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在路邊停下了車,抽出了幾張面巾紙,遞給後排的林秋秋:“擦一擦,臉都哭花了。”
將面巾紙接過來,揉了揉泛紅的眼圈兒,林秋秋輕輕眨了眨美眸,看向車窗外的沉沉夜色:“怎麼不開了?”
望着遠方中海市中心閃爍在夜色之中的霓虹燈光,李青深吸一口氣,猛打方向盤,將車子調轉了方向:“我們回去。”
林秋秋再沒有聲音傳來,但李青卻感覺自己的肩膀陡然一緊。他愕然的扭過頭,見得那隻白皙的玉手正死死攥住自己的襯衫。
緊緊抿着小嘴,林秋秋低下頭,嬌軀微微顫抖。懷中的小思木似乎有所感應,驀地驚醒過來,嚎啕大哭。
“秋秋。”李青將自己的手,搭在林秋秋柔軟的玉手上,“我想清楚了,現在就回去。無論怎樣,我不想讓你後悔一輩子。”
“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着你。”李青臉色冷峻,聲音卻異常沉穩,“你放鬆點兒,有什麼困難我們一起去面對。放鬆,深呼吸…”
林秋秋很聽話的深深吸了一口氣,緊繃的身體逐漸鬆懈下來,而後緩緩鬆開了緊攥住李青襯衫的玉手。
“我沒事,那就…回去吧。”林秋秋貝齒輕輕打了個顫,輕聲說道。
李青將手機抽出來,遞給後排的林秋秋:“你穩定一下情緒,然後幫我打電話給楊迅。天台黑,路況不好,我要專心開車。”
話音落下,李青再度發動車子,沿着原路駛回…
李青心中很清楚,自己在道路中途做出的這個決定極其冒險。有一部分可能非但救不了林世遠,甚至會將自己也搭進去。但此刻的李青顧及不了那麼多,作爲一個男人,他無法容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女人哭泣,但他卻什麼都不能做的那種頹廢感。
轎車在夜晚的公路上飛馳,僅僅用了一個多小時,就再度回到了林家。這個時候,已經是凌晨三點鐘。
門崗處有人持槍把守,李青被迫停下了車子。
“你怎麼又來了?”守在門崗的保鏢看到李青,禁不住一臉訝異。
李青向外輕輕掃了一眼,這才發現外面都已經換上了林世遠的人,當即便問道:“世遠伯父在哪裡?”
“呃,不太清楚…”保鏢猶豫了一下,也說不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大爺只讓我們守在這裡,禁止任何人出入。”
“嗯。”李青點了下頭,“我進去找他。”
那保鏢瞬間一瞪眼:“你沒聽明白我說話啊?大爺有吩咐,禁止任何人出入。嘖嘖,你還真當哥幾個是擺設了?”
李青撇了撇嘴:“瞪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車裡的人是誰!這是你們林家的小小姐,我是他丈夫。你們敢攔我的車?信不信我岳父大人撕了你?”
幾名保鏢一縮脖子,面面相覷:“要不…讓我們先打個電話問問大爺?”
“沒時間等了,我先進去,你們再細說。”李青直接開車往裡闖,衝着車窗外大咧咧的一
擺手,“改天請兄弟幾個喝酒。”
身子向旁一閃,眼睜睜看着李青駕車揚長而去,幾名保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不會出事吧?”
“還是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大爺吧…”
擡手在房門上敲了敲,直到裡面響起一聲“進來”,年輕人才輕輕推開門,走進了屋子。他腳步很輕,走路不發出絲毫聲音,一路來到林世遠身邊,微微欠身:“大爺,所有人都到了。”
“世清也到了麼?”林世遠沉聲問。
年輕人微微猶豫了一下:“正要同你說,沒看到二爺,也沒看到小少爺和大小姐。何管家剛剛出來說話,之後又進去了,沒給開門,說是要等大爺來。”
“嗯。”林世遠站在鏡子前,抹了抹剛剛沐浴過後尚還溼淋淋的頭髮,而後不緊不慢的繫上了腰間的帶子。
盯着鏡子中一身純白孝服的自己,林世遠眼角輕輕一動:“小展,你可知道,五十而孝,非悲是喜的道理麼。”
被稱作小展的年輕人疑惑的搖了搖頭:“不懂。”
林世遠輕輕嘆了口氣,慢慢轉過身來在屋子裡向前踱了兩步:“五十服孝,意指長者高壽,所以纔會有非悲是喜的道理。倘若家父遵天人秩序,生老病死,我也全然可以接受,但是…”
腳下微微一頓,林世遠的臉頰上驀地翻涌起了絲絲寒意。
小展緊跟了半步,壓低了聲音道:“大爺,已經到現在了,你還沒同我們交代個分寸,萬一動起手來,不好拿捏啊。”
“自作孽,不可活。”林世遠腮邊的肌肉緊緊繃起,“世清做出這種事來,他就已經不是我的骨肉兄弟了。我今晚要替父親清理門戶,寧肯錯殺,不放其一,你們不需要留有餘地。”
“明白了。”小展沉沉的一點頭。
林世遠撩起眼皮,在掛鐘上輕輕掃了一眼,然後邁步向外走:“該動身了。”
他走出屋子,小展從後面小跑出來,一路來到車邊,畢恭畢敬的爲他打開了車門。
林世遠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擺手:“我們走着去。”
“大爺,您已經兩天沒閤眼了,歇一歇吧…”小展一擡頭瞥見林世遠泛青的臉色,當下急忙住了口,轉而順從的點了點頭,“是。”
小展全名狄展,年紀在二十四五歲,中等身材,臉頰白皙,模樣頗爲清秀。平日裡的球鞋,寬鬆的休閒褲加上印花圖案體恤,使他看起來更像是一名大學生。他偶爾也會穿西裝打領帶,或者是如同林世遠手下的其他保鏢一樣穿耐磨的深色迷彩制服,不過這種情況並不多見,除非是發生在某些重要的日子,就比如今天。
一身得體的黑色西裝,胸前帶了弔唁的百花,也使得狄展多了幾分平日裡少有的穩重。
兩個人沿着林家寂靜的街道,向着海邊行去,狄展很懂規矩,走在距離林世遠一步之遠的左後側,既不耽誤兩個人說話,又顯得足夠恭敬。其他的幾名西裝保鏢
,則畢恭畢敬的跟在兩人身後五六米遠的位置。
“小展。”林世遠忽然開口,“你跟我幾年了?”
狄展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跟着大爺八年零四個月了。”
“記得這麼清楚…”
“嗯。”狄展點了下頭,“見到大爺的那一天,也是我父母的忌日。”
“我記得。”林世遠向着遠處看了看,目光飄渺起來,“小海太不成器,所以死得早。我其實並不太怪李青,他即便不死在李青手裡,早晚也要死在別人手裡,更有可能會死在我手裡。”
狄展沉默了一會兒:“小海哥當年對我也是極好的,其實那個時候…我本應該幫他…”
“你那時候太小,心地單純。現在想一想,應該就會明白,他極力的拉攏裡,也不過是爲了利用你。”林世遠輕輕嘆了口氣,“我林世遠生出那樣的兒子,恐怕是這一世最大的敗筆。”
狄展道:“如果幾年前不是您攔下來,我怕是真會幫小海哥。”
“那你也就死了。”林世遠輕輕瞥了一眼身邊的年輕人,“像他一樣,連具屍首都留不下。喪子之痛啊,要是說不心疼,怎麼可能…”
嘴角輕輕一扯,狄展小心翼翼的道:“大爺,今晚怎麼談起了這個?小海哥畢竟已經走了,您就不要多想了。”
“並不是我執意要談起他,而是有另外的事情想說。”林世遠的語調忽然間產生了細微的變化,那言辭間的濃濃惆悵絲毫也不加以掩飾,“小展,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死了,你可願意以人子身份,爲我披麻戴孝麼。”
狄展身體狠狠一顫,猛地擡起頭來,臉色愕然的盯着林世遠:“大爺,您這說的什麼話?您現在身體這麼好…”
“我只問你願不願意,不要這麼多廢話。”林世遠淡淡的說道,並不去看狄展,“你想什麼便說什麼,我不會強求。”
狄展馬上道:“大爺對我有救命之恩,這些年就如同我的親生父親一般,如果…如果…我自然是願意的。可是我終究是一個外人,而且大爺還有女兒…”
“依照祖宗規矩,戴孝的只能是長子。”
狄展猶豫了一下又道:“可依着規矩,不是還有女婿作爲長子戴孝一說麼。”
林世遠冷笑了一聲:“李青?那是我的殺子仇人,你覺得合適麼?”
狄展微怔,旋即重重的一點頭:“大爺,我願意,倘若真有那麼一天,狄展願意爲您養老送終。”
“謝謝你了。”林世遠輕輕點頭,聲音漸漸低下去,“說句心裡話啊,無論是對小海,還是秋秋,我都虧欠得太多。這些年也常常後悔,可卻已經無法彌補了。我甚至都不敢奢望,秋秋會爲我的離去感到傷心”
“大爺,你想得太多了。”狄展低聲道,“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不一定。”林世遠腳下微微一頓,盯着前方暗沉沉的海岸上,自小禮堂中發散出的明亮光芒,“也許今晚,也就結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