毫不顧及所在位置是二樓,作勢想要往前衝,卻被那兩名男子又生生扯了回去。
林世遠微微一眯眼:“世清,你這是什麼意思?”
“給大哥一個交代。”林世清說着,從身後一名保鏢手裡接過繩子,一邊栓到了欄杆上,另外一邊繫住了何堂志的脖子。這個時候的何堂志拼了命的掙扎,目呲欲裂,惡狠狠的瞪着林世清,然而卻也無濟於事。
“我查得很清楚,老管家對父親下了手。”林世清眼角輕輕抽搐了一下,掐住何堂志的脖子向下按,使得他的額頭砰的一聲撞在欄杆上,“就等着大哥回來,給他一個處置。”
林世遠問:“目的呢?老管家侍奉父親數十年,爲什麼要下殺手?”
林世清沒有回答,因爲他知道根本就不需要回答。事到如今,林盛究竟死在誰的手上,又爲什麼會死,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關鍵就在於林世遠願不願意放自己一馬了。
所以林世清沒有絲毫猶豫,伸手揪住何堂志的腰帶,手臂猛地一較力,就將他扔下了二樓。
何堂志身體向下一墜,而後又生生頓在半空。系在他脖頸上的那根繩子瞬間被繃得筆直,伴隨着他的掙扎同欄杆間發出吱吱的摩擦聲。
兩腿蹬刨了幾下,何堂志便垂下腦袋,臉頰灰暗,一動也不動了。他恐怕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明明是有功之臣,卻被林世清第一個施以了絞刑。
手指輕輕敲擊着欄杆,林世清臉色平靜的盯着林世遠:“大哥,源兒畢竟還小,又是你的親侄子,做長輩的總該給他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見林世遠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林世清再度開口:“再過一陣子,也到了世靜的忌日了。咱們這三兄弟,從小感情就好,從來都沒紅過臉…”
林世遠盯着何堂志的屍體,微微揚了下頭:“有話你直說,別賣關子。”
“好吧。”林世清應了一聲,“當初小海殺了自己的親叔叔,大哥,你不也放了他一馬麼?現在源兒只不過是一時不懂事,受了何堂志的蠱惑,而且責任又不在他,你怎麼就不能網開一面呢?”
林世遠眯起了眼睛:“世清,我上一次回家你曾說,大乘經抄了三千六百遍,骨肉都已經融進去了。我當時還頗感欣慰,現在看來,你這些年同我一樣,一眼紅塵裡,一眼逍遙外,總歸是浮生空空啊。”
臉頰微微變色,林世清的聲音中透着幾絲難以抑制的惱火:“大哥,你有一兒一女,我也有一兒一女,將心比心,你真忍心骨肉相殘麼?”
“世清,我是你大哥。要是尋常事,自然不會同你爭。”林世遠解下了自己孝服腰上的帶子,走到林源身後,繞着他的脖子纏了兩圈兒,“不過今天的事情,是殺父之仇,無論如何也過不去。”
話音落下,林世遠小臂青筋暴起,驀地收緊了那條纏在林源脖子上的白色帶子,揚起頭來,臉色陰冷的死死盯住林世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