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鶯!
夜!
寒雪幾乎猜出了夜鶯的身份。她怎麼忘了,魅影樓的殺手,名字都是以夜字開頭的,比如夜風,比如夜無名,比如夜鶯……
難怪,她總覺得夜鶯對風無痕尤其客氣。
寒雪喝止剛要追上去的幾個暗衛,面朝夜鶯消失的方向站了好半天,轉身後卻跟無事人一樣道:“你們都回去吧。今天的事,等陛下回來,本宮自會跟陛下解釋。”
在場的每個人都猜不透寒雪心中究竟是氣還是怒,只有香染知道,寒雪這一次是真的被夜鶯傷了心,她平靜卻不代表她不在乎。香染爲寒雪心痛不已,她家小姐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總是爲別人難過。想到這裡,香染對夜鶯不免有些記恨起來。
與此同時,玄啓跟風無痕在良久的沉默之後,一番打太極一樣你來我往的交談,也陷入了緊張的氣氛中。
“風無痕,你最好別再跟朕打馬虎,朕的耐心可是有限的。說吧,你爲什麼查莫雲錦,爲什麼派夜鶯接近雪兒,你究竟想幹什麼?”玄啓的耐心終於被風無痕耗盡了,於是震怒的拍着桌子站起身來。
“呵!”風無痕扯出一抹玩味的笑意,悠閒地靠向楠木椅背,“皇帝陛下的耐心果真是有限的很,這麼一會兒就忍不住了?”風無痕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懶洋洋地說道:“其實不是陛下的耐心不好,而是碰到雲舒夫人的事,陛下的耐心就不好了。不知草民說的對也不對?”
“風無痕!”玄啓怒喝一聲,夜無名黑了臉色,長劍鏗得一聲從劍鞘裡彈出一截,幾乎是同一時刻,陸彥青的劍卻已經抵在了夜無名的脖頸之間。
“無名。”風無痕說了一句,夜無名便垂手收了劍,陸彥青也在玄啓的示意下鬆了對夜無名的鉗制。
“如果說,草民是爲了保護夫人,才讓夜鶯接近夫人,陛下會信嗎?”風無痕將視線投向窗外,淡淡說道,他並不擔心夜鶯的安全,即使寒雪知道了夜鶯的身份,也絕對不會讓夜鶯有任何危險。他估摸着,夜鶯脫身後,一定會先來這裡看看情況再回魅影樓。
玄啓想了想,夜鶯雖然是風無痕的人,但她處處爲寒雪着想,似乎並沒有對寒雪不利的地方,於是抿抿薄脣,對風無痕這個說法不置可否。“那麼莫雲錦呢?你和莫雲錦是什麼關係?”
風無痕臉上的笑意瞬間冷卻下來,殺氣乍現的眸底染上嗜血的猩紅,殘餘在嘴角的一絲笑弧冰冷地貼着杯沿綻開,“陛下想知道,就跟風某去趟德馨別院吧,風某想給陛下看一樣東西。”
說着,風無痕放下酒杯,起身又對夜無名道:“無名,你留在這裡等夜鶯,若她不來,你便直接去找寧叔。”此時,藍寧正在魅影樓中,言外之意,便是要夜無名直接回去魅影樓。
玄啓不解地盯着風無痕起身離去的背影皺皺眉,他不明白爲什麼風無痕要將自己帶到德馨別院裡。
那座園子帶給他的感覺,一如當初一般熟悉到閉上眼都知道要在什麼地方轉彎、什麼地方用多少塊石磚砌成了什麼花樣。那裡給他的記憶太過美好太過濃烈,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去回憶,生怕回憶起來,就勾起幼年時埋藏入心底的沉沉痛楚。
“彥青,你也回去,就跟夫人說朕有些要緊的事要辦。”
“陛下!”陸彥青上前擋在玄啓身前,“還請陛下讓微臣一同跟去。”
“怎麼,陸侍衛是怕風某吃了你的皇帝陛下嗎?”風無痕斜倚着門框嬉笑道:“可是這件事,風某隻能跟陛下一個人說。”
陸彥青惱怒地瞪向風無痕,風無痕一向對玄啓都是這樣冰冷戲謔的態度,他雖然不知道風無痕哪裡來的膽子,平日裡風無痕再狂傲也會有幾分收斂,可是今天,陸彥青覺得風無痕尤其過分。
“回去。”玄啓只對陸彥青說了兩個字,簡簡單單,卻透着不容違抗的堅決。
玄啓跟着風無痕雙雙策馬在月夜下飛奔着離去,玄啓這一去,卻是第二日早朝的時辰過了纔回到別宮中,他手中拿着一隻小巧的鐵盒子和一卷畫軸,他甚至都沒有去看寒雪和腹中的孩子一眼,便直接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玄啓望着書案上已經生了斑斑鏽跡的鐵盒子發呆。當風無痕在德馨別院那株光禿禿的櫻花樹下將這隻鐵盒子挖出來的時候,他便知道了風無痕的身份,震驚猶如雷霆閃電般帶着摧枯拉朽的氣勢,瞬間將他所有的感官狠狠席捲。
他之所以不待風無痕開口便知道了風無痕便是藍風,是因爲這隻盒子,是當年他跟風無痕還有藍雪一起埋下去的,裡面裝的是他們三人的願望。
他們約定,等十年之後,就將這隻盒子挖出來,看看自己當初的願望有沒有實現,然後再一起將新的願望埋下去。
“藍風啊藍風,你真的活着,你之所以回來,是要朕替父皇,對藍家當年的慘劇做一個交代嗎?”玄啓喃喃自語着打開盒子,取出裡面保存得完好無損的三張同樣大小的紙條。
玄啓將三張紙條一一打開擺在桌面上,不禁回想起三人當初立下約定時的情景。猶記得藍雪那時候還小,她還不太明白“未來”這兩個字究竟包含着怎樣深奧的意義,她認識的字也僅是剛剛能勉強寫出這樣一張簡單的字條。
他一直很好奇,藍風和藍雪的願望究竟是什麼,現在他知道了,可是打開盒子的人,卻只剩了他和一個是藍風又不是藍風的風無痕。
風無痕,風無痕,風過無痕。
藍風不在了,所以風無痕就只是風無痕吧。只是他身上還留着藍家的血,所以他希望,藍家的冤案有一天一定要大白天下,以此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可是,玄啓並沒有注意到,風無痕的話裡,始終都沒有提到過妹妹藍雪。
風無痕並不打算將藍雪還活着的事告知玄啓,而且,她就好好地活在玄啓身邊,更是他心中所愛的那個女子。風無痕只能在心中暗暗唏噓一番,原來這便叫做姻緣天定。命定的人,無論經過多少的風浪,聯繫姻緣的紅線,始終是要將兩個人牽到一起的。
當初先皇一道聖旨將他們二人聯繫在一起,又一道聖旨將他們的緣分斬斷。卻沒想到,兜兜轉轉,時隔了十四年的風雨飄搖之後,藍雪最終還是回到了玄啓的身邊,並像小的時候一樣,成了他生命裡極爲重要的人。
玄啓靜靜地看着三張字條,原來藍風當時跟他的願望是一樣的,都想當一個像藍靖一樣頂天立地的大將軍。也許就是因爲幼時對藍靖的崇拜太過深而沉迷,所以十四年來,他幾乎已經忘了這件事,或者是他刻意將它遺忘。
而藍雪,歪歪扭扭的筆跡只寫了七個字:“我要變成大美人。”
玄啓看着這七個字莞爾一笑,回想起藍雪幼時的摸樣,不難想象她若能平安長大,定是能成爲絕色傾城的美人。
只可惜,十四年過去了,他們三個人竟是誰都沒能實現當初的願望。如今回想過去種種,除了嘆息,便是嘆息。
陸彥青跟韓徵在門外站了許久,韓徵心下實在擔憂玄啓的狀況,這才壯了膽子開口詢問:“陛下,是否需要奴才進去伺候着?”
許久才聽見玄啓沉着有些暗啞的嗓音道:“你們都進來吧,彥青,你先去將李院正給朕找來。”
稍時,李院正急匆匆地提着藥箱跟着彥青來到書房,卻見玄啓靜靜地坐在那裡,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書案上的東西出神,而韓徵站在下面大氣都不敢出,屋裡的氣氛出奇安靜,壓抑得幾乎令人透不過氣來。
“你們,先看看這個。”玄啓將桌上的畫軸交給韓徵和李院正,“認不認得上面的是什麼人?”
玄啓看着韓徵還有李院正瞧見畫裡的人時臉色驟然變作慘白,尤其韓徵的表情在看清楚畫中人的臉時,常年在帝君身邊侍奉所練就的沉靜和鎮定,幾乎在那一瞬間全盤崩潰。
不用說,韓徵和李院正都知道玄啓將這幅畫給他們看究竟是什麼意思。
“你們,認得畫裡的人嗎?”瞧見韓徵似是傷口撕裂般沉痛的表情,玄啓心中是不忍的,甚至覺得自己真的很殘忍。沒有什麼比痛失所愛的痛苦更令人哀慟欲死。
原本,玄啓不想通過韓徵來問這件事,可是他知道的越多,便越覺得這裡面隱藏着一個很大的秘密,他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去一一查證了,莫雲錦的身上有太多的謎團,不是靠暗衛就可以查明斷清的。
如果他不知道風無痕就是藍風,他還可以按部就班地繼續讓陸彥青查下去,可是他現在比誰都想知道當年的真相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比誰都想在最短的時間裡查明真相,還藍靖一家一個清白。
“陛下!”韓徵抱着畫軸噗通一聲跪倒在玄啓面前,“奴才……知罪。”
此時,韓徵除了心痛,更不知該對玄啓說些什麼。二十多年了,他以爲自己幾乎可以忘了那張朝思暮想的臉,可是沒想到,當看到她的畫像時,他才發現,至今他都清晰地記得她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甚至連她眉毛上柔順的紋理都記得清清楚楚。
莫雲錦啊莫雲錦,如果當年她答應他的求親,現在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是不是一樣可以兒孫繞膝,很幸福地一起生活?
只是,感情的事,任誰都不能勉強。她不愛他,所以她寧願入宮爲奴也不願意藉助跟他的一紙婚姻逃離莫家。而他因爲愛她愛如骨血,所以才寧願讓自己斷子絕孫,也要守護在她身邊。只可惜,造化弄人,最終她還是帶着滿腔的悲憤和冤屈,隨着心愛的人共赴黃泉。
她與他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只留下他們這些無法斬斷情根的人,黯然傷悲,一輩子也忘不掉。
而李院正又何嘗不是如此?所以當年,他們纔會合力將莫雲錦活着弄出了皇宮,也許是李院正不如韓徵愛的深,所以他還能忘卻,還能娶妻生子,與家人共聚天倫。
“雲錦……雲錦的事,陛下想知道什麼,奴才和李院正,都會一一爲陛下言明。”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必要掩飾什麼了。韓徵太清楚這個年輕天子的性子,他若是知道了什麼極其隱蔽的線索,定不會讓他們二人來認莫雲錦的畫像。
“你說,這畫裡的人是莫雲錦,可是據朕所知,這畫像裡的人,跟當年藍靖藍將軍的夫人華紫薇一摸一樣。朕只是想跟你們確認,莫雲錦,究竟是不是藍夫人?”玄啓此時仍是有些激動。當他從風無痕的手中接過畫軸的時候,風無痕還不太敢肯定莫雲錦就是他母親,可是如今看來,風無痕的猜測,當是無誤。
“回稟陛下,”一直沉默的李院正終於開口,“莫雲錦確實是微臣管下的一名奉藥醫女。當年,莫雲錦因爲毒害沁太妃腹中公主之事獲罪,也確實是微臣同韓總管一起,用十日離魂丹換下致命的毒藥,製造了莫雲錦已死的假象。雖然先皇已經不在,可微臣仍是觸犯了欺君之罪,微臣甘願領罪,微臣不後悔當初救了莫雲錦,微臣只求陛下不要因爲這樁陳年舊事,波及微臣的家人。”
說完,李院正便跪伏在地上,等着玄啓將他們二人入罪。
“陛下!”韓徵激動地跪在地上,向前膝行了一段距離,“奴才死不足惜,可是當年的事,奴才相信絕對不會是雲錦做的。沒錯,二十四年前,奴才安排人將雲錦送出宮去,本已經爲她安排好了居所,希望她能換個身份好好地活着。可是沒想到,十年之後,雲錦她居然會跟着藍將軍一同返京,奴才第一眼見到藍夫人,就知道她是雲錦,可雲錦已經忘了所有的往事。如今雲錦人已經隨着藍將軍去了,陛下就不要追究了,奴才願意認下欺君之罪。”
“你們先起來,朕並沒有要因此問罪於你二人的意思。”玄啓示意陸彥青將二人扶起來,“朕只是想知道,如果莫雲錦便是藍夫人,那麼當年藍將軍當年的通敵叛國的案子,你們是否知道這兩件是之間有沒有什麼牽連?”